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洗洗……” “不要自欺欺人了,似我等这种脚臭,岂是能轻而易举洗掉的?” “缅伯高大人既然发出这样的特招,一定有他的办法……绝不会看着自己人被砍头的!”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缅伯高大人就是想看着脚臭者被砍头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听说吐蕃最近有人过来暗中拉拢六诏首领……缅氏只是一个小部落,但如果在这时候做出些姿态,以脚臭者触怒大唐圣人,吐蕃那边定然十分欢喜,后期扶植为第七诏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可惜了这一位脚臭的英雄,自己背着污名而死也就罢了,恐怕家人还要遭受连累,而缅伯高大人却可因此升官发财,毕竟圣人因为受不了脚臭杀了一名咱们的人,总要给些补偿……所以说到底人家缅伯高才是大人啊,难怪深受大首领器重,就这等玲珑心思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麻子壮汉一听,顿时冷汗涔涔,面色铁青地对着告示啐了一口,用土话问候了一遍缅伯高全家老小,而后愤愤离去。 周围那些参加特招选拔的人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各自计较一番,也都默默转身退出。 一时间,人群少了大半,只剩下零星七八人。 张牧川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忽地变了个声音,躲在一名瘦高男子背后,哑着声音说道,“哎呀妈呀,这差事只有那位帅气的外地小哥合适嘛,他原籍就是长安,只是后来才去了蜀中当差,长得又帅,到了长安大可回到自己以前的住所,就像从来没有在贡使队伍里面待过一样,完美……” 话音未落,他又钻到另一人身后,粗着嗓子喊了一句,“哪个帅小哥啊?” “就是从蜀中过来的,喜欢在洱河洗脚那位啊……我刚才听见他在洱河吟诵来着,可谓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圣人见了一定非常欢喜!” “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不就是威震剑南道局部地区的不良人张牧川……” “他在哪?” “我刚才看见他就在这里……快看,就是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张牧川迅速扯下两撇假胡子,昂首挺胸地立在显眼处,挎着唐刀,双手叉腰,眯着眼睛道,“没错了,我就是不良人张牧川!” 本来就有些动摇的七八名参选者见此情景,不由地皆是轻叹一声,黯然而去。 论不要脸,他们确实自愧弗如,此去长安千里迢迢,必然会遇到各种牛鬼蛇神,也只有特别不要脸的人才能游刃有余地帮助使团解决麻烦。 张牧川扫视四周,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人,嘿嘿笑了两声,揭下告示,抱起一摞编着号码的木牌,大步流星地走进缅伯高的宅院,哐啷一声将木牌扔在院中,满脸堆笑地朝坐在院中悠然喝茶的缅伯高行了一个礼,“甲一到癸九十九……不良人张牧川,见过缅贡使!” 缅伯高刚喝了一口茶,瞧见此景,噗嗤一声喷了出来,瞪大眼睛看了看地上的那一堆木牌,又伸长脖子望了望张牧川身后,“怎么就你一个人?刚才外面不是挺热闹的吗?” “回禀贡使大人,”张牧川躬身答道,“其他人都被小人脚臭熏跑了,论脚臭者,小人当是第一……” 缅伯高面皮不自然抽动几下,上下仔细打量张牧川一番,摸不准眼前之人是不是妻子所说之人,轻咳一声,“等等啊,你先在站一会儿,我有点急事……”速即起身踏进正面厅堂,对趴在窗户上的妻子问道,“怎么样……是这人吗?” 妻子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就是他!” 缅伯高眨了眨眼睛,“你要不要再看得仔细点,别人错了……” “错不了!”妻子吸了吸鼻子,“味道很正!” 缅伯高表情古怪地看了妻子一眼,啧啧两声,换上一脸和煦的笑容,回到院子里,热情地握着张牧川的手,“舒坦多了……欢迎欢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缅氏使团的特招向导了!” 张牧川有些嫌弃地看了看缅伯高的手,心道你丫洗手了吗,但脸上依然堆满了笑容,“荣幸之至,小人愿为缅大人效犬马之劳!” “犬马的事情,自有犬马来做……”缅伯高忽然收敛笑意,“向导啊,实不相瞒,我刚才在后面找人询问了一下你的来历,听说你原籍是长安,那么你一定知道给长安贵人送什么东西最合适咯?” 张牧川怔了怔,没想到自己刚加入,这顶头上司就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他要是答对了,功劳也只是贡使的,谁知道进贡礼物之中有一名向导的智慧?而他要是说错了,届时圣人不悦,缅伯高直接把他张牧川推出来砍头泄愤,自己什么罪过都没有! 当真是好算计啊! 张牧川抿了抿嘴唇,腼腆地答道,“这个小人……” “想清楚了再说!”缅伯高坐回竹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现在你已经是特招向导了,如果答得不好,让我觉得你可能不像是祖籍长安的人,你这就有资历造假之嫌,是要重罚的啊!” 张牧川表情一僵,心里骂了句娘姥姥,嘴上却是笑嘻嘻,“怎么可能造假……”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方言,“大人,额可是纯种的长安人啊,额滴阿爷是长安土生土长的,额滴娘也是喝长安八水长大滴……” “那你说说看,我缅氏送什么东西给圣人最合适?” “额……” “鹅?”缅伯高放下茶杯,双眼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听说大唐有个七岁的孩童,做了一首传扬天下的名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鹅的羽毛白如雪,看着就很圣洁,的确是祥瑞之物,据说你们长安还盛行遛鹅,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鹅,因为鹅少人多,据说单是可以换取一只大鹅的票据就可买下座豪宅……如果圣人不喜欢鹅,必然不会如此流行!你果然是个地道的长安人啊,一语中的!正好大首领去年在洱河偶得一只极为肥美的白天鹅,新意有了,还不用花钱,妙极!” 张牧川呆了片刻,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地俯首拜道,“缅贡使英明,这正是小人刚才想说的话!” 缅伯高哈哈大笑,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解开,心里阴霾尽散,整个人活泼了不少,一开心赏了张牧川几箩筐淘汰下来的土特产残次品,以发霉的米线居多。 张牧川自是喜笑颜开地全部收下,只是等他带着箩筐回到自己的住所,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箩筐里藏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第三章 翌日,卯时三刻。 天刚蒙蒙亮。 张牧川便早早地驾着那匹名叫老黄的黑马出了城门。 他必须要去距离缅氏最近的邆备州衙署搞清楚一件事情。 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也曾疑惑过,缅氏只是一个小部族,即便掏空整个部族进贡,所献之物也入不了圣人的眼,不良帅因何会让他专程陪着走一遭,要知道单是他陪同走一趟的报酬以及这期间所花销之银钱,便足以与缅氏进贡之物价值相当了。 自己确实有点贵,至少在剑南道不良人中算是最贵的那一级。 而且从昨晚他跟那女人的交流中可以得知,自女人离开长安,到女人被塞进发霉的米线箩筐中,拢共出现过二十四拨不良人,这样隆重的阵仗,这样精巧的安排,所花费的银钱堪称星斗数字。 不良帅不可能不会算账,但还是这样施行下来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个女人不一般! 虽然那个女人似乎很警惕,不肯直接透露出姓名,但张牧川还是绕着弯套出了点东西。 那个女人叫小李,年方一十三。 李世民的李。 张牧川当然不敢直呼小李二字,于是那女人又说了一个字,太阳的阳。 女人让张牧川称呼她为阳子即可。 张牧川大着胆子叫了女人一声阳子,没想到女人拍着手笑了好久,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一般,那情景吓得张牧川昨夜一整晚都没合眼。 李这个姓氏肯定是真的,在大唐还没有哪个小可爱敢拿这个姓氏开玩笑。 阳字多半也不是假的,但是不是姓名就不知道了,可以是乳名,可以是表字,还可以封号。 能让不良帅这么费尽心机的当然不会是普通人,有封号再正常不过了! 一想到这趟的实际任务很可能是护送贵人回长安,而不是护送大鹅进宫,张牧川就难过得想死,只觉得放在怀里的那张纸条滚烫异常。 马蹄声如鼓,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他的心上,直敲得他的心儿粉碎。 欺骗!自己绝对被骗了,一开始的任务绝不会是那几个字! 只要去邆备州衙署去查一查相关记录,他就能弄清楚这任务到底是什么。 如果阳子真是站在长安之巅的贵人,那护送贵人回长安就是一件大事,这样的大事必然要经过三省六部,然后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各州府衙署,备案留档,以免途中出现什么差池。 想到此处,张牧川脑中忽然浮现出贵人不幸遇难,长安圣人震怒,从洱河至长安这一路各州府人头滚滚的场景,而自己的人头也在其间,吐着长舌头,翻着白眼,滚滚向前,模样甚为凄惨! 张牧川虎躯一震,打了个寒颤,立刻用力踢了踢马肚子,发疯般地赶往邆备州,原本需要一个多时辰,结果只花了半个时辰便赶至,他片刻不敢歇息,下了马,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向衙署。 巡吏被张牧川的模样吓了一跳,呆在原地,直到张牧川滚到门口了,这才想起自己应该上前拦阻,正要履行自己的职责,结果却看见张牧川忽然面目狰狞地看向自己,顿时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打嗝。 “兄台,我乃剑南道不良人张牧川……敢问几日前可有长安下发至此?”张牧川一边缓缓转动脖子,一边扯下腰牌举在半空,直勾勾地盯着巡吏问道。 巡吏瞧见张牧川的腰牌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只要不是鬼就好办,不然自己放行也不是,不放行也不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巡吏强颜笑着答道,“七日前确有一封来自长安的文书。” 张牧川得知之后,心已经凉了半截,苦着脸对巡吏道谢一声,匆匆抬腿迈进衙署,直奔甲库而去。 甲库的小吏一见张牧川灰头土脸的模样,以为是什么疯癫叫花子,差点就要喊卫兵将其叉出去。 张牧川急忙掏出自己的腰牌,苦苦哀求一番,谎称是圣人下发的口头密令,今日必须要进库查看。 甲库小吏一听是圣人的差事,当即冷汗涔涔地开了方便之门,拉着张牧川走到一大堆文牒前,坦言那些文牒是从去年就累积下来,都是来自长安的。 张牧川瞬间感觉脑袋大了好几圈,本想转身就走,管那个女人是谁,可一想到人头滚滚的壮观景象,他只能咬牙蹲了下去,捡起一份份文牒,孜孜不倦地查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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