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绥绥一眼相中一匹轻薄花纱,花纱成乳白色半透明状,织着鲜艳锦鲤图案,每隔尺许安置一尾,又吉祥又好看。等到裙子裁出来,她搭配了石榴衫子石榴裙子,裙上外罩锦鲤花纱,行走间,锦鲤宛然如活。 她相貌不够明艳,原撑不起艳丽色泽,衣裳多着淡雅一类色,从不穿红着绿,难得的是这身石榴色衣裙罩了一层花纱上去立显柔和,不会将她衬得暗淡无光。 赵绥绥兴兴头头,提着花纱裙去书房给沈溟沐看,沈溟沐没对她的裙子做出点评,而是要她随他出去一趟。 到了地方赵绥绥一愣。沈溟沐带她来的竟是沈鸾的坟前。 沈溟沐跪在坟前,点上香烛,重重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眉眼俱潮。 “阿姐,我要娶绥绥为妻,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倘若你泉下有知,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骂我狼心狗肺,会不会后悔引狼入室,你待我那样好,我却图谋你的女儿……我有非娶她不可的理由,除了她我不想要任何女人做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打绥绥小时候起我就疼爱她,那时候是舅舅的身份,从今往后,我想以丈夫的身份继续疼爱她照顾她。令她一世平安喜乐这件事我想不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阿姐,请你千万别怪罪我。” 赵绥绥跟着跪下来,双手握在胸前道:“娘亲你还不知道吧,沈郎现在是散骑常侍了,是陛下最信任最倚重的臣子,您当初的善举为朝廷培养了一位栋梁呢。沈郎对我很好,能嫁给他我很开心,我相信我们婚后的日子也会快快乐乐,就像当初您和爹爹一样甜蜜。沈郎担心你责怪他,可是我知道您不会责怪我们的,只要我们开心幸福,您一向支持。您现在在天上,一定微笑着为我们祝福吧?娘亲,请你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白头偕老。”说完,俯身拜下去。 沈溟沐又随她拜了一回,离开后赵绥绥心情不是很好。沈溟沐岂有猜不透的,问她说:“想念姐夫了?” 赵绥绥抽抽鼻子,含泪点头。 沈溟沐握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见他。” “沈郎知道父亲在哪?” “一直知道。” 沈溟沐带她来到苦竹寺。 原来苦竹寺竹林里敲木鱼的老僧就是赵温。难怪上次赵绥绥管他讨水他是那样的神情,那时他就认出她来了罢。 她却认不出他了。他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模样苍老得像花甲老人。 双目闭合,木槌在木鱼上有节奏地敲着,永远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一个调子的敲着。 “要过去跟他说说话吗?” 赵绥绥摇摇头,她不想打扰他,能这样远远看着已经心满意足。倚着竹竿,从晌午看到黄昏。 回家后,赵绥绥惆怅了一场。很快又抛掷惆怅,欢天喜地地筹备起婚事。 因着这场婚事,赵家人都回来了。赵家二老虽不大满意,架不住是皇帝赐婚,说不出旁的来。苦中含乐送孙女出嫁。 赵绥绥从赵府出嫁,打扮停当,坐上来迎接她的厌翟车,车上装饰有绣额及时令鲜花。车后尾随一群孩童,以捡拾车上掉落的花卉为乐。 赵绥绥坐在车中,由车窗的雕花孔隙看向满街热闹人群,花冠子上的流苏荡来荡去,心境一时也像那流苏,荡悠悠。 到了新宅,赵绥绥由喜娘搀扶着下车,脚下铺着青毡,一直延伸到喜房。进到喜房,赵绥绥坐入帐中。 沈溟沐走进来,与她同坐。两人各持同心结一端。沈溟沐悄悄拉动同心结,大庭广众下赵绥绥不敢回应。端坐着不睬他,描金却扇遮颜。 到了撒帐环节,妇人们一个个手持提篮而入,提篮中装有金钱、彩果等物,抓取一把,往帐中抛掷。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发丝。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撒完帐,又有喜娘持金剪上前,分别剪去他二人一绺发丝,绾成结ʟᴇxɪ。 合髻之后是合卺。 一个瓠擘开成两个瓢,沈溟沐赵绥绥各执一瓢,交互饮了。时人喜欢用瓢占卜吉凶,饮完相继往床上一掷,一仰一合,乃大吉之兆。 掩帐讫,新郎官自去招呼客人。等到一切热闹散场,沈溟沐可以消消停停地和赵绥绥坐在一起说话,已是子夜。 红烛昏罗帐,如花美眷在前,人生惬意不过如此。沈溟沐抱住他的新娘,头挨着她的肩膀,心满意足道:“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赵绥绥不用招呼客人,刚刚小眯了一觉,只是心疼他:“忙碌了一天,累不累?” 他抓起她的手,亲了又亲:“不累。” 红烛高烧,把他们的一双影子打在窗棂上,相依相偎,缠绵悱恻。她贴着他的胸膛,想到从今以后他就是她可以依靠终身的丈夫,笑意险险盛不住。 他为她摘花冠、宽衣解带,她扭扭捏捏:“蜡烛还烧着。” 沈溟沐下床吹灭一对高烛,另点一支小烛。烛光幽幽地散开,瞑瞑晦晦间,气氛骤然旖旎。笼着少女薄红的面皮,春色霎时在帐子里轻轻荡漾。 “小烛也不可以点……” “点着,我想看你。” 他也不是什么都顺着她。 乌发映雪肌,两丸水眸蕴含无限春情,偷偷一瞥,再一瞄。风生水起。 抱着她羊脂白玉似的身子,动情地起起伏伏。她乖巧如绵羊,偎在他怀里,沈郎沈郎叫个不停。身子娇软,声音也娇软,叫他不知怎样更好地疼。 念她初经人事,他不敢贪多,适可而止。第二日起来,梳妆打扮,她初初显露妇人风韵,眼角眉梢无一处不流露被爱情润泽的痕迹。 妆镜里看到庆风在沈溟沐跟前嘀咕着什么,等庆风出去了,不禁问,“有事吗?” “无事。” “那你们嘀咕什么?” 沈溟沐拿起一根发簪往她发髻上比弄,“庆风跟你讨锦豹儿,未知你肯不肯给,托我探探你口风。” 赵绥绥蹙眉,“这个庆风怎么回事儿,原不是和小狐好么,几时又搭上锦豹儿,我把锦豹儿给他,小狐怎么办?” “小姐不用管我,尽管成全他们就是。”小狐手上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新鲜掐下来的蔷薇,她拣一朵粉色的插赵绥绥髻上,“我这么尽心伺候小姐,还怕姑爷不给我选个好的吗?” 沈溟沐畅笑:“那就这么说定了,锦豹儿许给庆风,我再给小狐选个好的。” 沈溟沐去后,赵绥绥道:“鬼灵精,你倒是会替自己邀赏。” “还不是仗着小姐宠我。” 小狐笑眯眯。 给庆风锦豹儿办完喜事,沈溟沐留他们在府里看家,自己则带着赵绥绥前往凉州。季鸿登基后,加封归仁翰安凉侯,长期镇守西北。 沈溟沐成亲时他无暇分身,派了长子归成义前来道喜。眼下京城太平无事,沈溟沐向皇帝告了两月假,随归成义一道回凉州,探望义父,顺道为他引见赵绥绥。 赵绥绥想着到了凉州便可见到班雀,显得尤为兴奋,也不觉车马劳顿,一路上神采奕奕。沈溟沐直说她,“节省些精神头,别等到凉州反而蔫了。” “才不蔫!”赵绥绥哼他。 待到真见到了班雀,不免大呼惊讶。 班雀腹部高高隆起,已然身怀六甲。抱她的时候碍于高耸的腹部,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抱成。 “分别不过一年,怎么就有身孕了?” “还不是怪归成杰那个王八蛋,顶着个大肚子做什么也不方便,我恨死他了!”又贴着赵绥绥耳朵说悄悄话,“你不知道,他们习武之人,体力极好。” 赵绥绥也不是黄花闺女了,当然知道班雀说的是什么。 替她害羞。 “他对你好吗?” “他敢对我不好!” 她回的中气十足,赵绥绥见她这股气势便知归小将军没少在她手底下受气。 晚宴的时候赵绥绥终于见到了归成杰,是个眉眼鲜活的青年,和班雀斗起嘴来你来我往,别提多有趣。归家长辈对比习以为常,逢班雀斗嘴斗输了,还要哄她,批评归成杰惹有孕在身的妻子生气。 恨得归成杰说希望哪天他也有孕,一家老小全来哄他。 众人啼笑皆非。 归仁翰性情豪迈,拉着赵绥绥在他下首坐,讲他同沈鸾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叫赵绥绥随着沈鸾叫他叔叔,别随沈溟沐叫他义父,论关系,他和沈鸾更近。听得沈溟沐直翻白眼:“义父您这么讲是不打算叫我孝敬您晚年了?” 讨来归仁翰一顿骂。 当然,最后赵绥绥还是随沈溟沐唤他义父。 归家气氛其乐融融,不但归仁翰好相处,他的夫人陈氏也是个温和性子,他们育有二子三女,除了出嫁的大小姐赵绥绥没见到,剩下来的相处起来都格外舒服。 班雀也与她的二姑姐小姑子相处融洽。 如此住下来,赵绥绥再不想走了,归家人也极力挽留,如此一直拖延到班雀孩子出生,期间皇帝几次三番派人来催,沈溟沐只是敷衍。 班雀诞下一男孩,为此夜夜哀叹,说这孩子生于武将世家,将来也是个驰骋沙场的命。归成杰则高兴得没边,抱得比奶娘还勤,一口一个我的小将军。 沈溟沐赵绥绥在孩子满月后辞别归家人回京。 赵绥绥与班雀这一别,再见已是六年后。班雀归成杰带着孩子回来探亲。那时钱若眉生的小皇子六岁,赵绥绥和朱樱生的女儿,分别是两岁和四岁。 四女罕见地聚到宫里,在钱若眉的椒房殿说笑取乐。聊起少女时期的事,班雀想起在她娘家后院樱树下还埋着一只玉匣,里面存放着她们许下的心愿,朱樱早忘记许过什么愿,提议挖出来瞧瞧。钱若眉当即命人去挖。 玉匣被捧来,班雀迫不及待打开。里面四封桃花笺颜色尚鲜妍,宛如昨日投入。 四女各自打开自己的心愿花笺,放到一处看。 钱若眉:入主椒房。 朱樱:快快活活一辈子。 班雀:觅得如意郎君。 赵绥绥:情谊永在。 八年过去,她们每个人的心愿都一一实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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