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张牧川离开后,李道宗收了文书,噔噔噔跑到刑部公廨后面的某间书房内,躬身俯首道,“陛下,臣已经把该说的都告诉张牧川了!” 圣人李世民今日只穿了件深蓝布袍,手捧一本传奇,仿佛坊间闲散老翁般,抬眼瞟了李道宗一下,不轻不重地噢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鄂国公尉迟恭和中书舍人马周,“你俩站远一点,都把光挡住了,让朕怎么看书!” 马周躬身退了两步,但尉迟恭却是依旧不动如山,吹了吹胡子道,“陛下,这些个传奇都是读书人瞎编的,您瞧这些个无稽之谈干什么,看得俺瞌睡都来了,不如翻两页仕女图解提提神……还有,臣要护卫您的周全,必须时时刻刻贴身守候,离得远了,万一被贼子钻了空子可就不妙,您瞧先前外面打得多热闹啊!” 李世民白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传奇,叹道,“朕只是想看看这张牧川给自己个儿编了个怎样的故事而已,并非沉迷坊间传奇。对了,道宗,你方才可看清楚了,那真是仙人张果的坐骑?” 李道宗点点头,语气笃定:“绝无虚假,与传说一致,那白驴耳朵后面刻着张果二字,又极为灵性,负责将其拉来的官吏还验证了这白驴的奔跑速度,竟比云中马还要迅猛几分!” 李世民侧脸看向马周,微微笑道,“小马,你跟着这张牧川行了一路,也看了一路,这白驴果真速度奇快?” 马周本想说出张果的秘密,但又记起自己答应过张牧川不得泄露,于是只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反正圣人询问的是白驴的速度,并非张果的隐秘,自己这般回应,也不算欺君。 李世民知道马周是个老实人,见他都肯定了,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惊奇道,“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仙人,这般说来,长生不老药也是真的咯?” 马周正要劝告,旁边的尉迟恭却是抢先开了口:“肯定有不老药啊!陛下,咱别的不说,就论药王孙思邈当初给俺的那十八枚八卦如意丸也是真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几枚黑溜溜的药丸,往嘴里丢了一枚,吧唧吧唧嚼了起来:“八卦八卦,一颗提神醒脑,两颗永不疲劳,三颗百病全消……八卦如意丸就是好!” 马周瘪了瘪嘴,轻声提醒,“鄂国公还是少吃点这玩意,是药三分毒,早晚把自己吃死。陛下,昔年始皇帝曾派人寻找长生不老药,结果大秦二世而亡,您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李世民摆摆手,“笑话!朕从不信什么长生不老,即便真有不老药,也不会以身试药,朕这一生,不求苟活万年,只求流芳百世,为我大唐造就一个煌煌盛世,不管是朕看得见的地方,还是朕看不见的地方,谈论起我大唐,都会敬畏景仰!朕要让后代子孙,说起贞观年间,全都心生向往!” 马周受了感染,心潮澎湃,激动地说道,“臣愿鞠躬尽瘁,为陛下的贞观盛世燃尽最后一滴心血!” 李世民叹道,“单凭你我并不足够,还需更多的人才……马周,你觉得这张牧川怎么样?” 马周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此子算术精湛,为人刚正,磨砺一番,可进三省六部做个相公,为陛下排忧解难!” 尉迟恭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了:“臣倒是觉得张牧川应该派去边关,这小子武艺不弱,又有头脑,之前也曾在玄甲军中摸爬过,只消打几场大仗,必能成为一员大将!帮助陛下扫平四海,打下一个更大的疆土!臣愿保举张牧川为交河道行军先锋,以伐高昌!” 李世民沉思片刻,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低声说道,“再看看……这一回,朕亲自去看看!小马,这事儿你来安排吧!” 马周躬身领命,给圣人李世民写了个地址,说在刑部公廨多有不便,还是换个轻松的氛围,而后便兴奋地跑了出去,吭哧吭哧地追向刚离开刑部公廨没多久的张牧川和高阳。 不怪他这般开心,圣人明显动了心思,若他能把张牧川从不良人运作成大相公,这可是大功一件。 张牧川与那些只会死读书的榆木脑袋不同,这小子是个实干人才,懂得将算术应用于各类生活场景,能帮他解决许多疑难问题。 想到这里,马周浑身一热,又提了几分气力,拼命奔行,竟在大街上扬起一条烟尘长龙,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张牧川和高阳。 张牧川正与高阳讨论着杨府冤案,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他刚才离开刑部,仔细盘算了一下,想起苏烈给他的那张纸条,低声说道,“殿下,你知道太史令傅奕住在何处吗?” 高阳摇摇头,“我对朝中大臣不感兴趣,最多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已……” 这时候,马周气喘吁吁地来到二人身前,嘿嘿笑着,“太史令傅奕啊,我熟!这老家伙今年生了大病,原先的处所太过湿热,不利于养病,所以搬去城郊了!” 张牧川闻言大喜,当即便让马周带自己前去城郊。 马周却是把手一摆,“这事儿不着急,反正老家伙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你先跟去道政坊,有人想要看看你!” 张牧川只好答应下来,一边走着,一边问道,“马吉兄弟,什么人想见我啊?” 马周咧嘴笑了笑,昂首道,“牧川兄弟,其实我不叫马吉……这没有框条束缚的吉,拆解出来是个周字,我乃中书舍人马周!此刻想见你的人,正是我的东家!” 张牧川闻言一愣,讷讷道,“你的东家?” 马周一指旁侧同样满脸木然的高阳,笑着说道,“就是她的阿耶,大唐天子!” 高阳听了这话,立刻转身跑开,只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先回客舍了,让张牧川办完事情就回去,她有惊喜相赠。 张牧川摇头笑了笑,随后便跟着马周快步走向道政坊,拐进某间䭔店之中。 这䭔店正是寡妇王媪的店铺,显然马周在选择地点上面,也是添了点私心。 他们进去的时候,李世民等在䭔店后面院子的井亭下。老将军尉迟恭守在亭子外面,啃着一个麻团,吃得满嘴是油。 马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世民面前,躬身拜道,“陛下,我把张牧川带过来了!” 李世民轻轻嗯了一句,挥手让马周和尉迟恭先去前堂吃喝,转头对张牧川和颜悦色道:“你就是不良人张牧川?这一趟护送小十七辛苦了,坐下说话吧,这里不是朝堂,不必拘束!” 张牧川还是恭敬地跪下行了一礼,之后才斜斜偏坐,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李世民捏起一个麻团,轻轻咬了一口,呵呵笑着,“这小马也不是呆子,知道为自己心爱之人挣些光彩……你不要责怪小马欺瞒,是我让他去洛阳看你的。实际上,朕是想让你看看他,让更多寒门子弟瞧一瞧,即便家境贫寒、出身低微的马周,朕也能委以重任!你此次护卫有功,朕一定会嘉奖的!” 这话原是不需要明说的,但圣人当面讲了出来,显然是不想与张牧川兜圈子了。 张牧川知道,圣人不是真的在表达不拘一格使用人才,而是在问他有何能力,可以让高阳跟着他不受贫寒之苦,别觉得自己辛苦了一遭,就能肆意妄为,先要拎清自己的轻重,然后再论功劳。 他低头答道,“臣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护卫之功该是鄂国公的,他在失落峡奋勇杀敌,荡平贼寇,力挽狂澜,当居首功……各州府衙署积极配合,缅氏使团众人砥砺不懈,方才护卫公主殿下平安回京。” 李世民冷哼一声:“力挽狂澜?这黑炭头一打起架来,就忘乎所以,险些落入别人的圈套,你不必谦虚,这一路发生了什么,我都清楚,哪些人出了几分力,哪些人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也都知晓!从这一路的表现来看,鄂国公已经不适合再上战场了,以免英名沦丧,他是朕的门神,也是大唐的门神,神是不能败的!” 张牧川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李世民继续说道,“高阳公主这一趟并非玩闹,朕欲征伐高昌,攘外必先安内,只有把内部那些隐藏起来的危险解决掉,才能全心全意地攻伐外敌……这点你应该能猜得到吧?” 果然!高阳公主离家出走,跑到六诏蛮荒这事儿不简单! 只是,圣人这话说得很含糊,到底是顺水推舟的将计就计,还是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并不明朗。 张牧川也不想知道这些,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能深究,会给自己带来砍头的灾祸。 李世民见他半晌不作回应,皱了皱眉,“先前敬德向我推举,说你可以担当此次征伐高昌的先锋,马周则举荐你进六部历练……我倒觉得他们都小看你了,似你这般沉稳的性子,至少也该是个将军,不如我封你做龙骧大将军吧!” 一听到龙骧大将军几个字,吓得张牧川立马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臣无才无德,怎敢觊觎这等高位,臣、臣就是十个脑袋,也不敢有如此妄想啊!” 李世民轻笑道,“那你想要什么?该不会是想做驸马吧?” 张牧川心里咯噔一下,圣人用的是该不会三个字,而不是问他要不要做驸马,说明他与高阳这事儿完全没戏,至少在圣人这里是无法通过的。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说道,“臣不想要什么高官厚禄,只想求一个真相。”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既然你这么执着,又无欲无求,那便这样吧……朕且先给你个侍御史,让你爽利地查个够,朕也想知道,你能查出些什么来,只一桩灭门案件,还能扯出谋反不成!” 说罢,圣人扔下一块金令,然后挥了挥手,命张牧川退下,把马周重新叫了过来,“都听见了?” 马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陛下,您扔出侍御史这种得罪人的官职,是打算永不起用张牧川了?” “没办法啊,这小子是有才干,也懂隐忍,但他是桀骜之臣,无法起用!” “为何?魏征也是桀骜之臣,脾气也很倔!” “这不一样,魏征并非桀骜之臣,而是诤臣,再加上朕需要魏征来安抚隐太子旧臣,所以朕可以接受魏征的犯颜直谏,可以容忍他的倔驴脾气,但张牧川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他只是多了几分年轻人的傲气罢了。” “便是这几分年轻人的傲气……他太年轻了,可朕已经老了!马周,朕今年已经四十有二,年岁虽比尉迟恭、房玄龄等人小一些,但内里却是比他们还要老朽,他们都有精力看仕女图解、与美婢眉来眼去,可朕……你知道朕为何今年早早就搬去了九成宫吗?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以前征战留下的暗伤,这些年折磨得朕痛不欲生!朕没有多余的精气神再慢慢打磨一个桀骜之臣,你明不明白?朕太老了,没多少时间看着这大唐江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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