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这些我都不关心……”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张师政为什么要灭了杨府满门,那天我只是凑巧路过,被喜妹的母亲三娘请去算笔账目而已。还有,你为什么要与张师政勾结,在我护送公主殿下回京这一路上,不断设计,想要取走我的性命?我以为,我们该是朋友,即便当初你送我出城时,我抢了你的黑马,咱俩为此闹了点不愉快,也该是半个朋友!” 尔朱杲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是我想阻拦你回京调查真相?张牧川啊,你真是让我好生失望……没想到,在你的心里,我竟是这般不堪!” “难道不是吗?我刚刚查过你填报的造销,剑南道、江南道、淮南道、河南道、关内道……完全与使团的行程重合,你还给老孙送了坛僰道县的荔枝青!” “我是去过僰道县,还去过石头大寨,但那是帮你擦屁股……我借着审查刑狱之名,处理了石头大寨的僰童案件,你以为猪肚之中的是阿惹吗?阿则曾在阳城县犯过案子,我得知你要途径石头大寨后,立马就与他联系,谁知派出的飞鸽一直没有回来。我猜测这里面有问题,立马南下调查,这才阻止了更大的惨祸发生,你可知在你走后,石头大寨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知道啊,没了老首领从中斡旋,他们整个村寨的人都将沦为僰童,不分老幼。” “那你还……是了,当时已经被烤成脆皮猪的阿则在你耳边说了一句话。这般看来,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指明凶手,而是求你帮他向整个村寨复仇!那么,僰道县的店小二也是你刻意留下的尾巴?” “党仁弘贪婪,势必会留他一命,当初突厥狼崽子在僰道县制作了许多武器,那些都是银钱,党仁弘不可能放过,而只要他转卖了那些东西,朝廷就能顺着账目纠察逆贼。” “那洛阳城的旦县尉呢?” “他不是已经因为夜间使用马子被惩治了吗?我在洛阳府衙大牢里交了个新朋友,名叫李淳风。这人很有意思,与我研讨了许多数字问题,为表感谢,他跟我说了一件事情,那日他曾帮某位殿下占卜吉凶,而旦县尉就站在那位殿下身边,仿佛家仆……我仔细想了想,太子殿下可以称为殿下,魏王殿下可以称为殿下,公主殿下也可以称为殿下,所以在洛阳搞出那么多事情的,该是长乐公主李丽质,也只有女子才会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 听他分析得这般透彻,尔朱杲拊掌赞道,“不愧是小留侯,好深的算计啊!但你知不知道,恰是你这般自作聪明,险些害了你自己的性命!若不是我出面恳求张师政,你早就暴尸荒野了!” 张牧川眉间微微一皱,“什么意思?” 这时候,戴着青铜面具的张师政缓步走了进来,幽幽地说道,“若非尔朱郎中相求,暗中推波助澜,让张子胄阴差阳错上了楼船,你怎能逃出失落峡?若非我下了命令,白面书生与那贼匪头目怎会眼睁睁看你离开古船?还有五行山上,你真以为我连个半废的不良人都敌不过?我是讨厌你,也想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但更加憎恨这些玩弄权力的士族!虽然张君政让我成为你的赝品,但也是他救了我一命,养育我成人,恩是恩,怨是怨,我不会混淆!” 张牧川闻言一愣,瞪大眼睛:“君政叔父?” 尔朱杲摇头叹道,“你连这个都没想明白吗,答案早就摆在石头大寨了,这儿子的名字承袭父亲姓名的一部分……张师政,人如其名,师从张君政,他是你叔父一手磨砺出来的刺客。” 张牧川震惊地看着张师政,许久之后,方才重新开口问道,“当年你为何要灭了杨府满门?” “他们想要攀上高枝,不惜出卖自己的妻女,最终吊死在树上便是报应……”张师政冷笑道,“说来也是可笑,我本意只是帮忙清理些遗留的祸患,你却一头撞进去,卷入那样的大阴谋,而今又是一头闯进来,踏入另一个大阴谋,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便在这时,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不知死字怎么写的是你吧!大胆贼子,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刑部,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一落,比部库房外面忽然亮起无数火把。 张师政扭头看向尔朱杲,紧握横刀,寒声道:“你出卖我?” 尔朱杲面色一白,急忙摇头辩解,“你是跟着我一起过来的,我哪有时间通知李道宗……是了,我就知道当初他的贪污案有问题,原来是自污手段,帮人平账罢了!” 说话间,门外突地传来一片拉动弓弦的声响。 尔朱杲仓皇跑到门口,打开房门,对着李道宗说道,“王爷,别冲动,我与侍御史张牧川还在这里……” 李道宗瞥了里面的张牧川和张师政一眼,挥挥手,命人将尔朱杲拉了出来护在一旁,而后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这番很好辨认,穿官袍的是张御史,穿黑衣的是张师政……射杀贼子者赏百金,怠慢迟疑者罚八十棍棒!”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无数前端燃着火团的羽箭陡然射出,如火雨般透进比部库房。 尔朱杲想要阻拦,却是被人硬生生拉了回去。 比部库房内都是书册,沾点火星就着,火势渐大,却无人提水预备,显然李道宗此番除了杀人,还有放火的任务。 隔了好一会儿,张牧川才抱着两捆卷宗,满脸焦黑地冲了出来,但刚踏出火海没走出多远,便晕倒在地。 尔朱杲慌忙上前查看,确认只是吸了太多黑烟,并无性命之虞,这才松了口气。 大火烧了很长时间,临近子时方才熄灭。 刑部官吏们悲痛欲绝地看着那些被烧成灰烬的账目书册,一转头,毫不意外地又在墙角发现了一具焦尸,依据尸体身上的青铜面具和横刀,推断应该就是贼子张师政。 李道宗俯身闻了闻焦尸的双脚,没嗅出什么臭味,转头询问身边的小吏。 那小吏满脸黑灰,低垂着脑袋,支支吾吾半天,说这尸体都烧成焦炭了,肯定闻不到臭味,而且这贼子又不是张御史,本来也没壅疾,闻不到才是正常的。 李道宗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便没深究,只是让人将这焦尸扔到城外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 几日过后,仲秋佳节。 长安,长安县,西市。 身穿布衣的张牧川领着阿蛮在坊市中心摆了个摊子,表演一种砍头戏法。 他趴在柳木长凳上,偷偷对站在人群里的缅伯高和某个戴着斗笠的侠士飞了飞眉毛,轻声说着,“阿蛮,可以开始了!” 阿蛮闻言往掌心啐了两下,说各位看官老爷瞧好了,今日我冯大宝与阿耶初到贵宝地,没其他的本事,便与大家表演个戏法,有钱的捧个钱场,囊中羞涩的多吆喝两声,添个热闹。 讲完之后,阿蛮手起刀落,竟是直接砍下了张牧川的脑袋。 陡然看到这人头滚滚的景象,围观者吓了一跳,但细细一瞧,发现这脑袋和尸体的脖子都没有鲜血喷出,知道这是戏法,纷纷鼓掌叫好。 阿蛮挨个收了打赏,又把张牧川的脑袋接回去,后者在有了脑袋之后,复归生龙活虎。 围观者又拍手叫好,摸出银钱抛了过去,喊着再来一个。 阿蛮捡了银钱,假装与张牧川商议一番,而后再次施展戏法,只是这一次他却无法把张牧川的脑袋接回去,他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嘴里直说着:“哪位路过的法师开开恩,不要为难我们父子,只要您收了神通,放过阿耶,我愿将今日所得银钱双手奉上……” 他这般乞求良久,四周也没回应,张牧川的脑袋还是无法复原。 围观者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阿蛮一咬牙,说这都是你逼我的,今日便与你分个生死胜负,随后便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割下张牧川的一缕头发放入瓶中,叽叽咕咕地念起了咒语。 片刻之后,瓷瓶内快速长出一棵果树,枝条上只结着一个婴孩形状的果子。 阿蛮抓起张牧川的横刀,斜斜一斩,将这果子砍落,接着抱起张牧川的脑袋,重新施展妙法,这一次果然成功了,又让张牧川活了过来。 戏法结束的时候,围观者遽然发现,不知何时人群中那个秃头和尚倒在了地上,脑袋滚落街边,宛如那颗被斩落的果子。 官府闻讯赶来,一番调查之后,这才得知此人乃是当初与太史令傅奕打赌的西域和尚,因为无法咒死太史令,被驱出皇宫,故而怀恨在心,伺机在傅奕的吃喝上面动了手脚,致使傅奕染上重病,一命呜呼。眼下这西域和尚突发暴毙,必是遭了报应,不用细究。 却说这张牧川变完戏法回到客舍,换了官袍,抱着那一捆从火海里救出的账册,准备进宫面圣。 缅伯高却是满脸愁苦扯了扯他袖子,低头看着手里那一卷诗文,“这法子真的能行吗?” 张牧川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没问题的,圣人喜爱诗文,你只要献上一首千古佳作,便不会责怪于你!” 缅伯高眼角抽搐几下,表情难看道,“千古佳作?” “我写的自是千古佳作!”张牧川扬起下巴,得意地说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伸手从官袍下面的短袍上扯了几根鹅毛,交到缅伯高手里,“哎哎,别忘了带上这个,还是有个证据比较好,毛都没有,确实不太妥当。” 缅伯高木然地接过鹅毛,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鹅当作活鹅医。 他俩这边刚刚出发前去皇宫,那边高阳却是已经进了武德殿。 圣人李世民身穿大红色圆领长袍端坐在上,满脸愠怒。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跪在殿外,显然又是这二位惹恼了圣人。 高阳深吸一口气,端了一盘月饼放在圣人面前,轻声说着,“阿耶,您真的不同意吗?” 圣人本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话,更加恼火,一拍桌子,“你嫁进房家有什么不好?” “我不嫁!我不喜欢房遗爱!” “不嫁?你真是出去了一趟,翅膀都硬了!寻常人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什么喜欢!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让你嫁,你就得嫁,这是连平民百姓都懂的道理!” “若是要讲道理,我已经心有所属,又怎可三心二意,嫁给其他人!” “那就死了这条心!谁让你生在皇家,生在这么一个世家大族掌控权力的时代,人人都想着娶个五姓女光耀门楣,人人都这么虚伪……活在这么一个即便是朕修了氏族志,也无法改变的势利社会,你只能认命!” 高阳咬了咬嘴唇,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阿耶,但你可以不让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你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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