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斩竖劈无胜败,斜挑直刺没输赢,打了半晌,都有些气力不足,而厢房内也是桌翻椅倒,酒肉器皿散碎一地,窗户破烂,床榻损毁,直教人无处落脚。 他俩打着打着出了厢房,穿廊过道,翻墙上树,竟是到了街巷之中。 张牧川见阿蛮追了出来,当即吩咐道:“阿蛮,刀剑无情,你年岁尚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这客舍等着,守住贡使,免得再出什么意外,待我与这狗驴卵蛋打上朱雀门,找好友苏烈分个明白!” 话音还未落下,另外一个张牧川也是如此交代。 阿蛮见两个阿耶相貌声音都一样,不差丝毫,只得依言而行,转身回去。 两个张牧川一面拼斗,一面往朱雀门行去,打打骂骂,问候对方全家老小的友好言语不绝于耳,沿街的巡吏武侯尾随一路,却都难以插手,只得跟着同去朱雀门。 朱雀门下,苏烈正饮着绿蚁新焙酒,抬头瞧见两个张牧川打了过来,只以为自己是吃醉了,揉了揉眼睛,又见四个张牧川,顿时更迷糊了。 两个张牧川都是一手用刀指着对方,一手抓着对方臂膀,纠缠着:“定方,这狗驴卵蛋仿造我的模样,鱼目混珠……刚才我与他打了一路,这厮竟连武艺也学得相似,一时难分胜负。以前你我经常喝酒比武,必能识破虚假!” 言罢,另外那个张牧川也是这般说着。 苏烈打了一个酒嗝,斜侧身子,背对两个张牧川看了另外两道虚影良久,摇头回复:“我瞧不出来……要不,咱五个打一架?” 两个张牧川都点头应下,说这主意不错,手底下见真章。 那些尾随而来的巡吏和武侯见状,都识趣地退走了,毕竟苏烈背上那口铁釜锅底实在太黑,万一因为看热闹被文官误会了,影响自个儿前途可就不妙。 苏烈懒得管这些,他把两名手下叫到近旁,悄悄说道:“你们一人看住两个,待会我与他们拼杀,专攻他们的屁股,看哪个屁股上面有疮疤的便是真,没疤的就是假。” 两个赤裸上身的壮汉兵士不好直言上峰吃醉了,把两人当成了四个,只是低头应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张牧川的屁股,结果却发现这二人的屁股上面都有疮疤,且样式大小完全一致,位置相差无几。 苏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也没了法子,只好说道,“守墨,你当年曾在大理寺任职司狱,被人冤枉又落入刑部大牢,大理寺、刑部还有些官吏并未升迁,肯定能帮你辨清正邪,你去这两个地方试试!” 两个张牧川都说好,拉拉扯扯先去了大理寺,嘴里骂骂咧咧个不休,惊得正欲出门买些清凉瓜果爽快一下的司正又退了回去,慌忙命人关上了大门。 张牧川重重敲了几下门板,喊着:“哎哎!老何!我都看见你了!你关门干什么啊?” “别来这儿争吵,大理寺岂是闲杂私斗之处!还有啊,你的俸银在十三年前就结清了,当时给你多算了二十三个大钱呢,没亏欠,别借着私斗之名往怀里揣东西,老套路不管用了……”里面的大理寺何司正结结巴巴回了一句,用后背死命抵住大门。 张牧川咳了两声,低声解释着:“老何,我不是来讨要俸银的!眼下我是缅氏使团向导兼公主护卫,今日去金城坊调查,却遇见了一桩案子,回到客舍就发现这狗驴卵蛋冒充我,不仅打倒了贡使,还抢了装着贡物的包袱,幸好我机敏,把那包袱夺了回来。此时来大理寺,是想请昔日同僚帮忙甄别,没有其他的意思!” 另外那位张牧川依样画葫芦,也这般讲了一遍。 何司正一脸狐疑地打开大门,确认张牧川不是来闹事的,这才把同僚都叫了过来,一起摸着下巴打量二人许久,也不能辨明。 张牧川皱了皱眉,拍开何司正放在自己胸怀的手,冷冷道,“你们既然认不出来,那便作罢,让开道路,等我们去刑部找尔朱杲论个真假!” 大理寺众官吏拦不住,只得任由他们二人离开。何司正本想提醒张牧川时移世易,去了刑部恐怕后果难料,但两个张牧川跑得太快,他实在追不上,无奈之下只好另寻办法。 而刑部公廨这边,等候多时的都官司书令史果然瞧见张牧川二人闯进门来,叹了声尔朱郎中料事如神,立马跑去通知凑巧在院内处理牢头诬告一案的尚书江夏王。 江夏王李道宗听了这桩稀奇,来了兴趣,把当年审理张牧川一案的相关官吏都叫到前院。 那些官吏围着两个张牧川左看看,右瞧瞧,同样辨认不出。 这时候,一名年迈的牢头忽然道,“当年那案子,俺就觉得不对劲,从尸体、现场痕迹来看,凶徒残害杨府一家老小应在戌时,而那会儿有人明明看到张牧川在酒肆与朋友会食……所以,俺有个大胆的猜想!” 李道宗斜眼看他,一边吐着葡萄皮,一边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最烦你们这种故弄玄虚的,跟大便不畅一般,一截一截往外拉!” 那牢头赶忙赔笑,瞥了两个张牧川一下,“俺以为,当初杀害这杨府一家老小的便是这假的张牧川,也就是害死辩直法师的刺客张师政,如今他想故技重施,再让张牧川成为替罪羊,借着俺们大唐律法之刀,除去自己的仇敌!” 李道宗心底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牢头把其中假的那位张牧川定为张师政是何用意,一羊两吃,刑部的考核等级又可再上一个台阶,年底的嘉奖也能丰厚不少。 看破不说破,李道宗深谙为官之道,不能只是一味媚上,也得照顾手下的感受,否则没人帮忙办事或者阳奉阴违,迟早也要栽大跟头,他轻轻嗯了一声,扭头看向两个张牧川,淡淡道,“可这二人模样相同,该如何辨别呢?” 牢头躬身答道,“昔年张牧川身陷大牢,吃了不少苦头,许多刑罚都是俺招呼的,只消让他们二人脱了铠甲,赤裸上身,俺便可识别出来!” 两个张牧川听了这话,也不等李道宗下令,自己主动去除身上的甲胄,裸露上半身,昂首挺胸,等着牢头检验。 牢头原本信心满满,但仔细观瞧了两遍,依旧无法辨认,急得额头冒出许多汗珠。 李道宗见此情景,面色一沉,问道,“还没瞧出来吗?是不是你用的刑?怎么连自己拷打过的犯人都认不得?” “回禀王爷,不是俺老糊涂了,只是这两人身上疤痕完全一样,而且都没有新近伪造的痕迹,着实难以分辨……”牢头擦着冷汗,小心翼翼地答道。 张牧川也没想到这西贝货仿得如此逼真,若只是相貌近似,还能说得过去,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即便不是像白面书生兄弟那样的亲兄弟,也有可能模样相同。但身上的疤痕却很难仿造,它代表着一个人的经历,也能侧面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是粗狂大胆,顾头不顾腚,还是小心谨慎,机智果敢。 他身上的伤痕不是很多,却也不少,基本都是避开了要害,在沙场杀敌和追缉匪盗时,以伤换命得来的。 张牧川方才听了牢头的推断,结合之前的证据,恍然大悟,终于想明白这刺客张师政为何一直咬着自己不放,为何这一路屡屡设计谋害,也终于想通了当年旧案的真相,遂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向李道宗躬身道,“还请王爷把高阳公主请来,她必定能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李道宗唇角微微上翘,冷冷笑着,“你当你是谁,还想把公主请到刑部来?不消那么麻烦了,我有个法子可以分辨……我点兵点将点到谁的头上,谁就是张牧川,另一人自然是该死的刺客张师政!” 说完这句,江夏王根本不给两个张牧川反应的机会,命手下将二人拿住,他举起右手,一面念着点兵点将,一面挪移手指。 便在最后一个字落到张牧川头上的时候,刑部公廨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高阳在大理寺何司正的引领下,迈步走了进来:“张牧川是我的人,谁敢动他!”
第一百零六章 江夏王李道宗是高祖的堂侄,曾在柏壁之战、虎牢关之战中建功,又在贞观四年攻打颉利可汗的战役里表现亮眼,率兵于灵州大败突厥,还参与了贞观八年西灭吐谷浑,可谓战功赫赫。 虽然这里面水分很大,大多都是跟在圣人、李卫公、侯君集屁股后面捡来的,但军功是真的,恩宠也是真的。 哪怕贞观十一年他因为贪赃入狱,被圣人罢免了所有官职,只以郡王身份归家,可今年又被起用,封为茂州都督,眼下暂且挂职刑部,之后据说会转为晋州刺史,以此为跳板,调去礼部担任尚书。 很多事情现在还没有明确,底下却已传得热闹,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官员们都猜测必定是圣人给李道宗许诺了,所以相关任职安排才会流传开来,无不上赶着巴结。 但高阳不是普通的官员,在她心里,李道宗不过是总跑到自己阿耶面前讨好处的穷亲戚罢了,完全不用顾忌什么情面。 李道宗也是个圆滑的,倘若寻常官吏,还会惺惺作态一番,摆出几分官威,免得在手下面前丢脸,但他却是立刻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全无半点官架子,“小十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呀,瞧一瞧,都饿瘦了,王叔这就让人准备酒菜,咱今日好好吃喝一顿!”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高阳的脸色也稍微和缓了一些,她摆了摆手,斜眼说道,“酒菜就算了,我是吃饱了才过来的,赶紧把我的人放了,别搁这儿瞎折腾……实话告诉你,刚才大理寺已经派人去查验了辩直和尚的尸身,事情根本不是长安县府衙说的那样!哎哎,太医博士是怎么说的来着?” 旁侧的何寺正躬身俯首,轻声答道:“回禀公主,太医博士说死者辩直法师胸腹的伤口是自上而下形成,并非直刺,也非自下而上,证明那柄障刀应是死者辩直法师自己插进胸腹的,而且从现场血迹来看,辩直法师自杀应是在嫌犯晕倒之后,所以嫌犯先前的衣袍上面没有鲜血溅洒的痕迹。至于嫌犯手上的鲜血嘛,很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 高阳点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甭管那文书上写的是张牧川,还是张师政,都无所谓啦,反正是那秃驴自戕,王叔你还是快些放人,免得有人借题发挥,向我阿耶举发,状告你滥用职权,冤枉无辜!” 这话里的威胁意思很浓,李道宗皱了皱眉,犹豫着要不要顺坡下驴,站在他身后的牢头忽然低声说了句,“王爷,即便金城坊辩直和尚的案子与张师政无关,但当年杨府灭门案件也有疑点啊……自张蕴古那件事后,圣人这些年鼓励各州县积极审理过去的悬案,咱以这个由头羁押两名疑犯,谁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大理寺这时候横插一脚,摆明了想抢功,您马上就要迁任晋州刺史,这临走之前审结一件大案,圣人必定欣喜,觉着您办事认真,不像许多官吏迁任之前得过且过,往后自然委以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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