自打没了凌迟一刑,小地方的刽子手就干不下去了,都悄悄地换地方另谋出路。毕竟猪可以天天杀,而砍头这活计,不难,也不常有,靠这个糊口太难。铜狮县没有专做这个的人,这事不用愁,衙门里就有好几个争着要上的,这会正在不远处卖力磨刀,好叫老爷看到自个的本事,能被选中做个斩杀恶棍的好汉。 房家抓来的那些人,耳朵听的,眼睛看的,全是惊魂记,叫人不敢再妄想。 大势已去,不识相都不行,还有机会挣一挣,去牢里总比去刀下好。 有人绷不住,跪下举告讨饶,有人开了头,一个接一个,全服软了。 “谁知道运粮的事?” 十来个往前爬。 “往山里运的那些!” 三个接着往前爬,抢着喊。 “小的知道。” “小的押送过,认得路。” “小的能指认人。” 这几位被单独带进去,不打板子,走仪门。 其余人看到了希望,争先恐后供认。 周青云早有准备,叫他们列好队,挨个去马稿案、林大使、吴峦等人跟前细说自己知道的事,再在供状上按手印画押。 周青云进铜狮县衙的第一日,就被冯广告知要监斩杀人魔头,时隔两三月,才真正勾朱发签。 人头落地滚了几滚,停下来时脸朝外,面目狰狞。台上人、底下人,没有一个害怕的。一早阴沉沉的天,到了正午,竟然从云缝间撒下了金光。 这是巧合,百姓却信老天有眼,齐声叫好。 周青云借机宣告:“罪员佟善,在任期间险陂倾侧、收赃枉法,致使冤假错案堆积,无数人枉死屈死。本官要拨乱反正,苦于年月已久,搜证实难,若有知情者,烦请屈驾前去县衙相帮。有时多听的一句,多看的一眼,就是破案的关键,拜托了!” 他一行礼,下边竟有人哭起来。 “青天大老爷全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啊,乡亲们,我们一定要尽力。” “对。” “就是就是。” “大老爷万岁!” 这万岁是不能乱喊的。 周青云赶忙抬手制止,谦虚几句提醒一番,随后讲第二件事:挖墓迁坟,需要人手,有愿意的,到衙门登记一番,男女不限,有力气,不怕忌讳即可。 底下人沉默。 “先前奸人使了手段,将无辜的尸首弄出来混淆视听,我们要将尸骨挖出来重新安葬,好叫逝者安息。” 立马有人喊:“我去。” 随后不断有人叫“我有空”。 周师爷给咳嗽的老爷递上茶水,代他发话:“这事要赶在冻土之前办,请大伙先回衙门吃个午饭,抓紧登记派活。每人每日工钱四十,管饭。” 没钱都愿意干,有钱领就更积极了,簇拥着老爷去县衙吃饭领差事。 断成两截的尸首用粗麻布袋子装上,用破驴车拉去荒山随意刨个坑,丢进去一把桃枝镇邪,草草埋上,这就完事了。 外头吃得香,热闹,周青云窝在后院看别人吃。 “好歹吃两口。” 周青云摇头,恹恹地说:“一嚼就脑仁疼,他们去多久了?” “是不是她打的?” 周青云气乐了,翻身说:“你就不能盼点好的?她是非分明,从来不胡乱打人。昨夜没睡好,先前见方老娘人头落地太激动,出了汗,再吹风,这头疼就来了。身上拉软,午后的事,你们去办,老爷我要歇息了。” 周松比他还乐,笑嘻嘻道:“要睡就早点睡。来偷袭的那些,哪次不是她打退的?何况还有那位钦差在呢,怕什么?你只要担心他们别闻风而逃就行。” 周青云轻叹了一声。 周松又劝:“这么担心,早些让她怀上,有孩子绊住脚,就不会到处乱跑让你担忧了。” “胡说什么!往后不许再提。” “不是叫千山回去招人了吗?往后不差人手……” “你懂什么?她是立志要锄强扶弱的侠客,叫她留下来当差已是束缚,怎么好再委屈她?” “那以后生儿育女怎么办?” “不是有我嘛。” 周松捂嘴大笑,周青云翻回来,斜睨他。 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周松放肆道:“她一个女人在外干活,你一个大老爷在家带孩子,这像话吗?” “谁说不行?大老爷只要忙这两年,往后制度分明,人人都按制办事,百姓安居乐业,查案有捕快,政务有你们,大老爷高枕无忧,有的是空闲。”周青云伸伸腿,悠闲地唱起来,“莫嫌我出身差,田舍郎未必就无礼,山间泉甘我嘴也甜,山间花红我心也丹……” 周松接一句:“山间林碧你头也绿。” “他娘的,你……” 周松赶紧讨饶:“嘴瓢了,对不住,顽话。” 等他息了怒火重新躺下,周松这才叹道:“她邀千渺申初一刻去鼓楼下见面,那人答应了。” “少操心,我知道这事。千渺不甘心走,要找她讨个说法。她跟我说了,我觉得是该有个了结,劝她答应见个面,把事说清楚。他们从前有师生情谊,还有口头的婚约。” 周松更着急了,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那你还让他们见面?” “我信她,她比我高尚得多。你好好吃饭,不用管这个。” 周松起身把门关上,退回来坐下,还不安心,干脆挪到躺椅边,贴着他,压声说:“早前我听那小混蛋说……说殷藩趁她年纪小,欺负了她,是那种欺负。因此他们才想方设法陷害她,免得将来事发要追究。” 周青云想起她说过有些事不能跟他说,她们恨殷藩和殷张氏多过殷大安,立刻想明白了。他转头对周松说:“我知道你是好意关心我,但是以后再不许提起。吃亏的是殷茵,不是她,以她的本事,谁能占到便宜?” “那时她年纪小……我知道她也是受害人,按说不该拿这事给你添堵,我只是……” “行了,就算真有这事,我也不介意,何况没有。殷茵性子可恶,可在这事上,她确实可怜,往后不许再提。” 周松心结打不开,仍是纠结——殷若当兄弟没得说,但在他心里,好女子的标准是贤良淑德,周青云值得更好的。 周青云知道他是老古板,将被子下拉,问他:“贞定皇后姓什么?” “白?” “铜狮悲苦的人那么多,镖局为何轻易收留一个几岁的女孩,又将她举荐去长青山?” 周松直吸气。 周青云总结道:“虽有勤能补拙一说,但人的天分,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当然了,天生的缺陷,后来再努力,也无济于事,比如我。我这辈子再有奇遇也不可能打过她,所以老实点才是保命之道啊!” “哈哈……”周松想通了,瞧他当真摆出一张老实巴交脸,又有兴致说顽话,“换一个不就成了,重振男儿雄风。” “要那玩意干嘛?我牙口好,就爱嚼硬骨头,这是我的福分,你羡慕不来的。” “行吧行吧,把那杀手窝端了,怎么处置?” “在我地盘上杀人的,灭了他,没在我这动手的,交给上边玩去。” “你怎么知道谁在这办事,谁不在?” “有牌子呀!太好认了,出来办事,必定是同属一队的,有一个就能抓一溜。我跟你说,我就闹不明白了,出来杀人,带那玩意干嘛?生怕别人没证据不会顺着查似的,难道他们彼此不认识,生怕杀到了自己人?还真说不定,干这行当的人,都是乌合之众。” “这消息又是谁给的?” “头一次去冯城,回来碰上杀手,我叫娘子手下留情,特意放了两个。这两人中有一个犯了金疮痉,四处寻医问药,让人盯上了。” “那可是矾山县。” “嗐,我早猜到了,写信给了几位县令。谁都怕半夜被人撸走头颅,自然不会隐瞒。” “你来这么些天,就办了这么多事,怎么想到的?” “啊……所以我头疼啊,原来是事多了给烧的,烦。”周青云从身上摸出来一把新写的圈圈叉叉,交给他,打着哈欠请求,“帮我烧了它们。” “等等。” 周松摊开,一张张翻看,实在看不懂,重新收拢叠起来,收进自己怀里,追着问:“矿山还没找着呀,野豹岭不对,那里只有废弃的矿洞。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找着了,找着了。早前一叶障目,忽略了一些事,回来路上我仔细想过:挖矿的人,监守的人,都要吃饭,粮往哪去,人就在哪里。先扒了杀手窝,以防干扰,再去包抄就好办了。主要是差人手,等人够数了,立马去办。” “可以借周守备的人。” 周青云摇头,抬眼看房顶。 周松懂了,追问:“你要等上边来人?” “嗯,要是我们先去,往后就很难说清楚。不是自个的东西,少沾为妙。” “也对。” “宋师爷,少操心,活得长。” “我姓周!” “问问你母亲的意思。” “大伙都知道我姓周,突然改姓,怎么解释?” “我周你也周,老爷我不乐意被你抢风头。” “不用你背黑锅,我乐意姓周,跟那混蛋姓,想起来都憋屈。” “那随你。”周青云把玩着胸前的眼镜,嘿嘿自乐,拿起它戴上,又笑,眨着眼说,“我就要拜堂成亲了,届时还有林密、林拾一。千山那儿,有一个小柔让他钦佩惦记,罗石也报告说好事将近。你呢?” 周松没好气道:“我不是快当爹了吗?” 周青云想起房盛托付的孕妇,踟躇道:“恐怕不行,有人抢着做,他早有安排。” “啊?” 周青云摆手,周松识趣地闭了嘴,退回去扒饭。 周青云小声道:“油尽灯枯,不是他的,孩子无辜,他……难得,可惜了!” 周松扬眉,没有追问。
第126章 番外六 后排房多的是练手之作,铁锹锄头一捆一捆往外拿,棺材一口一口往外抬。 从和顺宫请来的道士们一人领一队:道士拿法器加名册,后边配一个已学会认骨的衙差拎香烛纸钱,还有两个扛铁锹锄头的,再是八人抬两空棺跟上。到了地方,一个陈设,一个作法,再有十个挖坟填坟的,事办得飞快。 先忙城郊的乱坟,再是乡间各处。少不了有人来看热闹,差爷便告诉他们只要发现了这样的事,都可以去衙门举告。 李豁不仅自家卖儿卖女,还走街串巷到处鼓动无良父母卖尸,先是被活埋大半个身子示众,让众人唾骂,再挖回来坐监。想跟别人一样自自在在做工挣钱?门都没有,轮到他的,只有掏粪挑粪这些好事。 城中人员重新查核,千渺在任时定下的巷长,有的留,有的换,全看他们这一两个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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