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铁只觉提气困难,哪怕感受过死亡的侵蚀,也从未像这一刻如此让他窒息,连呼吸轻重都被人堵在了胸腔中,出不去,进不来。 晌午的日光愈发灼热,忽来一阵雷雨,雨点爬进了天窗口,一点一点带来湿寒。 春意连墨云翻山,多半一会儿会有大雨,一想到胡采颐在牢房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春意不由得一阵揪心。 蔡和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看着朱铁狼狈的样子。 有时,他也不知道像朱铁这样坏,却不到极致的人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信仰,才能助他在骤雨中燃起希望之光。 这人要是盟友倒是还好,若是敌人,无疑是可怕且难缠的狠角。 “蔡和,将他带到噀光厢房,再备些美食。”蔡阙伸手让一只金丝雀停靠在他的手臂上。 倒不是因他心善,他纵横官场多年,什么样的人对什么样的药,他心知肚明。 风雨飘摇之际,胡采颐此时缩在角落里打了个喷嚏。 “可把我给冷坏了。” 不一会儿,春意将挡板和油纸伞带了过来,以及白术和一床棉被。 白术可消毒,春意也是当了学徒才知道。 “采采,我来了,给,下午我再来给你送干净的衣裳。” 胡采颐感动得热泪盈眶:“春意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春意柔柔一笑,她要感谢胡采颐才是,是胡雍的那三万两让医馆越来越好了,俞郎中说那钱他替胡采颐保管,想用了再问他要。也谢谢胡采颐明明是大小姐还愿意念着情分和她当朋友。 “你在这里一定要好好吃饭,对了,粽子你吃完了没?不够我再送点过来。”春意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冷织心这个恶毒的女人。 “够了够了。” 胡采颐将挡板放在天窗的位置,整个牢房顿时暗了几分。 正巧雷二楞走过来,带来了一只叫花鸡。 “春意姑娘也在,早知春意姑娘也在,我就多带一只鸡过来了。” 叫花鸡香气扑鼻,胡采颐早就馋得蛔虫都勾了起来。 “雷ᴶˢᴳ大哥言重了,采采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该多让她补补才是。” 冷织心眉头跳动了几下,嘴角忍不住抽搐。 真不知道半夜那香甜的均匀声是谁的,每日都有新裳穿,也不知道是谁一日三餐顿顿有肉,今日莲藕排骨汤,明日叫花鸡,再来几日,估计全县城的美食都让她吃了个遍。 管这叫吃不好睡不好? “也是,牢房日子困苦,委实苦了胡捕头。” 胡采颐伸手去够叫花鸡,大吃大喝了起来。 “可怜的采采,不说了,再不回去俞郎中该生气了。” “春意姑娘慢走。” 春意一路小跑出了牢狱。 雷二楞看着吃得无比香甜的胡采颐,问道:“今日我发现了作案用的工具,请示了一下高个郎,才知这是镊刀。” 胡采颐抬眸看了一眼镊刀,原本应该是镊子,边上被人磨得极为锋利,尖口的位置映出八卦图案。 “这应该是陈玉忠的作品。” 这八卦图案边角的位置未过修幅,应是练手之作。 “难道陈玉忠没死?”雷二楞想到这里,脊背发凉。 胡采颐:“……” 她可没有这样说。 “雷大哥,我的意思是有人可能找陈玉忠买过这东西。” “陈玉忠是个木匠,手艺好,他的作品通常都是匿名卖出去,想要找到买家难如登天。” 胡采颐停止了进食,若是能够到案发现场去看,或许会有一些线索。 “雷大哥,替我寻个木轮椅。” “你要出去?可大人那边……” “大人回来我自会同大人解释。” 恰巧这个时候鱼小骨也来了。 “解释什么?” 胡采颐忽然计上心来,如果让鱼小骨也当捕头的话,那岂不是…… “乖徒儿,你会保护为师的对不对。” 鱼小骨手指摩擦了一下。 “一个月一百两银子,你不亏。” 现下盗金是愈发难了,若是一直当江洋大盗下去,那些孩子该怎么看他? “师父,一个月一百五十两。” “成交!”胡采颐一咬牙,若不是她有伤在身,真不想做这个赔钱的买卖。 🔒第四十七章点翠滚灯(三) 昏暗的室内放置一个莲花烛台,烛台下是一块八卦阵图案的地砖,砖上雕刻精美,除了常见的五行八卦之外还有象征王朝气运的凤凰,凤凰口中含剑。 剑中指向的地方恰好是凤凰嘴上衔接的梧桐木。 地上的尸体姿势已经被石灰粉替代,重现场的布景来看,死者头颅贴地,手指好像在指什么。 胡采颐凑近一看,手指指向的位置好像是那凤凰。 传闻凤鸣岐山,更朝换代。 现下宋朝土地兼并严重,但还没有到龙运气绝,更朝换代之时。 胡采颐不由得心下大骇,图案上凤鸣岐山之兆,于宋代而言并非良兆。 “怎么了?” 雷二楞问道。 胡采颐稳住了心神,淡笑道:“没什么。” 这背后到底有多大的秘密,她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死者一个交待。 冷静,胡采颐你冷静点! 她不断告诫自己:死者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跟国运没有关系,你一定要冷静! 因着瓢泼大雨,屋子里骤然生寒。 奉命于危难之际的是诸葛孔明,非她一介弱女子可以力挽狂澜。 雷二楞还在担心受了伤的胡采颐,直到她拿出了一件棉袄…… “雷大哥,愣着干嘛,赶紧查案啊。”胡采颐提醒道。 雷二楞顿时如遭雷击,人比人真是会气死人。 “哦,好好好。” 雷二楞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听胡采颐使唤。 “雷大哥,麻烦将那三个嫌疑人叫过来,就在这里。” 胡采颐还不忘打开一个咸粽子,悠哉悠哉看着周围的环境。 潜真的房间配置实属不低,就算没有混上紫袍,至少也是个黄袍。 圆木边镂空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封家书。 胡采颐滑动轮椅过去,轻轻拿起了那一封家书。 家书上的下角被揉皱了一下,“家书”二字字迹潦草,状如龙蛇,像是出自于幼童之手。 神龛处那一座弥勒佛笑得和蔼,不过神龛上有落尘,弥勒佛底座和落尘有细微的层次,说明有人动过这一尊弥勒佛。 胡采颐将目光投放在地砖上,八卦图正中的位置,也就是凤凰所在地位置,对应的是离火。 潜真似乎想给人一些提示。 可这离火代表的又是什么意思? 胡采颐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三名嫌疑人被带到了这里。 一个嫌疑人是这一方道观的观主,白髯紫袍,名唤如真。 一个嫌疑人是这道观里的小道士,约莫二十岁上下,眉间有一颗青痣,模样颇为清秀。 还有一个嫌疑人是潜真在尘世的妻子沈绘仪,约莫三十岁的年轻妇人。 “案发当日,你们三个人在何处?”胡采颐仔细观察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不料这一番话惹了三个人不快。 “我说,小姑娘,你可是县令大人?可是县丞?可有逮捕令?若都是没有,唤我们来此,岂不是拿了我们来消遣。”沈绘仪轻轻扶了自己的发髻,媚眼含笑,那美眸中真是有说不尽的风情万种,也难怪潜真每个月的香油钱都给了沈绘仪。 不过有这样的妻子在侧,应该少不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就是消遣你们。” 四个人听后皆是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回答。 胡采颐慢声细语道:“我再问一次,案发当日,你们在做什么?” 小道士菩约率先走出来,道:“那晚是我当值,喝了一碗豆浆,闹了肚子,于是绕路过了潜真师叔的院子里,掌灯去如厕,见潜真师叔的房里亮着灯,回来时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我以为是潜真师叔钻研古书入了迷,不想被人打扰,于是我便离开了。” 按照小道士的说法,潜真具体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小道士如厕时间左右,倒是和仵作说的对应得上。 美妇人掏出一块铜镜,自顾自照着,见前面的老观主没有出声,她不情不愿道:“当天傍晚,我的确是找过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儿子学堂费用,让他多拿香火钱出来,他又不是没有。” 美妇人不满撇了撇嘴,不顾自己先亡夫的魂魄在此,公然上了妆花,那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样子。 “都说一日夫妻……” 美妇人似乎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啐了一口:“呸,谁跟他一夜夫妻,连自己的儿子生病了也不曾回来看看!没用的东西!” 美妇人手拿铜镜,指着地面上的石灰,骂道:“他倒是洒脱,学人家大禹三过家门不入,结果儿子患上了痨病,他要出家就滚远些,非要出现在我们母子眼前!说说,这不是闹心吗!” 说的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道理。 轮到如真大师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与潜真师弟是有一点过节,当年师父将紫袍传给了我,潜真对此一直怀恨在心。” 如真大师顿了顿口,又道:“说来,也是我这个师兄没有教导好师弟,才让他对我心生不满。” 这三个人,似乎最没有嫌疑的人应该是小道士菩约了。 胡采颐直观每一个人的心脏时,发现这三个人心跳声差不多一致,三个人都有嫌疑的话,那么小道士是因为什么才跳动声和他们一样? 这是一个可疑的地方。 一时间,胡采颐也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胡采颐打算给他们施加一下压力。 小道士率先走了出来。 又是小道士。 “捕头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要说。”说罢,小道士看了观主一眼,似乎颇为为难的样子。 “看着我作何,我又不阻你说。” 老观主将拂尘调换了一下位置,气定神闲地站着。 不愧是紫袍,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 小道士这才支支吾吾道:“观主经常克扣潜真师叔的香油钱。” 如真大师白胡子微微被抽动。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克扣潜真的香油钱了?还不是这个女人三天两头来观里管潜真要钱,潜真心善,半个铜子都没舍得留给自己!”如真大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沈绘仪听了十分不高兴,秀容一缩,举着镜子道:“分明是你们道观没让潜真吃饱饭,养儿子不要钱呐!指着我干那点针线活养肚子?明明是你克扣了他的香油钱,瞧把他给害的,呜呜呜,我那苦命的前夫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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