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城的棉花到了,在长宁县采买的猪牛羊赶回来了。牛留着干活,猪杀了给做活的工人吃,衙差们背上大包棉花,手提一腿羊,欢欢喜喜回家去。 周松和林密待在户房翻册子对地图——要买房,但不能随意买,这关系到将来城中治安。 城东、城南、城北、城西、城中五块,每条街道的拐角铺子都被安排了任务:一家配一个不同的铜哨,发现不对就吹各自的哨号,方便巡逻的捕快就近上前处理。为了多一点人手,将安置差人的房买在合适的位置,万一城中有大事,不当值的人在家听到信,也方便前去支援。 大伙忙得热火朝天、欢天喜地。大老爷在后院迎风落泪。 “再帮我看看。” “看不到什么,叫人去请大夫了。” 难受,想哭,眼泪不听使唤,早就在淌了。 周松又忍不住了,帮他换了布巾,小声问:“要不要把她叫回来?我亲自去,不叫别人知道。” “她办正事呢,别耽误了,我不要紧。” 一眨眼,又一行清泪流下。 他闭上眼哀嚎:“啊……” “我看你就是伤心,着急上火!” “皮痒了是吧?回头我告诉她……” 周松闭上了嘴。 雀儿端着盆进来,换走这盆冷掉的水,退出去时越走越慢,直到停下。 周青云眼前模糊,但耳朵好用,听到动静,认真解释:“周家的报应,过些日子就到了。雀儿,你放心,我同你一样,恨着那些为非作歹的人。” 雀儿轻叹,迈出门槛前,回头瞧一眼。 周青云接着说:“这里有师爷,没别的事要忙。你趁这会回去一趟,跟家里人说一声,顺道把东西领回去。棉花匠忙不过来,师爷就帮你置办了现成的:四件袄,四条棉裤,一床褥子。先前那些是姑娘们应得的,不算在里边,多出来的两条棉被,是若若送你的。高石在院门口等着你,他力气大,东西让他拿。要是还想回来做工,就跟着他回来,家里缺人照看,那留下,跟他说一声就成。” 雀儿隔着门槛磕头,认真答:“回大人话,我签的是三年契。” 周青云笑道:“那行,夜里炖一锅羊肉,若若爱吃。别的菜,上饭堂打一盆就好了。” “是。” 鼓楼下,殷若望着千渺走近,拎起铁锁朝前伸,示意他不要再动。 千渺停步,强忍着痛苦问她:“从前我们那样要好,你为这样一个刚认识的人,就要和我决裂,甚至跟师门做对?” “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愿为飞絮衣天下,不道边风朔雪寒。” 殷若抬眼看他,接着说:“这些好话,都是你同我讲的,还有许多侠义忠诚的道理。我学进去了,你却忘了。你同我讲善恶,说贪廉,论诚信。说得多好听,可你做的那些事,该怎么评价?” “殷若,一早你答应的是什么!我在他们跟前,替你打了包票,结果呢?第一步就错了,你叫我如何办下去?” “失魂散!你们交代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房繁,却将我蒙在鼓里。交代我的第二件事,是刺探房家,顺便杀房盛。顺便?房繁能说一句罪有应得,可房盛做错了什么!出门前,你们和我说,做这件大事,为的是解救铜狮百姓,哼!一到铜狮就换了嘴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万家究竟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你做这些事,为的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若若,事已至此,再说也无益。我这就要走了,去陵州丰稔县做县令,从前种种,我们通通抛开,你跟我一块走。只要你丢了这破差事,不再抛头露面,母亲就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再不用……” “得了吧!爱上哪上哪,你当我稀罕呐。还有什么话,尽快说完,我赶着回去交差。” “殷若!”千渺眼神阴狠,压低了声说,“你儿时被人玷污过,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还有前程可言吗?我可以当作没事发生,照旧三媒六聘迎娶你。” 殷若想通了一切,大笑道:“这是殷茵跟你说的?她还告诉你我是白家的千金,娶了我,能助你辉煌腾达?千渺,既然到了这份上,我想问你一句:殷茵去白沐跟前冒充,是不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她对你敬重爱慕,全心全意信赖,你为何要这样做?” 千渺恨道:“殷若,你不要不识好歹,我能大度不在意你脏了身子,他呢?” 殷若抛着手里的锁,满不在乎道:“要真有那样的事,我一锁头砸死你们灭口,可惜了……他这人,神机妙算,没有逃得过他眼睛的。他从来不问,不质疑,不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只一片诚心待我。你想和他比,再修八辈子吧!” “你……” “你跟罗夫人在船上做了几日暖鸳鸯,还当别人不知道?什么有志春常在,无心夏皑白。秋凋何必哀,冬梅有晚馤。说实话,这诗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不过看在你对她一片真心的份上,她就留下了。可惜呀可惜,李富说她找上你,和你那番浓情蜜意,为的是完成房家老不死的交代:把李富送到万家人跟前。对了,罗夫人和那位道员叔叔相约在戏院,在酒楼,在裁缝铺……他们的戏,比你们的‘探讨琴艺’精彩多了。你不是要带她走吗,按道上的规矩,至少要到这位前辈跟前打声招呼。” 脸面被狠扒下,千渺恼羞成怒,心痛如绞,疾声道:“早晚有一日……” 殷若掏出一只钱袋子,狠狠砸过去。 “十四两七钱,一文不少,都在里边。师徒情义,在元子沟那兑完了。你我之间,从此再无瓜葛。”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没有情,哪来的绝?千渺,你我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彼此心里想着什么。那时你说‘天下人不认你认’,不过是想哄我对你们忠心,不顾生死为你们卖命。想必那算命的人也是你找来的,为的是拿捏住我。你从来没有付出过真心,到了如今,实在没必要惺惺作态恶心人。道不同,久结嫌隙,赶紧走吧。大人当众交给府衙处置的杨明方画等人,没多久又回了房家,这事多蹊跷,呵,他们想向上边交差,总要有人背了这锅。” 千渺心惊——府衙那边好些日子没传信了,没有调令,去陵州做县令这事,只是方师爷在召他回去的信里提了半句。会不会是个饵?叫他先安心过去,而后在钦差追究时,拿他去填这个糊涂账。 殷若懒得再管他,抛着铁锁回家去。 周松站在廊上,意味不明地睃了她几眼,她一看过去,他赶忙避开。 里边安安静静,她将锁丢在柱子下,拍净手再往里走。 “若若,我的眼睛不好了……” 殷若心疼,赶紧跑跳过去。 他双眼赤红,果然可怜。 她洗了手,帮他翻开眼皮细细查看,并无异样。 “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饿着呢,先是头疼,再是眼睛疼。” 这肉麻的口气! 周松听不下去了,坐在门槛上埋怨:“比娃儿还难带,一会这不行,一会那不好。我不管了,你看着办!” 殷若笑道:“你忙去吧,有我呢。” “大夫看过,吃了丸药,还要用白瓷瓶里的药汁子冲洗,他不让。” “好,我知道了。” 周松一走,周大人更娇气了,洗眼睛时喊害怕,要抱着姑娘的腰才安心。 殷若纵着。 外面的人忍不了,气道:“这么大个人,还要搂着?” 周青云猛地弹坐起,殷若知道他看不清,忙说:“回来凑巧遇上任兄弟领着这位黄大人进来,说是有急事要找你。” 她把人安排在川堂等,这人胆大,自己钻进来了。任丙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指责。 周青云重新抱回来,在她怀里嘀咕:“起猛了头晕,看不清,一定是看错了!” 黄大人自顾自迈进来,敲着手里的扇子揶揄:“怎么不说是天色不好?” 周青云哀嚎一声。 殷若回头请求:“黄大人,您请坐。我家大人眼疾犯了,容他先用个药,过会再说事。” “请便。” 黄大人很不见外地挨着坐下,仔细打量两人。 一个撒娇打混喊哎哟,被喝一声,能老实片刻,过会又乱动,被掐住耳朵,总算安分了。 殷若帮他擦了脸,覆上素纱,不放心,留在槐树下等着。 里边两人低声说事,没一会,雀儿回来,被拦在院门口,殷若过去接她,一块去灶房。 雀儿见院子里多了许多生人,为难这饭菜怎么煮。 殷若回来商量,任丙拦了,换他进去问话。 小钦差请示过大钦差, 出来说:“黄大人留里边吃饭,不用特意置办,平常怎么弄就怎么弄。” 那就是羊肉锅。 这位黄大人平易近人,和他们一样坐矮板凳,围着炉子守着大锅一块吃。 在他们这,从来没有食不言一说,就着热饭热菜说事更通达。 千山说:“要组巡乡队缺人手,大人,我想明日就回去。” “行,带上千里,叫他把家人也接来。” 林密先说了选乡官一事,接着说官学,想把炭安排起来。 周青云点头道:“大人抗冻,小孩子受不住冷,买不到那么多棉花,先把炭火烧起来,一屋四个盆,要带罩子,别烫着烧着了。家里艰难的,凭牌子到衙门里登记,把孩子留在这过夜,我请人来照看。” 周松问:“新抓回来的这些,安不安排床铺?” “先做棺材,棺材做够了再弄铺板。那些改过自新,好好干活的,可以安排。” 黄大人忍不住插一嘴:“牢里的犯人也有铺?” 周青云很自在地答:“有啊,做得好的,不仅有床铺,还能回家,把工钱送回去,叫家里人安心。做工的做。” “做什么工?” “有什么做什么,这会女犯们赶工压棉片,缝制棉衣。男犯的活多,什么都干,这阵子忙木工,床也是他们做的。手艺一日比一日好,明儿我带你去看看。” “行。” 周松报了一日花费,黄大人又有话说:“买猪买羊,又请道士又买香烛,迁这么多坟,怎么才花这么点?” 周松见周青云把这位当自己人,不藏私,掏出账簿翻到这一页,伸给他看。 周松接着算账:“湘平县的信到了,运粮的船后日到。长宁县的第二批牲畜也在那一日,同志县的干鱼还在收,要晚几日。” “好。” “没见识”的黄大人又要问:“库里不是有粮吗?日子还长着呢。” 有了钱就乱花,后边怎么办? 任丙怕他误会,抢着解释:“早前答应给登记在册的百姓补贴,去这些地方买,是怕把本地买空了,什么都要涨。一家要不了多少,一斤干鱼、两斤肉再加几斤粮,百来钱就能搞定,腊月再发下去,穷人家的过年菜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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