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滚到一边去,这是武德殿,不是你撒娇的地方!”圣人将手里的月饼重重扔在地上,别过脸去。 高阳抽了抽鼻子,不再言语,默默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缅伯高和张牧川便踏进了武德殿,齐齐拜倒在地,口称皇帝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微微抬了抬手,让他俩起身说话。 缅伯高讲了一通客套话,接着述说了从六诏到长安这一路的辛苦,最后躬身献上鹅毛和诗文,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念诵起来: “天鹅贡唐朝,山高路远遥。” “沔阳湖失宝,倒地哭号啕。” “上复唐天子,请饶缅伯高。” “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 李世民听了这首诗文,嘴巴都别扭得歪斜了,抠了抠脑门,心道这狗屁不通的诗文味道怎么这般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风格的,但他还是展现了一如既往的宽容,笑着勉励几句,赏赐缅氏上百箱金银布帛,让其先行退下。 缅伯高欣喜若狂,连连磕头谢恩,而后对张牧川眨了眨眼睛,擦着冷汗离去。 张牧川见圣人面色和缓,于是上前一步,将怀中的账册放在地上,一脸肃容地禀报着自己的调查结果。 他讲的全是数字漏洞,李世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忽地出声打断张牧川的讲述,“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以为李道宗是傻子吗,你以为张蕴古没查到这些吗……差不多就行了,再往下挖,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朕现在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若这事就此结束,你可以继续做这侍御史,朕还会重重嘉奖,但你真想讨个公道,朕也可以给你公道,但你得承接这一意孤行的后果!” “这嘉奖……可以换高阳公主自主婚姻吗?” “放肆!你敢与朕谈条件?” “臣并非与陛下谈判,只是恳求……高阳公主并不喜欢房遗爱,便是嫁了,也不会开心。” “不喜欢,不喜欢……朕今天已经听够这个词了,你以为你们不喜欢就能改变这世道?你以为你们不喜欢草原部族就会俯首称臣,永不来犯?你以为你们不喜欢这士族就会不讲究利益,不谈门当户对?你们真是太天真了,天真到以为你们不喜欢,就可以改变命运!生在皇室,不管小十七喜不喜欢,都必须嫁进房家,这是她的命!” 圣人李世民冷冷地瞟了张牧川一眼,双手负立身后,“朕给你一天时间慢慢考虑,过了仲秋佳节,可就是秋后了……” 张牧川攥了攥拳头,叹了口气,“只要陛下能让高阳公主殿下自主婚姻,臣……臣不求公道,今生愿不再踏足长安!” “出去!”圣人冷哼一声,“朕说了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日你再来回复!” 张牧川无奈应诺一声,躬身走出武德殿,瞧见魏王和太子还跪在一旁,趁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问了一句,“魏王殿下,公孙小娘可还活着?” 魏王李泰抬头看他一眼,皱眉道,“什么大娘小娘的,你要找娘子,就去平康坊,别来烦我!” 张牧川又转头望向太子李承乾,后者干脆闭上眼睛,完全不搭理他。 事情有些不对劲! 张牧川快步离开皇宫,正巧在宫门处碰见接受禁卫检验的尔朱杲,当即凑了过去,“公孙小娘不在魏王府,也不在东宫。” 尔朱杲笑着对递回腰带的禁卫点了点头,余光看向张牧川,压低声音道:“你别瞎打听,我已经查到了……那日我带着大唐十道风土人情前去魏王府赴宴,席间找记室参军蒋亚卿询问过,那珍奇药引早就被李肃用搜集的山川图解换去了。还有,当初在洛阳贿赂洛阳县令、主簿的也是这李肃,他打着皇亲的名号,别个不懂内情的,只以为真是长安来的贵人。” 说到此处,尔朱杲从怀里摸出一条面巾递给张牧川,“这是我费尽心机帮你拿回来的,公孙姑娘已经走了……” 张牧川眼眶一红,只觉得气血涌上头顶,再也按捺不住,他夺了那名禁卫的佩刀,跃上驴背,朝着安业坊疾驰奔行。 那禁卫愣了愣,待回过神来,发觉这一人一驴已经跑远,忙呼唤同伴,击鼓示警。 只是今日乃仲秋佳节,朱雀大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这咚咚鼓响与不响并无区别。 尔朱杲见此情景,也慌了神,匆匆抢来一匹骏马,追了过去,大喊着,“你着急个甚鸟,我说她走了,又不是她死了!” 无奈何,人声嘈杂,他这一声呼喊好似石沉大海,也是无用。 张牧川满心复仇,来了安业坊,径直闯进李肃府中。 看门老仆上前阻拦,趾高气扬地指了指门口木牌:“我家大郎乃皇亲贵胄,五品以上方可走正门,五品以下走侧门……看你这身官袍,也就是六品官员,只能从侧门入府。不过,你若出生世家,也可走正门……你家是五姓七望?” 张牧川冷漠摇头。 看门老仆想了一想,又问:“那你家可有在三省任职的大相公?” 张牧川还是摇了摇头。 看门老仆瘪了一下嘴巴,“那你家有人在军中担当要职……我是说将军、大总管之类,校尉那种就别提了!” 张牧川忽地笑了笑,然后拔刀。 看门老仆大惊,急声喝止:“你要干什么?别胡来,你穿着官袍,就该知道规矩,不要在此行凶逞能,否则你这辛苦讨来的官职必定不保!” 张牧川冷笑两声,脱了官袍,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眼神冰寒道,“今日我便不做这狗屁御史,不穿这官袍,也要闹它一回,去他狗驴卵蛋的世家大族,去他狗驴卵蛋的皇亲贵胄,我只要一个血债血偿!” 说罢,他抬手一刀,直接砍了这看门老仆的脑袋,在府内找了一圈,却不曾发现李肃的身影,拉来一名婢女问了两句,这才知道李肃刚刚出去,说是要到赵国公长孙无忌府上送礼。 张牧川想起李肃与赵国公儿媳长乐公主在洛阳的勾连,顿时恍然,心道难怪自己这一路风雨飘摇,坎坷奇多! 他拎着血刀,转身来到朱雀大街,忽地仰天嘶吼一句:“李肃!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那李肃正在街边调戏妇女,听了这话,哈哈笑道,“哪个蠢货,耶耶我怎么不敢答应,你便是喊上一夜,耶耶我都……” 这话刚说到一半,他立马呆住了,瞧清张牧川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速即爬上马车,磕磕巴巴地说着:“张牧川!你不要胡闹,我表阿翁是李纲……” 张牧川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车边上,飞身一跃,举刀狠狠劈了下去,骂了句,“去你阿娘狗驴卵蛋的李纲!” 鲜血溅了一地。 朱雀大街上立时响起一片惊呼,也有不少人暗中拍手称快。 街道另一端,远远观望的赵国公长孙无忌慌张放下帘子,催促马夫赶紧前往皇宫,到了宫中,他狼狈地踏入武德殿,没心思与早一步进殿的房玄龄等人打招呼,正了正衣冠,声音颤抖对圣人躬身拜道:“陛下,不好了,侍御史张牧川杀人了……” 圣人李世民一听这话,登时坐直了身子,冷然问道,“他杀了谁?” “李肃……”长孙无忌咽了咽口水,“他当街行凶,一刀就砍死了李肃,实在太过残暴!” 这时候,尔朱杲上前禀告:“陛下,刚刚收到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张牧川已经投案自首了。”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尔朱杲一眼,没有理他,只是侧脸看向长孙无忌,皱眉问道,“他真的砍了李肃?” 长孙无忌一点头,“臣亲眼所见!” 李世民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而后立马恢复严肃模样,拿起桌上高阳送来的月饼咬了一口,愤愤道:“那李肃乃赵郡望族,与陇西李氏本是同源,也算皇亲,这张牧川竟敢砍了他,真是胆大妄为,还在仲秋佳节当街行凶!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魏征冷不丁说了句,“陛下乃是天子,高高在上,当然放不进眼里,只能放进心里……那李肃本就是纨绔,骄横霸道,死有余辜,这张牧川在仲秋节为民除害,才是真正地尊敬君主,该当奖赏!” 李世民气极反笑,“他杀了朕的亲戚,朕还要奖赏他?” 魏征淡淡地说道,“陛下若是以亲疏远近判刑论赏,那与隋炀帝杨广何异?只有昏君,才会包庇宗亲,滥杀忠臣!” 李世民这下真的生气了,他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盯着魏征说道,“你个目无君主的田舍翁,信不信朕立马叫人把你拖出去砍了,竟敢说朕是昏君!” 魏征伸长脖子,闭着眼睛道,“来,来……臣这颗头颅早就准备好了,陛下大可拿去,后代史书自有评说!” 李世民一脚踢倒桌案,又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魏征,今日可是仲秋佳节,你真要在这时候与朕作对?” 他们这么一闹,话题忽然变了,其他大臣们都立马上前劝谏,让李世民消消气,不要与魏征计较,说什么只有忠臣才会在仲秋佳节犯颜直谏。 赵国公长孙无忌此刻就有些尴尬了,不知该不该出声把话题拉回来。 房玄龄似乎看穿了他的尴尬,很体贴地说了句,“陛下,张御史当街行凶这事儿影响太大,今日乃是仲秋佳节,许多部族都在此时进贡,大唐素有礼仪之邦的美名,张御史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砍杀恶霸,确实不妥,该罚!”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心道到底还是秦王府旧人通情达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李肃怎的就成了恶霸? 李世民自然知道房玄龄这话里的玄机,轻轻嗯了一声,“那梁国公以为该当如何?” 房玄龄捋了捋胡须,“听说张御史曾经为了护卫公主殿下,在楼船上杀过一个和尚,名曰辩机。佛门讲究因果,也经常把普渡世人挂在嘴边,张御史这般凶厉,不如就让他成为辩机,做个和尚,修身养性吧!” 马周也适时地插了一句,“臣附议!而且,坊间传闻,张御史与高阳公主殿下这一路暗生情愫,有许多香艳的故事,但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婚约,自然不可轻易更改,陛下又不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棍……如果将张御史贬为和尚,两难自解!” 李世民咧咧嘴,总觉得那恶棍两字有些刺耳,细细一想,这马周的建议不无道理,只要张牧川成了和尚,高阳自当死心,自己这女儿再怎么任性,也不会跟一个和尚有什么,遂点头应诺,命人颁下旨令,贬张牧川为僧人,法号辩机,前往金城坊会昌寺修习,每日礼佛诵经,不得妄动杀念…… 大唐贞观十五年。 高阳还是嫁入了房家,她怀揣着那一卷君子协定与匕首,坐进了花轿,不时地透过帘子缝隙瞄向远方。 而在她的视线尽头,有一俊朗僧人,目送那顶花轿进入房家,扭头对抱着酒坛的焦遂说道,“日落了……开始吧!我答应了她,要在她出嫁这天,送她满城烟火。虽然她嫁的不是我,但我不能让她失望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