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铿锵顿挫把二老爷震到了,匆匆退下。 丁三儿拊掌叫好,就连远处的两个站班也跟着喊妙。 周青云看着千渺走远,乐呵呵往外边去,等在仪门外的林拾一默默跟上。 “护送我去看看那对铜狮子。” 林拾一跟得很紧,就是为了说私话。周青云咳了两声,林拾一道:“不必担忧,跟了两个,功夫一般。” 周青云摸摸耳朵,林拾一悟了——盯梢不是暗杀,长相普通、耳聪目明者优先,就是有功夫在身,也会掩饰,避免与众不同被人注意。 鼓楼之下,四处空旷,盯梢的人不能跟得太近,反倒好说话了。 周青云围着狮子细看,小声问:“那高筒油靴,能不能给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留着?” 周青云伸出两指,比了比眼睛,随即摸上狮子屁股,拍了拍,说:“你藏匿证据,或是良心发现,或是妄想拿它们换人,我都不在意。我只管结果,你给,或是不给,自己拿主意。” “我为了把戏做全,将它毁了。” “何必呢?往里灌点水,这顺水漂的戏就全乎了。你又不傻,多此一举拿走它,必定有个缘故。我不如你聪明,没猜到。”周青云走到右狮子跟前,也拍了拍屁股,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 “少打歪主意,你要是卖了它,这官也做到头了。” “呵呵,将来事将来再说,有它在,我心里就安了。对了,你护卫有功,总得赏你点什么。” 林拾一想说我不稀罕,周青云一扬手,那东西刚露面,他立刻扑上去接,塞进怀中。 “你……” “回去吧,恐怕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周青云摆摆手,随后背着手,疾步回去。 人犯押去了死牢,脚镣手铐全带齐,不用他管。林拾一摸着胸前的印章,不想欠人情,一路跟紧了。 禁房里担惊受怕的齐忠贤瞧见周青云,两眼放光,再瞧见后头的林捕头,欢喜又散了。 周青云两手一摊,接着往二老爷头上泼脏水:“二老爷不放心,嘱咐捕头跟紧了我。” 林拾一的脸本就唬人,再一抄手,十足十的冷酷无情。 齐忠贤暗地里骂了千渺百十回,恨不能活剐了他。周青云朝他使眼色,而后客客气气说:“臬司衙门派了人过问,本官协理,这案情已经查明。死罪难逃,不日就要押送去省里,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亲人,早点安排吧。” 这“亲人”二字,饱含“通融”之意。 齐忠贤咬牙点头。 周青云招手,冯丁将齐忠贤被捆的嘴放开,他刚要说话,周青云又朝他眨眼,而后看向地面。 齐忠贤悟了,嘴上瞎报齐家族人的名字,手指悄悄地比划了两个字:李贵。 周青云得了答案,懒得再装,立刻走人。 齐忠贤眼巴巴地看着他背影,林拾一冷哼,抬脚踹翻他再离开。 出了狱房,王福凑上来报:“大人,那仵作正到处找您呢。” 周青云刚要安排,周松匆匆喊住他:“大人,臬司衙门的人来了,带着公文,还带了人:新任典史。” 麻烦果然来了! 周青云朝王福点头,道:“叫他在川堂等着,晚饭时再说。” 林拾一知道他没有做官的经验,提醒道:“既是典史补任,大人去吏房等着就行了。” 那什么衙门的人呢? “本省臬司 按察使(公检法集权),一般是三品,小地方不受重用的,就可能只有四品。县太爷也是按地方来定,最高能到五品,一般是七品。 只有四品,派下来办差的,了不得是个千户。文官辖制武将,大人不必相迎,等着来见就行了。” 周青云点头,从善如流往吏房走。周松多看了几眼,想提醒他这人厉害,不能大意。周青云先回头眨眼,示意他不必担忧。 才办了几件大案,有功在身。周青云胸中有底气,尤千户宣读公文,他稳如泰山。 “有劳千户为此奔波,衙门里的账,清清楚楚。本官要是贪了官家一粒粮,这乌纱帽连同项上人头,随时带走。师爷,去取账簿。” 周松一直随身带着账簿,直接拿出来,反倒不妙,于是出门绕一圈,再匆匆回来,将两本册子呈上。 “请千户查阅。上头的公账为衙门支出,其余开支,全走我们老爷私账,记在下边。” 铜狮县公账上的钱,千县丞才清点过,这周青云既不碰钱,也不沾账,赖都赖不到他头上。他只动了仓里的粮,衙门里有这么多人,吃喝不违法,也不违制。 “借粮这事怎么说?” “借来的粮,都在仓里,这个进出,在县丞手里管着。本官命他理清了数,早日告知府衙。他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竟然还没去办?岂有此理,来人啊,把二老爷找……” “不必,府台大人要问的是为何借粮,将来如何还?” “本官借粮,是为了赈灾。” “笑话!这时节,无旱无涝,赈哪门子灾?” “铜狮县去年冻死饿死七百二十三人,今年税收少了一截,五月有虫害,地里歉收,百姓手里的存粮更少。不发粮下去,明年又要少七八百。” “哼!那周大人预备怎么还?你难道不知道县衙连年欠税交不上,凑齐一大本账了?” “城中大户慷慨慈善,主动出借。先度过这个难关,明年嘱咐百姓好好干,这一两千石,慢慢还。要是府衙有存粮,愿意下拨……那就更好了。” 尤千户皱眉,虽说这样不合规矩,但他说得冠冕堂皇,他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反驳,又怕说多了,被他缠上,只好再找别的碴。 “《大闳律》载有明文:凡有司官吏,不得于见任处所置买田宅。违者笞五十,解任,田宅入官。你买宅子这事,作何解释?” “什么宅子?”周青云将头上乌纱帽一摘,拍桌而起,怒道,“究竟是何人污蔑?千户不妨把人叫来,我与他当面对质。初来乍到,彼时佟善不肯搬,上边又没有明确的意思,我不好得罪他,在会文馆睡了十来天椅子。我身上带着家里几代积蓄,不是买不起院子,但我没买,全留着惠好百姓,舍不得在自己身上浪费一文钱。千户看看我,我像是肥肠脑满、不知轻重的贪官吗?” 他瘦自己胖,尤千户疑心他在暗讽,皱眉道:“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我不过问一句,周大人不必激动!” “千户觉得这是小事?那我也问一句:听人说千户时常上花楼,《大闳律》载有明文:官员狎妓,杖六十,解任,永不录用。你……作何解释?” 尤千户气成了猪肝脸,指着他怒吼:“你!” 周青云拱拱手,笑道:“将心比心,千户知道被冤枉的滋味,才能体会我的难处。” 尤千户心虚,尴尬道:“衙门还有要务,告辞了。” “手里还有一宗大案未了结,周某不便,请见谅。师爷,你代我送一送。”
第62章 打发走上面来的,还得再拿捏下面的。 “徐典是吧,你这名字取得好啊,命里注定要来做典史。徐典,徐典,也可以叫徐史,哟,还是徐典更好。” 徐点正色道:“大人,卑职的名字是徐点,画龙点睛那个点。” “噢……煽风点火那个,明白明白,那个……方才没工夫看,光听尤千户说去了。这……你家是哪的?高堂是否健在,妻儿跟来了吗?” 徐点拱拱手,略过不答,只说:“多谢大人关爱,卑职自行安顿,不敢劳动大人费心。” “寅宾馆空着可惜,改出了几间房,里边铺盖齐全,你要是不嫌弃,想歇就去歇。这县衙,先前乌烟瘴气,积案可疑者居多,正要一一复查。你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好缺帮手。我没有别的吩咐,只有一条:用刑要慎。太祖有训:凡所讼,要明,不明,则刑罚不中,罪加良善,久则必遭天谴。刑讯之下多冤案,我翻了过往案卷,死在严刑下的犯人年年有,数量还不少。将来有一日,上头查起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典史这个位置。你不想替人背锅吧?” 徐点皱眉道:“大人,此地民风刁悍,倘若……”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要说铜狮县穷,我能拉你说上三天三夜。你说这里的人坏,这我就不懂了。” “我听许多人说过,说衙门里的人,跟本地大户长久勾结,欺压无辜。又说野豹山匪盗猖獗,过往的……” “那都是老黄历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你放心,衙门里这些人,个个老实忠厚。凑巧有点事,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他全程用“我”,拉拢的意思很明了。身为下吏,徐点不能做得太过,只好跟上。 三堂内,女犯们正在院中忙着裁布铺棉片。 “四老爷,你看看,别处有胥吏欺压勒索劣迹,衙差们富得流油。我们这,穷得连夹衣都置办不起,个个单薄。食米食米,每月只那点米,果腹之外,再无结余,我见了心疼,特地为他们操办。三娘,过来替四老爷量个身。” 徐点想要推辞,周青云接了江三娘手里的尺,亲自为他量了肩背,飞快地报了数。 “这……怎敢叫大人破费?” “诶,花不了多少钱。借一步说话。” 两人退出来,周青云亲热地揽了肩说:“这些都是禁中女犯,找她们做事,一日不过记半升米的账,比起裁缝铺子,便宜了不少。这棉花和布,扯上一身,也花不了多少。若是省下这钱,天冷了,冻死一两个,那要给抚恤银子,或是冻坏了不上工,到时就麻烦了,容易耽误事。” “女犯?” 徐点心想:这人果然是胡来! “你放心!男犯也不得闲,木工、打铁、开篾,都在狱房后排房忙活。总不能犯了事,还叫朝廷白白地养着他们!” “大人,这不合规矩。” “徐点,史书上有个金知县,百姓爱戴,皇上称赞,你听没听过?” “没有!哪朝哪代?” “咳,野史也是史。总之呢,这位大人说劳动能修养心性,我深以为然,照着他的法子来,果然有效。不信你去看看,吴峦,领四老爷去后排房巡查一番。” “是。” 男犯女犯都归典史管,徐点一面盘算一面走。 隔老远就听得到后排房有大动静,打铁炉这里风箱扯得呼呼呼,铁打得咣咣咣,热火朝天。两排锯床,弹墨线的吆喝,锯子扯得呲呲啦拉,刨子唰唰唰,锤子当当当,忙得不亦乐乎,井然有序。 再往前,编箩筐的人在催开篾的:“快点吧,这就要用完了。” 上漆的不小心掉了刷子,顺口骂了句娘,立刻反省:“啊哟,嘴快了,千不该万不该,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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