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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吉回想起北上途中死去的宗亲，绝大多数是未成年的孩童。他们不小心姓了赵，就被迫跟随北上，在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薄，食物短缺，批量地死去，血流太多了，多到赵吉一看见红色就想起血。在过河的时候，溺毙的孩童们顺着溪流而下。赵吉再度睁眼，这一会，他认出了赵檀香。陆王的小女儿，他曾经把她当众许配给了苏俊。 赵檀香一早起来就在梳妆打扮，完颜洪命人送上首饰，作为赏赐。赵檀香一眼就看上了一堆珠宝中的牡丹玉钗，她让宫人为她插在发髻上。完颜洪总会以各种名目送来赏赐，在外人眼里，赵檀香成了他的心头好，在赵檀香看来，她是完颜洪的战利品。 宫人恭维道，“这对牡丹玉钗像是为娘娘贴身打造的一般，也只有娘娘这般模样才能戴上这牡丹花。”赵檀香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上一次戴上这对牡丹玉钗，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在欣喜翘盼中等到天黑都没有等来苏俊。这对牡丹玉钗在皇城挨家挨户收缴金银珠宝时被缴纳，凡是皇家御赐的金银珠宝都在那个时期被迫充公，作为赔偿款给了金国，竟然又回到了她手上。 赵檀香装扮后，细细敷上粉，在眉间点了一处牡丹花，这一天她已满了12岁。 在生辰的日子里，她对镜子里的赵檀香笑，牡丹花盛开在她光亮的额头。赵檀香笑着笑着就哭了，她突然明白此生此世都等不到苏俊。 赵檀香用宋智民送的笔写下信，“与君离别日，城破山河在；日月有盈亏，妾心不曾移。”宋智民接过赵檀香的信摇了摇头，赵檀香的信在半路上被劫，不出半日，就送到了完颜洪手上。完颜洪往信里放了一只断开的发梳，梳子断成两半，是墨白色的玉雕刻而成的牡丹发梳，这是其中的一半。 完颜洪嘱咐，“把信件送到才能要到苏将军的回信。” 浣衣局中，完颜洪初次见到赵檀香，赵檀香头上的牡丹发梳断裂成了两半，一半滚落在地上，恰巧到了完颜洪脚边，他把梳子踩在脚下，即便赵檀香努力掩盖住了心中的在意，但是完颜洪还是窥见了赵檀香神情里的慌乱。 断掉的牡丹发梳，赵檀香趴在浣衣局的房间里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半，她不知道另一半被完颜洪藏了起来，直到今天才派上用途。 完颜洪看见赵檀香梳妆盒子里另一半的牡丹玉梳，不管他赏赐了多少的首饰，盒子里始终放着断裂开的玉梳。完颜洪猜测这牡丹玉梳是苏俊赠送给赵檀香的定情信物，恰好放到了送给苏俊的信件里。 赵国在南方重新建造都城，新登基的赵王意欲改革，苏俊更是勤奋练兵，为的是洗去赵国的耻辱。 赵圆珠，赵串珠也坐在看台中，她们齐齐望向场上的父亲，赵吉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背微微弯下。赵圆珠心中苦闷，她记忆里的父皇总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赵吉对子女们关怀备至，尤其注重学业，赵圆珠以往害怕父皇考她功课，一见到赵吉就往后躲。现在的赵吉浑然没有当皇帝时的傲气，畏畏缩缩地骑在马上，眼睛半睁不睁。赵串珠看来看去，违命侯带来的宗亲里有一个弓着背的男子，脸上胡子拉碴，眼神浑浊，赵串珠看了许久发现果真是赵楷。 赵楷的脸不再是往昔白净的模样，左侧脸上有一记伤痕，赵楷也在看，他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往台上看去。南下时，朱颜不肯随他走，要照顾大腹便便的姐姐朱莲，生产时朱莲身边最好有个娘家人打点一切。就这样夫妻再没有见过面，赵楷发现完颜洪身旁的女人，美得夺目耀眼，就像他记忆里的母妃大刘皇后一般，拥有让人目不转睛的容貌。 赵楷看着走了神，就连赵吉是如何笨拙地爬上马都没有注意，他努力从女人的脸上找出赵赛月的痕迹，不过他心里明白那不是赵赛月。赵楷满心希望落了空，赵赛月在赵国后宫里听回宫的赵金珠说完颜洪长得一表人材，五官出众，武艺高强，一切都是杰出的人中龙凤，乃是蔡文亲眼所见，赵赛月暗自欢喜，以为要嫁给完颜洪。 马术比赛开始，场上的完颜州跃跃欲试，昨日皇帝完颜洪当众训斥了他，可马上又赏赐了新的王妃赵添香。赵添香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分外中听，夸奖完颜州是如何的英姿挺拔，听得完颜州浑然忘我，骑上马去就要一争高下。 完颜洪有意不让耶单石、唐扩容参赛，他们娶了赵吉的女儿后，自然对赵吉行了女婿大礼。到了赛场上，他们护住了赵吉，其他人也不好动手。 赵檀香看向场上的赵吉，她想起昨夜走出帐篷，完颜明就在附近的树林里等她，带来了陆王的亲笔信，陆王恳求赵檀香为赵吉求情，赵吉早年修道，禅位给赵恒时，赵吉已住在道观里，彻底远离了朝堂。赵檀香看完了信，递给完颜明，完颜明问，“郡主有何想法？” 赵檀香反问，“赵吉是否性命不保？” “皇帝要他的命。”完颜明回答，“你去求情也是于事无补。” 赵檀香明白陆王放不下兄弟情深，可她区区一个赵檀香，凭什么求完颜洪的恩典。赵檀香扭过头，“我回去了，独醉仙不能让他睡太久。” 完颜明拽住赵檀香的手，“明日就是你的生辰，这份陆王的亲笔信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赵檀香头也不回，“谢过明亲王。” 完颜明见赵檀香背影决绝，忍不住说，“是我向皇帝陛下提议，才给陆王配置府邸、田地和仆人。”完颜明说出后懊恼不已，他感觉到自己的失态。 然而赵檀香继续往前走，“夜深了，明亲王还是尽快回去。” 赵檀香依偎着完颜洪，完颜洪看着她眉间盛开的牡丹花，想起夹在书信中的牡丹玉梳。赵檀香在心里斟酌着如何向完颜洪开口，在马术比赛后放赵吉回到渠城。 场地上的马术比赛开始了，赵吉的马夹在众多金国贵族的马匹之间，赵吉身形笨拙地弯下腰去打马球，他想博得头筹，结果完颜州骑马冲了过来，撞飞了马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赵吉，赵吉从马上跌落到泥土中。比赛没有停止，一匹又一匹的马冲了上去，马上的金国贵族们呐喊着争夺着，赵吉趴在泥土里，无数匹马在他身上奔腾而过。 赵串珠站起来，被耶单石抱在怀中，赵圆珠昏了过去，唐扩容连忙扶着赵圆珠。赵檀香看着完颜洪的嘴角上扬，原来根本等不及她求情，赵吉就在赛场上被乱马踩死。
第57章 结发夫妻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死去的朱颜，头发被割了一把，赵串珠放在手帕里包好，再放进贴身的衣袖中。赵檀香看着朱颜死灰色的脸，这张脸有着完美的鹅蛋形，即便是没有了血色还是如此的完美。朱颜的眼睛始终睁着，不肯轻易闭上，仿佛在控诉命运的不公。赵圆珠蹲了下去，轻声唤了一声“朱姐姐，妹妹们来送你了。”随后，赵圆珠伸出手把朱颜的眼睛合上。 三个女子站在朱颜的尸身前，为她整理好衣物。赵圆珠的手在不断地颤抖，赵串珠看着朱颜的耳坠，这是碧绿色的玉石镶嵌在金色鸟的眼珠里。赵串珠想了一下，取下一只耳环又放进衣袖中。朱颜瘦得皮包骨头，放入棺材中，显得越发瘦小。完颜明看着三位赵姓贵女为朱颜整理，朱颜衣冠不整，完颜明别过头去，显露出君子的风度。 赵圆珠、赵串珠连连道谢，“感谢明亲王，让我们为嫂嫂送行。”朱颜即便成了金国完颜州的侧妃，在赵玉珠、赵串珠心中仍然把她认定为赵楷的妻子，赵檀香听后不禁再度望着棺材里的朱颜，应该朱颜也一样，到最后一刻也认定自己是赵楷的妻子。 等到赵串珠、赵圆珠离去，完颜明走到赵檀香面前，“我可是为了你，才让她们有机会送别朱颜。”赵檀香看着完颜明，“明亲王是要索取奖赏？”完颜明点头，“我要娘娘的心。”赵檀香踮起脚尖，在完颜明的脸上落下一个吻，“我身上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只有这具皮囊，虽然折算成银两赔给了大金国，不过仍然是我的。” “你的心里是否只有苏俊？”完颜明摸了下脸上赵檀香亲过的地方。 赵檀香扭过头，“我的心不属于我自己，身体在这，心却不在。” 完颜明一把抓过赵檀香，“我要你有一天心里都是我。” 翌日，昏德公骑在马上，迎接了他的生命终点。这位在金兵包围皇城落荒而逃的皇帝，逃到了天涯海角，最终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赵吉写下罪己诏，对天下承认错误，错误的苦果由整个赵国皇室宗亲一同承担。 赵檀香看着泥土中的赵吉，以往的皇帝，高高在上的叔父，而今竟然任人踩踏，身子骨低贱到了尘土。坐在高台上的完颜洪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一口接着一口喝着赵檀香的独醉仙。赵檀香的酒温润地滋养着他的喉咙，南方的苏家军整装待发，在这个时候，让赵吉死去，无疑是完颜洪谋略的一部分。完颜洪的脸越发沉醉在赵吉的惨死中，他想起被母妃掌捆的童年，耶单月把对他父亲的不满，通通发泄到了他身上。 耶单月在寒天腊月中让完颜洪站在院子里，她憎恶完颜洪的脸，怎么看都有几分像他的父亲。完颜洪又冷又饿昏在雪地里，醒来发现躺在温暖的床榻上。床边坐着父亲带回来的夫人，夫人拿着一碗滚烫的汤药，“快快喝下，莫要着凉。”完颜洪呆滞地看向这位女子，女子大腹便便，身型瘦弱，不像他以往见到的金国女子。父亲的侧夫人，人称赵夫人，大概是她来自赵国，无名无姓地跟着进了金国。 赵夫人衣着朴素，声音温和，完颜洪忽然明白为何父亲独独钟情于赵夫人，相比咄咄逼人的耶单月，赵夫人柔若无骨，却又温柔似水，赵夫人喂完颜洪喝下汤药，嘱咐他躺下休息。完颜洪昏昏入睡，醒来发现赵夫人正在灯下做女红，一针一线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服。完颜洪羡慕不已，耶单月从未为自己做过一件单衣，她和其他的金国人一样信奉弱肉强食，对完颜洪无比的苛责。完颜洪在雪地里昏迷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他父亲的耳朵里，完颜洪再也没有见过耶单月。耶单月哭求完颜洪，他也只是隔着门不做声。 赵楷看着泥土中的赵吉，脸部朝下。身上的袍子是刚换的，赵吉许久没有穿新衣，为了这次到上都特意做了一件。赵吉时常拿着粮食布料接济宗亲，再离开时获知陆王有了一处宅院歇脚，赵吉甚感宽慰，“这下不担心他饿肚子了。”赵楷爬到赵吉身侧，他用尽全力想把赵吉从泥土里挖出。 赵圆珠昏厥在唐扩容的怀里，唐扩容把她抱走，离开了竞技场。赵串珠跑向竞技场，她盯着完颜州，完颜州得意洋洋的模样，骑在马上，赵添香为他欢呼，“王爷，好身手。”赵串珠怒目相向，赵添香倒是一点不含糊，“怎么，今日还觉得你是公主？”赵串珠等到完颜州离去后，质问赵添香“你我均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躺在那里的是你的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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