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冰冰凉凉,带着一点淡淡的苦味。她刚想说话,他用力将她往外推,她来不及反抗就坠了下去,很快又停了。没有预想中的痛,只有被勒的不适——腰间的绳子挂住了她。 他的手脚总是那么快,她完全没察觉什么时候被他拴上了这个。 她张嘴,但发不出声音,由不得她动作,身体再次往下坠,这次更快停住。她落在了长草坡上,绳子稍晚一步,堆落在她身上。 她想重新攀上去,但手脚都是麻的。她动不了一分一毫,上方的树冠遮挡了她的身体,也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刺穿黑暗,清晰地看到上方那道瘦削的身影站了起来,暴露在了敌人的视线中。 山林的夜风,冷清凄苦。她的双眼蓄满了泪水,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中——那些混蛋是非不分,不讲情义,她为什么要固执地讲个虚伪的道义,早点杀出去不就好了。 周青云惦记下方的人,临时念起了佛:“求佛祖保佑,周桭往后再也不出言不逊,一定虔心烧香跪拜。” 不远处黑压压一大片朝他而来,他仰着头,放开嗓门大喊:“你他娘的再不出来,我就要成肉泥啦!我不值钱,金矿要不要?那几家的把柄要不要?” 山顶呜呜不断,但没人回应。周青云手忙脚乱爬上歪脖子树,再喊一遍:“我还有一手的秘闻故事,要不要听?” 仍旧没有动静,追兵已经到了脚下。他朝着他们后方喊:“杀吧,不留活口,就没人知道你残害同门了。” 这些人忌惮殷若,果然转身防备。周青云趁这个机会从树顶往东跃下去,连摔带滚往山谷下方跑。 他才是最要紧的人物,殷若是丢下他跑了,还是去找追兵了,这都不要紧。追杀的人,全都毫不犹豫跟着他而去。 他一路骂一路吼,在溪水里跌跌撞撞前行,终于听到前方有人来了,大喜过望,一抬头又想骂娘。 “赶紧走,不要牵扯进来白白牺牲。” 千山心里更难受了。 周青云不敢停,继续快跑,经过他时,小声说:“去帮她,嵌崖下迎风坡,不要管我,我死不了,救兵马上到。你先藏树上,等会再动。” 千山点头。 挣的是命,周青云一刻不停往下冲,继续喊,继续骂:“去他娘的,我拼命尽忠,图的是什么玩意?有本事带上驾贴 堑龙卫(锦衣卫)的逮捕令 来拿我。” 在他险些骂出“狗皇帝”前,灰衣人终于现出了身影。 周青云扶着腰,毫不客气地使唤:“快快快,打死他们。哎哟喂,我的腰,我的腿,我的脚,啧啧……痛死我了。” 灰衣人大步经过他,顺手扯走了他肩头插着的银镖,痛得他直吸气。 周青云有求于他,不敢生气,好心提醒:“指不定有毒,在水里涮涮手。” 灰衣人不慌不忙站定,抽出软剑,讽道:“有没有毒,你还能不知道?” “早几年中过一回狠毒,会因大师给过一颗百清丸,又教了一样排毒的功法。不说百毒不侵,至少……你行不行啊?再叫几个人来呀。” 冲在最前面的四个一齐出手,灰衣人的剑软绵绵的,招数看着也是慢悠悠的,哪有若若的铁锁狠招可靠。 周青云不由自主地贴近,小声提醒:“有哨吹哨,有什么信号弹,抓紧放了。” “闭嘴!” 黑衣人还算好对付,等长青山那群弟子赶到,灰衣人立刻加快了手法。他没吹哨,没丢什么弹,林间照样冒出了帮手。 还是只有一个,这人压根没有拔刀的打算,扛起他就跑。 周青云比他讲道义,急道:“先帮他干完了再走,他顶不住,我们照样有危险。” “闭嘴!” “京城路远,我浑身是伤,受不了颠簸,我要坐马车。” “闭嘴!” “伤口在流血,我生来体弱,再这么淌下去,你得半路买口棺材才能交差。我告诉你,躺哪种棺都是要腐烂的,桐木的就很好,能省便省……” “闭嘴!” “听过《兰子县令》这出戏吗?兰子是猪肉,说的是县令一升堂就请百姓吃猪肉,他是个好官啊。” “闭嘴!” 确认他们真的不会出手弄死他,周青云安心晕了。
第114章 天黑时晕的,大中午醒来,被灌上两口水,他眯着眼喊“马车”,又得一句“闭嘴”。 “夜里有雨……” 陆辛嫌他聒噪,敲晕了他。 任丙传完信,回头问他:“周将军那里怎么说?” “照主子万岁爷的意思办,别的……一概不管。” “按原本的旨意,有事就交巡抚衙门处置。可是廖中丞那,究竟可靠不可靠?” 陆辛停了擦剑的手,收好它,从树上解下缰绳,摇头说:“涉及那样的大事,主子万岁爷会改主意的,尽快回京吧。” “这小子嘴里没两句真话,他说的这些,未必可信。我在县衙蹲过半个月,没听说过半句金子。”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要是没发现你我的存在,能嚷出那些话,笃定会有人救他?你再想想,漮州这块地,最富不过一个湘平,那也不过是田产丰厚点,牛羊多几匹。这点蝇头小利,不值得万家、姜家惦记,袁公公早就怀疑过,不过他老人家没敢猜这么大。” “以为是铜矿?” “嗯。该走了!” 两人各自饮了几口,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周青云再次醒来,四肢拉软,浑身酸痛,肩膀滚烫灼痛。天上砸下来的雨点,倒不招嫌了。 他歪头让口眼鼻躲开雨滴,气若游丝道:“说好的马车呢?我身娇肉贵,吃不得这样的苦,我就要死啦!” 哪个男人会说这样的话? 任丙忍不住发笑。 陆辛拿脚踢周青云膝盖,不客气地问:“你怎么知道夜里有雨?” 瞎掰的,不这样说,你们怎么舍得置办马车,啊不对,他这样说了,这些混蛋还是没买马车。 “我不单知道夜里有雨,还知道周三就要来了。” 任丙立马上当,起身过来问:“你怎么知道?” “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俸禄很低,出公差没钱补贴,因此买不起马车?我这……” 他也没有多余的银钱了,忍不住低声咒骂。 陆辛将人拎起来,盯着他,试图震慑他。 周青云难受得紧,很不客气地骂道:“看什么看,你以为你长得好啊!” 这些混蛋要是早点钻出来,他跟若若都会没事。早点买马车,大家都不用淋湿,他也不会这么狼狈。 跟个褡裢一样挂在马上奔波,别说养伤,人没废就算不错的了,要是再烧上一回,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说不该说的胡话。 任丙又笑。 陆辛回头瞪他,将人扔回马上,捆好了,翻身上马。 “走!” 浑身透湿,待在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跟在外边浇雨差别不大,不如抓紧赶路,找个可靠的地方歇脚。 进了城,找一家不打眼的铺子入住。任丙找店家要了热水,把看起来奄奄一息周青云泡在里边。 热水暖得人打激灵,周青云感觉舒坦,双手扒着桶沿,不时找他搭话。 “听说你们会将各路官员的底细都查清楚,那你知不知道廖中丞的家事?他爹多大年纪?” “死了。” “他母亲呢?” “快死了。” 周青云哈哈笑,任丙看过去,他收了笑,一本正经说:“你知道她老人家哪些事,说说看,将来有好处,大好处,到时候我一定尽心报答你。” 陆辛出去查看四周动静了,任丙好奇,反问他:“老太太深居简出,不愿意结交,她八十好几,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你问她做什么?” “说得好,我就是要为她操心身后事,打算送上一口合心合意的好棺材。” 有私底下送金棺讨“升官发财”彩头的,从来没听说拿真棺材贿赂上官的,这样惹眼,那是找死。 任丙忍不住发笑,又问:“你的考绩,由你的直属上官评定,这廖巡抚,明年就要调任,管不上这档子事。你这是要做什么?” “欸,我老老实实做官,不打算走歪门邪道。只是听人说这老太太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腔敬佩,又怕是坊间瞎传,夸大其词,特意找你核实核实。这是其一,再是我们铜狮往后要多一门做棺材的营生,要是我送的棺材好,她老人家风光大葬时,瞧见的人不得问一声在哪置办。” “要是送错了,一得罪人,他要为难你,十分容易。再说了,他家不差钱,这么大年纪的人,早就预备好寿材了。” “先不留姓名,乔装打扮一番,打着亲戚的名义趁乱送进去。她要是高兴,我们就跳出来认领,字迹、雕花、印记,多的是证据,比认亲容易,不怕别人冒领功劳。要是不满意,我们就当没这事,赶紧撤走。当然了,只要打探好生平,从棺身尺寸到雕花刻字,全为她老人家量身打造,保管欢欢喜喜用新的。” 可真有你的! 任丙怕憋不住笑,走到窗边打探一番,回头说:“你不担心你这官没得做了?” “担心,更担心回头接着做,却做不好。你在铜狮待了这么久,单从县城这些人身上就看得到,这里有多破败。听前去帮忙的兄弟回来说,乡下凄惨无比……我跟你说几句实话,房家确实给我送过金子,我拿来买麻絮、木棉絮散给贫农。我在万衡那偷了些钱,拿来买铁打农具,支付匠人工钱为他们修缮房屋。就算这趟死在京城,铜狮还得有人有法子去救。这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皇上,因此我不怕你将这些事呈报上去,你不必为难。” “你真这么大公无私?” “非也。”他将脑袋支在桶沿上,在热气的氤氲中享受这会的宁静,哼唱,“都道是为官要清正,可古往今来闻得……” 陆辛进门就喊:“闭嘴!” 周青云哼道:“唱得不好吗?” 任丙又笑。 陆辛教他:“好好当差,不要嬉闹。你前头那位任丙,就是死在没有分寸、疏于防备上。” 年轻的新任丙木着脸点头,凑上去。两人小声说了一会话,把门窗都关好,将被铺挪到地上。夜里周青云睡在铺上,他们则各贴一堵墙,席地而卧。 周青云管不得那么多,赶紧闭上眼,身上又累又痛,担心被他撇下的姑娘,还操心许多事,好不容易才入睡,又被薅起来连夜赶路。 钦差有牌子,随时能出城。仍旧没马车,周青云就这样一路颠簸一路骂,只能抓紧每一次歇脚时间补觉。 “……这不合规矩……” “只说几句话,特意赶过来,就为这个,请陆兄弟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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