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抓着马鞭,好整以暇道:“这又是在唱什么?” “《金不换》:从此我做惯好人,锄强扶弱,友善邻里,听经受戒……” “停停停,方才怎么拿到手的?再来一遍让朕看看。” 两人离了三四尺,他就不信这混球还能在众目睽睽下再得手。 周青云上前半步,侍卫们都不装了,直接拔刀。 周青云停步,在袖子里掏了掏,朝为首的侍卫扔过去一样物件。 皇帝早就认出来了,这是长春宫彭神仙给的辟邪符,他厌烦这些装神弄鬼的方士,却不过太后的意思才戴在身上,因此丝毫没留意到已经丢了。 皇帝大笑道:“方才一块拿到的?算你厉害,还有吗?” 周青云换一边袖子,又摸出来一样,拎着穗子朝陆辛那边甩。 陆辛先往身上按,摸遍了,不敢置信地走过来辨认。 皇帝在马背上大笑,拿马鞭指着陆辛道:“瞧瞧你,吃饭的家伙事让人拿走了也不知道。” 他丢了东西,至少心里有数,这陆辛说是大内第一高手,丢了令牌浑然不觉。 周青云将左手一翻,又亮出来一样,正是刚从陆辛身上摸来的药囊。 皇帝笑到后仰,干脆翻下来,指定身边的老太监:“袁梅,你过去试试。” 众人都提高了警惕,紧盯着周青云的左右手。 周青云心知不能成,后退两步,耍起了无赖:“盗亦有道,盗门规矩里有条四不沾:老幼病惨绝不能动,少造孽,活得长。” 袁公公听他将残改了惨,不由得一笑,走过去,和和气气说:“不过是变个戏法,给皇上解解闷,这有什么要紧的?” “失礼了。有人托我捎进来一句话,只能叫公公一人知道。” 周青云行拱手礼,上身前倾,凑到袁公公耳边快速说完,随即退开,候在一旁。 袁公公错愕,皇帝收了笑,等着他回禀。 袁公公突然跪地请罪。 皇帝起疑,皱眉问:“公公这么着急,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他改了称呼,那就是生了怒。袁梅着急,正要开口坦白。后方的周青云得意大笑,举着战利品,抢着说:“公公是输不起吗?” 皇帝惊讶道:“怎么弄到的?” 行礼占了两只手,大伙都看得分明。皇帝更是一眼不错地盯着,就一句话的功夫,他又做成了。 恼怒丢一旁,好奇挠得人心痒痒。 “声东击西。你们都盯着我说话去了,放下手的功夫,顺路就牵走了。这里有个宝贝,少了它,难。” 周青云将手掌举高,皇帝翻身下马,想走近了细看端倪。 周青云竖起右掌制止他靠近,随即收回来,摊开手掌,将左手移过来,张开手指,让夹在指缝的刀片掉落,叫他看个明白。 若有行刺之意,就不会拦着皇上不让过来,因此侍卫们不好大动干戈扰皇上兴致。 皇帝想起方才的事,追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袁公公脸色依旧惨白,拿不准该怎么开口解释。 周青云愁道:“我说公公这么大的年纪,还穿这样的花色,有些……不正经。我知道这话得罪人,这怪不得我吧。” 袁公公瞠目结舌。 皇帝又是大笑,拿马鞭轻敲周青云的肩,借机奚落:“你呀你,只会些小伎俩,见识少了。他是少监,从三品,着红衣,宫里这样穿的人多着呢。他一个太监,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 周青云干笑两声,又递上一样刚得手的虬龙印。 皇帝扶额大笑,随后拿马鞭抵着他额头问:“还拿了什么?” 周青云摇头,叹道:“这些都用不上,只缺银票,铜狮的冬,不好过。” 皇帝收了笑,当众问他:“你在万衡那拿了多少?” 一个拿字就是撑腰。 周青云大大方方答:“正经求情,只划了三百二十石救济粮。我想着不该让上官多操心,干脆自己来,顺手拿了一千六百两,回头能买两千余石。大口每月三斗,小口 小孩 一斗半,赈三个月,有这些粮,又能帮两三千人。这是大功德,万大人是个慈善的,没计较这点小钱。对了,他家有个忠义的小厮,也‘捐’了二百多。” 皇帝先笑,而后背着手叹气,怅然道:“你要多少银子?” “有更好的法子。” “哦?” “想请皇上帮忙求个情,叫上边免了铜狮从前欠下的税。‘虱婆虱婆,三日做外婆’,穷字好比头虱,沾上了就没完,捉不尽洗不掉。那里的百姓穷得只剩喘气的力,便是拼命想挣出一份家业,三二年内,是看不到起色的。等着明年补交,指望不上,明年不接着欠就不错了。” 皇帝听了第一句,心里不是滋味,冷冷丢下一句“过后再说”,重新上马。 周青云没有穷追猛打,只仰着脖子提要求:“我不会骑马。任丙兄弟,你是个稳当人,你坐前边,我抱着你,这就安心了。” 皇帝想起他那股恶心人的“黏劲”,只要被烦的不是自己,还怪好玩的。 “哈哈,准了!” 外头天开地阔,风轻云淡,回宫有一堆不想见的人,不想做的事,不想说的话。 皇帝翻完折子,打发走那些难缠的老东西,又想起了混子。 “去把他带来。” 袁梅一听就明白,领命而去。 “等下,他究竟跟你说的什么?”皇帝故意诈他,“字数对不上。 ” 袁梅不敢再隐瞒,跪下一五一十说了。 “他怎么知道你把侄子安插进来了?” “老奴不知,主子,老奴该死……” “得了,少啰嗦,快去叫人。” “是。” 皇上是反复无常的性子,这事到底过没过,袁梅心里没底,有心想交代周青云几句,又怕适得其反,只好忍了。 这人为何要戳破这事?要是纯心害他,先前就不会帮他遮掩。 周青云没打算安慰人,只笑不说话,进了勤政殿,不是很想跪,便装瘸腿。 皇帝一眼就看出来了,又气又好笑。 “要不要朕下令把它打断了?” “那还是算了。”周青云不装了,“勉强”跪下,认真行礼,“臣周桭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我先问你,你怎么知道袁梅和方适是一家的?一个袁,一个方,袁方,方圆……” 皇帝说到这,乐了。 周青云撇头看向门边的六足圆凳。 “赐座。” 周青云跛着脚走过去,皇帝在后边笑。 周青云坐好了,慢悠悠地说:“捡过几年骨,面颅骨点是辨认的依据,那侍卫跟老人家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 “你怎么知道他年轻时什么模样,就凭骨头?” 周青云耸耸肩,随口说起:“成年之后,骨头大致不会动,将垮下来的面皮推上去就成了。公公年轻那会还是挺标致的,应该有一双灵秀有情的眼睛。可惜眉骨不够,年纪一到,眼窝凹陷,面皮垂下来,耷拉成了三角眼,苍老又疲惫。” 皇帝想起当年事,摆手打发袁梅:“下去歇着吧,带了那么多徒弟,何必苦熬自个,随便叫一个过来伺候。周青云,朕是喜欢找些乐子,但人在这个位子上……” 袁梅退下,皇帝回神,转头道:“说正事吧。 ” “我有一堆的事要说,皇上是否有空?” 皇帝抬眼看他。他接着说:“成百上千把刀对着我,我担心保不住,因此没把证据带在身上,托付给了可靠的人。这些事,皇上先听着,觉着可信就信,不信就暂且丢一边。” 皇帝招手,示意他继续。 “头一件要说的,是有人私铸兵器,有神秘人用飞箭偷袭杀人。” 皇帝皱眉道:“民间私有,只禁火器。” 周青云掩嘴打完哈欠,眨着眼说:“县衙兵房有几箱废弃的旧箭断刀,我找人打磨后拿来加固院墙。我细看过,命案里出现的箭头,跟官家铸造的箭,成色不同,比官家的箭更好。” “哦?” 弓箭叉刀剑不在禁限,允许买卖,但一则限定了尺寸,二则限定了出处。民间私铸的箭,比官家的更好,这确确实实是大事! 皇帝很快冷静下来,这家伙说过觉得信就信,不信就暂且抛开。 “第二件要说的是冤案。佟善在任期间,冤死枉死者……不计其数。” “你查的那些,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 “那你想要什么?” “回去,接着查。” 皇帝不愿意被他牵着鼻子走,摆手道:“空口无凭,朕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周青云如他所料地平静,揉着眼提要求:“我的眼睛不好,不能正对着这样的灯。” 皇帝摆手,伺候的太监先拿走周青云身边的灯,放去炕桌上,再将正座两侧的灯换到高灯台上,远离书案。
第117章 殿内还是亮的,但明暗交换,有了点波谲云诡之意。 周青云眨着眼继续说:“前任知府、臬台,都牵扯其中。” “这些不用你管。” “臣明白。” 一个“臣”字,将先前那些亲近冲了个干净。 那一处的暗淡,让他的瘦弱更显单薄,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忧郁,再加上声音里的低落,悄无声息地击中了皇帝,一种愧疚陡然而生。 这人,明显和周祯不同——可笑地坚持为民请命,可怜地夹缝里求生。 “周家一早将他们献了上来,我不告诉你,是免得你为难。” 他一改自称,周青云顺势而上,抬眼看向炕桌,随即又受不住地扭头看回来。 “皇上觉得我像周家人吗?” 皇帝瞟一眼镇纸,再看向前方,淡淡地答:“不像。” “我在他家也骗了些钱。” 皇帝忍住不笑,作古正经问他:“你一路坑蒙拐骗,这样坦白,不怕我追究你的罪责?” “没有,没有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河狭水激,人急计生。我读的书少,背后没人,想做好事,只能用些非常手段。皇上是天下最大的好人,我知道皇上看的是好事,不是做事的过程。” “你这样说,我连气都不能生了?” “是!” 这混球。 “行,我知道了,这些事,不要对别的人说起。若有人质疑,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赦你欺无罪。” “空口无凭……” “你!” 皇帝气乐了,看向面前。年轻太监上前来研墨,趁这会,他又问:“你在这位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周青云起身,跛行向前。 皇帝佯装生气,指着他的脚骂:“玩够了没有?” “没有。皇上不爱看,那我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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