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夫人头一次当着下人的面挨训,深感没脸,委屈辩解:“他无礼在先,非但不敬,还暗讽我名节,我……” 她身边的丫头嘴快,跟着说道:“大人,这里只有咱们这一家,偏他回回叫的三夫人,分明是故意的。” 周青云做恍然大悟状,放开手,正经作揖道歉:“都是周某的错,只因少时听多了三老爷的故事,倍感亲切,不知不觉就记混了。还请三……二夫人原谅。” 周祎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某?他也是那个做错事的周某。 三老爷的故事?从儿时起,家人外人都只知道一个周祯,兄弟五个,永远是老三最受人瞩目。 这个‘倍感亲切’听起来更是刺耳。当年在周振和周攒之间挑一个留下的是自己,只是后来将这个儿子过继到了老三名下。一样是他的儿子,早两日出生的周攒鲜活有力,模样也像极了自己,周振惨白孱弱,和他只有一个鼻子相似,因此没有多犹豫就扔了他。上一回没见着,只听他们说是生得极好,有几分周三爷的风采,侄子像叔叔是常理,如今亲眼得见,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他们都在京城…… 老太太心急如焚,亲自出来找人。周青云见了她,连忙用手去盖脸。 老太太气得转头指着鼻子骂道:“好个狠心的恶婆娘,下手这样毒辣!我周家容不下你这样的毒妇,来人啊,把她轰出去。你们还站在那做什么,快快快,快去找大夫来。府里的,府外的,通通找来。宛如,快到箱子里翻翻,看那生肌膏带来了没有,没有就赶快写信回去要。要快。” 她忙活一阵,继续朝前,要亲自查看。周青云撇开脸躲避,她非但不恼,还十分自责:“怪我不好,没能管教好儿媳,你受苦了,一定给你讨个公道。你先进屋歇歇,叫大夫好生瞧瞧,别担心,只是擦破了脸,能养好的。” 像是要安慰自己,她连念了三遍“能养好的”。 周青云弄这一出,就是为了验证一件事:周家人老是盯着他的脸瞧,确确实实是在乎这张脸,而不是这县令的身份。 虽说他确实长相不俗,但也不至于单为这个讨好他吧?天下美人千千万,他自认没那个魅惑人的本事。 难道是京里有什么权贵之女,要用男色去攀附? 他嫌弃地打了个哆嗦,却被误会成了害怕。老太太深知他被耽误了,少教导没见识,暗自盘算着要从哪请个嘴紧的名师来调教调教才好。 “你大人大量,别同她一般见识,里边没别人,你陪我坐坐,等大夫看过再回去。我正惦记你呢,刚要打发人去看看你,不想你特地过来了,真是想到一块去了。这两位……” “叫他们跟着吧,方才要不是他们,我……” 虽说有外人在,不方便说体己话,但此刻他吓破了胆,先稳住人才是最要紧的。 “既是你的人,那就是家里的客人,快请。” 周青云顺着她的意,跟进去。 周守备想着心事,以公务为由,匆匆离开。因无人搭理,周二夫人忍着羞臊,悄悄地退回了自己屋里,又摔又打,发了好一阵脾气。 心腹杨婆子凑上来劝慰:“我的好姑娘,眼下他们要捧着他去办大事,你暂且忍一忍,虚应几句,将来得了好处,说不得能替您挣个真‘夫人’ 诰命一二品是夫人,她现在是五品宜人,但在民间,一到五品都属于诰命夫人。 。” 周二夫人心里藏着事,赌气道:“我又不稀罕!” 杨婆子再劝:“就算不亲近,至少不要得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逼急了,他把当年的事情捅出去,虽说不至于动根本,但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点。他穷怕了,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拿下,何必惹得老太太不自在,让老爷不高兴呢?” “你说的也有理,你替我预备些银子,送过去,就说我已明白过来,方才只是误会一场。我怜他不容易,补些银子给他去问医。” “是,奴婢这就去办。” 杨婆子赶去正院时,周青云已经抹上了药膏,也成功借到了“粮”。他刚收好荷包,见又来一个送礼的,感激涕零,高呼:“周某……” 一时激动,哽咽住了,能省许多废话。 周师爷忙上前抚胸劝慰。殷捕快急催:“大人,二老爷还在衙门里等着您一块对亏空的账,他说再不给省里个交代,恐怕就要治罪了。” 县太爷失态,师爷替他告罪告辞,三人满载而归,顺道去看看铜狮子,回来赶紧数银票。 周青云把票子都交给管账的师爷,洗了脸,慢悠悠地走过去,在椅子上躺好,闭着眼说:“再往房家去一趟,这事就妥了。” 周松和殷若都震惊了。 “还去,能要到吗?” “晚一些吧?横竖眼下够用。” 周青云嘿嘿乐,耐心解惑:“再往那边借一次,吓吓他们。他家不想平白被我连着薅,那就只有一个借口:粮没了。” 殷若恍然大悟,接道:“他家的铺子和仓库摆在那,不想被戳穿,那就只有尽快把本地的粮食卖空。” “对!我赌他要压价出售。倘若此时抓着银子大肆购买,这粮价说不得就要涨起来,我不能吃这个亏,也不能在这时候坑买粮吃的百姓。” 他吸吸鼻子,提醒道:“谁在灶房炒菜了?像是咸菜,还有肉。” 殷若笑道:“大人的鼻子真好使,雀儿早上就说要弄个咸菜丝炒肉,下饭。” “嘿嘿。那乔仵作还没动静?” 殷若看周松,周松看门外,谁也没答。 周青云安慰道:“兴许是还不知道,他要装样子,不会天天去那边。” “正是如此,门上贴着封条,他要是去了,必定要往这来打听。” 香味越来越近,雀儿端着捧盘进屋,刚要行礼,听周松咳嗽提醒,总算记起了叮嘱,一切从便,直接进来布置饭菜。 周青云叫住她:“你带着食盒往饭堂去,打两人份的饭食回来,一份你自己吃,一份送到屋里来。往后也这样,去吧。” “是。” 周松瞧一眼殷若,故意问:“这丫头老实,生得好,前边有人来打听。” 殷若抿着嘴笑,周青云不知在想什么,盯着面前的咸菜丝出神,被周松戳了一下才回神。周青云听见他问“大人不这样想吗”,一拍大腿,兴奋道,“险些忘了,快,快吃,吃完就去办!” 别说周松,殷若也懵了。 周青云夹一筷子咸菜丝,拌着饭一块送进嘴,边嚼边发出含糊的唔唔。 殷若忙说:“大人还是吃这碗吧。” 周青云抬起手掌挡了,慢条斯理答:“外头兄弟们吃什么,我吃什么,才好体谅。何况这半精半糙的饭并不差,别有一番风味,你不要跟我抢。” 周松插一句凉飕飕的:“大人,这里没别人!” 他瞟一眼斜对面的殷若,再看向留在外边石桌上扒饭的雀儿。 周青云嘿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要唱好一出戏,上台前就要早早地吊好眉,难受也要忍着。这股难受劲,能让你抛开杂念,记着自己是戏中人,好好往下唱。” 这是官瘾上头,管不了。 周松就问:“方才大人说的忘了,指的什么事?我没听明白。” “女牢墙上的机关……先前想着横竖后边被打铁的炉子给封死了,就没管它,可万一出口不在那边,而是别处呢?” 还真有可能。 三人抓紧吃完了饭,叫上张小牛,找了个整顿女犯的由头,一块去狱房。先让小牛训讲一番,再叫狱卒配合小牛把女犯们带去饭堂擦桌子、洗碗。 殷若留在牢房入口看守,周松点着蜡烛照明,周青云轻易就开了锁。两人一块进去,用烛光凑近了仔细照。 “大人,我看还是点上火把吧?” “小点声,后边那么多人,谁知道里边有没有掺砂子。这墙上开了洞,火把太亮,动静大,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这里,你来瞧瞧,我的眼睛不行了。” 周松跟着矮下身,原先他想着既是掳人的密道,就照女人的体长往上找,谁知一点破绽也没找出来。这一蹲下,果然发现了不同。不是同一炉的砖,乍一看是一样的,仔细去瞧,颜色有些许区别,何况一个用了近两百年,一个是后来补的,即便特意做旧,仍旧差一些。 他弓起手指挨个敲一敲。 “这声也不同。” 周大人从袖袋里摸出一把薄薄细细的铜尺,又掏出一样更细的玩意,挤开他,先用小玩意刮出两砖之间的缝,再将铜尺插进去,来回摇动,把缝隙一条条磨出来。那些人为了方便自己下一回再用,糊得并不结实,因此这活不难。他将尺抽回来,又掏出一个薄钩子,将小凸起按进铜尺一头的小洞里。铜钩起初是平着被铜尺带进去的,他将铜尺稍稍一转,让那钩子朝下,于是锁钩就有了,再这么一拉,砖头就往外挤。 周松一见它露头就双手扣住边角,慢慢往外拔。 砖头一抽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往外溢。他赶紧扭头,正要说话,气噎了——说要带他同享富贵的周老爷已经退出去老远。 “我最怕老鼠,好师爷,这事就交给你了!” “大人!” 周大人装聋子,顺手开了对面的牢房,钻进去,把锁也上好了,抱着牢门,透过缝看他干活。
第45章 周松暗自骂娘,这要是早两天,他就撂下不干了,如今…… 算了,干吧。 他抽出还算干净的汗巾子,将口鼻掩了,接着扒砖头,把能扒动的都扒了,露出一个虽矮却不小的洞。臭气愈发浓烈,牢房入口的殷若都忍不住干呕,他后方那个金鼻子居然看得津津有味,人家还有兴致催他:“好师爷,快看看里边是不是通的?” 臭烘烘的黑洞正咧着嘴等人爬进去,他很想撒谎,但思量过后,咬牙答:“通!” 周青云没打算把他逼疯,很体贴地说:“你先出来,我再找人。” 周松正要高兴,又听他嘀咕:“就你这个头,太占地方,怕是进不去。” “大人!” 周青云不再顽笑,开锁出牢房,对着外边喊:“殷捕快,去找一下罗石,告诉他,立功的机会来了。” “是。” 罗石连冲带蹦进来,欢欢喜喜报到。 “闻着臭味了没有?” 罗石点头,兴奋依旧。 周青云皱着鼻子,指着那黑洞,面露为难,小声道:“里边要么是一窝死老鼠,要么有腐尸,极有可能是后者,你怕不怕?” 罗石犹豫。 周青云掏出两锭金子,和和气气说:“我想着你要娶亲等钱用,先想到了你,要是不行,那也无妨,我再找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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