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叹道:“都说至亲不过骨肉,到底只得几两重!” 周松拍打着新做的棉衣,随口哄道:“凡事有好有坏,牢里这些,多数有来探望的。大娘肯千里迢迢赶过来,多疼你!” “是啊!我又不是她亲生,却一直将我捧在手心里。” “你……” “确实是奸生子。” “呸呸呸!” 殷若却笑道:“我们三个,都没个好出身,正好,谁也别嫌谁。” 周青云也笑,接着说:“周振是周家给的名字,周时喝多了酒双眼浑浊,在谱上写错了字,正好,周振哪里比得过周桭?” 周松将衣箱盖好,回头自嘲道:“不说他们,连我也被耍得团团转。我说呢,怎么好好的,非要逼着他们给你弄个举人进士,原来是特意送上把柄。你可真沉得住气。” “来的路上,太闲了,把将来事掰碎了来来回回想。我身单力薄,不趁早编几套铠甲,怎么抵得过明刀暗枪?不过……小聪明能用一时,用不了一世,别高兴太早,大麻烦还在后边呢。你照旧出门,要是姜家人靠近,你先不情不愿应付,再悄悄地跟上去。不需要打探什么,只要知道他们在哪一带,剩下的事,交给周家去。” “可是周守备还没表明态度,要是他不愿意做呢?” “不不不,交给周老太太去办。周守备只要做好救衙门这一件事就成。要是我没猜错,他心里还在追随楚王的侠义,那就会奋起反抗,赶来救人。要是他仍旧执迷不悟,愚孝到底,你就带着兄弟们从密道里逃走。” “那些犯人呢?” “不能动,做了逃犯,这辈子就完了。因此趁早将银子兑给他们,初七……一切就在那日了,把该办的事,尽快办完。” 十月初六,阴。 殷若套好了马车,周青云将周松留下,郑重托付:“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不要担心我们。” 他掏出身上的银票,分做两份,大头交给周松,剩下一千多交给殷若。 殷若拿定主意要跟紧他,默默地收好了。 周松愁道:“我这里还有上万两,安顿这么些人,尽够了。” 周青云笑道:“前方又有一大坑,跳下去准没好事,别白便宜了他们。我身上留了几两银子,这就够了,称上几两点心,再加一幅字,寿礼齐备,再没别的花费。” 周松想到刚来时,他们就是这么筹划给佟善家送礼的,不由得笑了。 “那行,我管着帐,等你回来时再算给你听。你听我一句劝:管着手,不该摸的,可千万别摸。” “知道了。除非那人大奸大恶……行行行,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清清白白……” “啰嗦,快去吧。” 马车走出去老远,周青云掀起车窗上的帘子,探出头往后看——周松仍旧站在那没动。 他一叹,殷若便笑道:“本该毫无干系的人,走着走着就亲如家人了。” “嗯。命好的人,再多的好也填不满他的心,命苦的人,沾上一点糖,就甜到了心底。唉!” 赶车的铁头劝道:“大人,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对!”周青云掀起前边的帘子,向他保证,“空坟一事,等我回来就办。你先把牌位供起来,林秀才帮你写好了。你送到就先回去办这个事,我还要耽搁几日,不用来接,骑马回来更快。” “是!”
第109章 一路急赶,堪堪在宵禁前赶到冯城。 周青云把铁头叫住,小声叮嘱:“我们先下,你走远些,找家店住一晚,明早再回去。不要瞎打听,天亮就走。” “是!” 周青云把碎银都给他,只留了五两。 铁头笑道:“大人,我身上有。” “你身上有的,是你的,这是出公差,总不能让你贴钱,吃好睡好,早些回去。” “是!” 两人在旧巷子里找了一家脚店歇下,周青云顾不上避讳,和她共处一室,小声把寿宴上可能的杀招都列了出来。 “轻则不敬上司,污蔑同僚,重则偷盗、杀人,多半是后者。倘若有僧侣道士,沾上一条命就得死,得敬而远之。” “好,我寸步不离跟着。” “他们必定要列出规矩分开你我。” “我知道了。” “你跟着唐县令带来的人,他们做什么你做什么。漮州数湘平县最富裕,他能去那么好的地方,家世必定了不得。” “好。” “有什么意外,你就杀出去,不用管后果。” 殷若笑眯眯点头。 周青云接着说:“李贵管着跟姜家的事,也掺和了和周家的事,他和方老娘促成了房家这些见不得人的产业,成了大人物。原先和他平起平坐的李富,必定是又嫉妒又恨的。我猜和万家搭线的就是此人,只是不知道这个李富又是什么模样。” “若有机会,就在这查清楚,千山不是说房家有人给他们传信嘛。” “要是他们在这发难,那就没必要,留给皇帝去办。要是明日风平浪静,我们还得往房家捅几下,那最好能把这个人揪出来。” “你慌不慌?” “不慌。” “我也是。”殷若笑盈盈说,“一路有人跟着,有两三拨人,今晚我在这守夜,你安心睡。” 周青云脸上发烫,连连摆手,小声道:“我学不了心法,但耳朵鼻子格外好用,你放心,我不会睡死。有事你也听得见,赶过来容易。” 她想了想,改口道:“你睡里边那间。” 这比共处一室更合适,他乖乖地去了。 一夜相安无事,两人带着礼,大大方方上门去贺寿。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这礼薄得让书办为难,方师爷却亲自到外来迎,这就好说了,照实写上。 侍卫拦了做随从打扮的殷若,殷若贴墙站好,等到唐县令出现,就瞄准他带来的人,缓缓靠过去搭话。 万衡是新官,但各路官员和本地大户都不敢怠慢,送礼的人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涌入。 殷若和这个叫江成的聊得上话,两人都在留神来去的人,隔了一会,江成老实说:“大人叫我留意来的人多不多,这可真多。听说里边预备了十八桌,恐怕坐不下。” “那我们上哪吃饭?” 江成笑道:“出来当差,顾不得那么多,能凑合吃上一口就不错了。” 他正说呢,周青云从里边出来,手里端着一只堆得高高的碟子,塞给殷若,又匆匆进去了。 江成目瞪口呆——还能这样?不成礼数吧! 殷若送上,请他吃。 他拘束惯了,不敢碰,再瞧瞧四周正颜厉色的侍卫们,小声提醒:“不太妥当,不要给你们大人添麻烦。” 殷若笑道:“不要紧,我们大人要是在意,就不会送出来了。这只是小事,府台大人爱民如子,也不会介怀。” 不时有书办侍卫看过来,她吃得自自在在,一直没人来管,这便应证了他们的猜想——当真有阴谋,才特意宽容。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薄布袋,将吃的全倒进去,随手将碟子塞给一个来传信的下人,贴墙站好,边吃边聆听里边的动静。 被留在正厅的人越来越多,待到圆智大师到场,万衡亲自下座去迎,其余人也不好再坐,都跟着起身走动。 圆智大师 《王孙》里南望吐槽过的那个:家里遭灾,他为了逃避责任,赶紧出家混饭吃,丢下妻儿老小不管。这样的人,古代现代都有。 在溯州出家,清守定愿寺三十年,如今竟肯出来走动了。他是闻名天下的高僧,当年是为了追随佛法,在佛前痛舍家人脱离肉胎凡骨,那两滴圣洁的红尘泪,至今被人传诵。不少人慕名追随,苦于路途遥远,不得常拜,难得在漮州一见,便寻机靠拢,讨个亲近。 周青云笑眯眯地随大流,作揖称大师,脚却粘牢了不肯动,离他三四尺。 圆智大师远远地挑中了他,和蔼道:“这位大人命宫发乌,疾厄带影,近期有些不顺,还请戒骄戒躁,躲灾避祸。贫僧有一串禅环 念珠 送上,大人戴上它,九九归真,念佛九次,能保佑您逢凶化吉。” 这么多人盯着,不要怕是不行,谁见了都要骂一句“不识抬举”。 但周青云不是寻常人,并不搭理,转头对着万衡,厚颜无耻道:“我还未娶妻生子,眷恋红尘,虔心不够,不好意思麻烦佛祖他老人家。还请大师放心,我不怕什么七灾八难,有我们万大人庇护,万事不愁。” 这马屁拍得让人没话说了,尤其是他还特别亲昵地挽上了万衡的胳膊。 这样肉麻! 万衡恨不能立刻把他丢出去,但眼下的情形不允许,只好硬生生忍了,皮笑肉不笑道:“你们替朝廷当差,为百姓办事,本府自然要呵护。不过……这是大师一片心意,不要辜负才好。” 周青云上前接了,当着众人的面戴上手,别别扭扭地道了谢。 圆智大师大人大量,神色不变,转头为其他人讲经释义,随后在弟子的簇拥下去了佛堂为请出的观音像开光。 吉时已到,外边礼炮响起。 周青云就近扑到万衡身上,而后惊慌退开懊悔,不住地道歉。 万衡牙都快咬碎了,又不好计较,毕竟这混球声称是“被吓到”才有无措之举,只能大度说没事。他嫌晦气,退开换了外衫再来。 开了席,知县不够格坐上座,七个知县坐一块,再加一个陪客的方师爷,正好一桌。 方师爷见他频频往上看,便说:“诸位大人,府台大人有交代:上边有公务要谈,未免喧哗,不必敬酒,自行吃好喝好。” 周青云又看一眼,压了声问:“那位美髯公就是臬台白大人?” “是。” 方师爷抬眼看他,周青云笑眯眯道:“怪好看的,少见的美男子!” 唐县令和大刘县令同时干咳,方师爷也端起杯润嗓子。 周青云神色不变,大方道:“不要误会,久慕盛名,实在好奇。” 方师爷垂眸道:“诸位大人不要客气,吃菜吃菜。” 周青云果然一筷子接一筷子大口吃,没一会,就有侍卫小跑过来回消息。主桌的人全起了身,匆匆赶去西边,隔一会,又有人来传消息,把这一桌和不远处的另一桌人,全叫过去了。 圆智大师中了毒,没死,但脸色惨白,狂吐不止,呕吐物中混夹着血丝。 两名大夫在一旁伺候他,跪地的那位正在细说。 “……先用了苦参催吐。像是砒霜,已打发人调制鸡子明矾,另有人去杀黑羊取血,想请大人们允准验毒。” “快快快。” 银针验毒最便捷,很快便在大师漱口的茶水和洗手的铜盆里都验出了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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