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礼当天。 城南,双塔寺内。 祁寒换好了一身华服,静静坐在桌前,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花车行驶的路线,是从双塔寺起始,沿着坊间道路行至城西的社稷坛。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她便需要出发了。 从淇川回来的这一个月,她休养得差不多,大可以一走了之,带着欢儿逃去临安,隐姓埋名隐居此生。 想了想,终归还是不忍……将一众烂摊子丢留给那个人。 话说,圣汗这次久病,疑点重重,祁寒觉得国师肯定脱不了干系——说不准皇权早已名存实亡,而国师设好了局,等着她和祁念笑跳进去。 但她又属实料想不到,国师究竟会从哪里对他们下手。 祭典是要当着文武百官还有千万黎庶举行,国师就算再猖狂,再目空一切,也不可能公然行些刺杀之类的事罢?难不成,他想先毁掉祭礼,然后栽赃嫁祸到她和祁念笑头上? 晃了晃脑袋,祁寒长吐一口气,试着摒除杂念,回想着预备好的祝祷致词。 忽然觉得,四周好像过分安静了。 不应该啊,欢儿应当就在外头,连卫也奉命来保护她了。 祁寒有些疑惑,推开门想瞧个清楚。 只见门外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欢儿不在,连卫们也不在。 正当她心内警觉不对劲,拐角处却有个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 “连陆?”祁寒稍微放了心,“怎么只有你在啊,欢儿去了哪里?连玖和连拾呢?” “方才看到欢儿去了茅房,”连陆面无表情,朝她走来,“连玖和连拾去检查花车有无异样了,得仔细查探一番,才可放心不是?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由属下陪护在您左右吧。” 祁寒点头,“有劳你了。” 连陆抱臂站在门畔,看着祁寒走回了桌旁。 “寒姑娘,传言是真的吗?”他生硬地开口问。 祁寒回眸,愣了愣。 “什么传言?” “……罢了。”连陆偏过头去,不再吱声。 十一月的大都已是极冷。屋内虽燃着炭盆,门一开,好不容易积聚的暖意再次消散,不断有冷风灌进。 祁寒斟了杯茶,看那茶汤略显浑浊,一点热气都不冒。她刚想饮下,却又有些顾虑。 这茶是由寺内准备的,会不会被人动过手脚? “连陆,可否麻烦你为我带一壶热水来?”她不好意思地转向门边男子,“白水就好。” 他闻言,“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第251章 【特别篇】罪孽与报应(二) ——寒姑娘无辜,一定要将她牵扯进来吗? 走廊尽头,拐角后,连陆捧着茶壶,背靠墙壁,发呆良久。 手心就攥着装了毒药的瓷瓶。 他知道自己该做决定了。而这个决定,只在一念之间,后果却将天差地别。 没有回头路。 内心经年沸腾的愤恨之火,压过了仅存的恻隐与良知。 连陆拿开茶壶盖子,拔掉了瓷瓶的塞子。 刚要倾斜瓶身,手却开始打颤。 瓶内毒药,如何都倒不出。 他下不去这个手。 害他家破人亡的是祁念笑,为什么遭受报复的是祁寒?扪心自问,祁寒从不曾亏待他。她那么美好,仁心又善良,冰雪聪明,还有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就像是不属于这个肮脏世界的唯一光亮。 也是曾照亮他的光。 连陆有时候也会想,若他和祁家没有隔着血海深仇,又或者,没了祁念笑那个碍眼的渣滓……他真的很想一直待在祁寒身边,哪怕就像先前那样远远看着,默默守护着,同她一起行医救世,每日都能看到她的笑颜…… 那该有多好? 连陆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好好地医病救人,专心去实现她的理想抱负,不好吗?为什么偏要与祁念笑厮混一处?鬼迷心窍,执迷不悟! 打从得知那两人有首尾,连陆便恼恨不已,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将此事告到家主面前、诱导祁寒得知祁念笑的卑劣过往,致使双祁爆发第一次争吵。 祁寒是他尊敬的人,可远观而不可亵渎——他绝不容许她被那等混账玩弄感情——他是在救她啊! 连陆本以为祁寒会迷途知返,不再与那个男人私情往来,才刚庆幸自己的“挑拨离间”颇见成效。哪成想,她简直无可救药,朽木不可雕,心软得没有底线。 ——漠西,你是一定要去吗? ——是啊。 ——为了祁念笑? ——他需要我。 自甘堕落! 连陆冷笑一声,周身戾气腾腾,恨意了然。 他不是傻子,怎可能瞧不出那两人从漠西回来后、那副郎情妾意的腻歪样是因为什么?他打心底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她为何这般愚蠢,把身心全部交付给了一个该下地狱的歹人登徒子。她的双手,该去救助天下人,却被引诱着抚慰那种罪人。 恶心。 真恶心。 方才在屋内,连陆没忍住,直接开口问祁寒传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当然是她和祁念笑的那档子事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突然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问了又能如何?他想听到她怎样回答? 都不重要了。 连陆不再犹豫,报复般将一整瓶毒药全部倒入茶壶里,轻轻摇晃,使之与清水交融。 ——若她跟那人,当真暗结了珠胎呢? 那她就该死啊。 …… 再推开屋门时,连陆看见祁寒仍坐在桌前。 他沉默着走过去,把壶放在了桌上,推向她。 “多谢,怎去了这么久?”祁寒给自己倒了杯水,却发觉这壶中的清水只有些余温,似乎在外面放了很久,并不热。 有那么一瞬,连陆打起了退堂鼓。 良心在苦苦挣扎。 “是不是有些凉?那这壶你莫喝了,我去找寺内僧人重新烧水……” 他伸手摁住壶,又想把她杯子里的水倒掉。 却被她拦住。 “不必啦,”祁寒不想麻烦他,“辛苦你跑这一趟。” 连陆微怔,看着她端起水杯,小口啜饮着。 他的脑仁嗡嗡作响,忽然有点发晕。 浑浑噩噩地,朝外走去。 只觉得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寒姑娘……”连陆突然回头,欲言又止。 “可还有事?”祁寒投以关切的目光。 连陆双唇微动,沉凝良久,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对不住,”他垂下眼帘,闷声道:“没能给您拿来热水。” 她淡淡一笑,道:“没关系的,谢谢你为我着想。” 连陆没有说话。 他行至门外,背对着她,反手关上了门。 也关上了她的生门。 …… 时雍坊,双塔寺外。 主路两侧人山人海,聚满了观礼的百姓,官员们则都站在楼阁高台上。 祁念笑再三确认了兵力部署,摊开大都城的地图。 从双塔寺到社稷坛,要穿三坊过七路,不算近,倒也不算远。 思索间,枫芒快步登临高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主上,寒姑娘已登了花车,属下检查过花车无异样,暂可放心。”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紧张:“但……哪里都寻不到连玖连拾,他俩本该守在寒姑娘身边……寒姑娘的贴身婢女也不见了踪影……” 祁念笑皱眉,眼底闪过明显的诧色。 “祁寒一切安好?” “是,主上,并无异常。” 她说无异常,祁念笑却一阵没来由地心悸。 他转身,跃似的一步几个台阶,走下高阁,边行边说:“你带其余连卫在双塔寺附近抓紧找人,我跟着花车一路护送她。” 枫芒应喏,与他兵分两路。 与此同时。 祁寒站在花车中央,身姿端正,气场也比平日稍显雍容。一身白色金线华锦衫,裙身绣着如意云纹,头戴高冠,如是不伦不类的华服,是由礼部选定。毕竟元族以白色为尊,否则也不会在祭祀大典采用这种——在中原人看来像奔丧似的颜色,多不吉利。 不过她可没心思叽歪这些。 祁寒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多人,熙熙攘攘,好像全大都的人口都汇集于此,观赏物品一样齐刷刷望着她。她生性喜静,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听着乌泱泱的人语声,内心毫无波动才怪。 她深吸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扬声颂读祈福词。 念着念着,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这身累赘的华服很是厚重,祁寒仍觉得血液冰凉,仿佛吞下了满满一大口冰块,从内到外,渐渐冻得发麻,刺痛持续加深。 花车行驶路程过半的时候,身体传来的不适感,已经强烈得让她恐慌。 不对,不对。 她今日可没吃什么东西。 难道……那杯水有问题? 祁寒紧咬住毫无血色的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 她几乎是强撑着意志,说完了那长篇祝祷词。 忍着眼前白雾,她紧紧攥住鼓槌。 快结束了,只要撑到社稷坛,就能结束了。
第252章 【特别篇】罪孽与报应(三) 可她撑不住了。 浑身所有力气,都随着大口的喘息被抽空,剧烈的痛感像汹涌的浪潮,瞬间侵袭到全身,又仿佛有厉鬼朝她伸出黑黢黢的爪子,将她的身体狠狠撕裂一般。 祁寒艰难地回头,想在高阁上寻到那个人的身影,她知道枢密院的官员一定会站在那里……可视线渐渐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一黑,她重重地向前栽倒,“砰”地一声,一头撞在了立式鼓面。 身体内,滚烫的热流直往下坠,小腹痛得像有千百只锤子同时在凿,祁寒惊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痛临至极点时,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感觉自己仰面倒了下去,像一只断线的风筝,狼狈地坠落。 “祁寒!!!” 意识最稀薄的时候,依稀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嘶吼着,发了疯地唤她。 “祁寒,祁寒——” 然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谁紧紧拥着,鼻尖又嗅到了贪恋的檀香。 可是眼皮好沉啊,压了座山似的。 就像堕入无边的黑暗,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拼命挤压着她的躯壳,令她喘不过气,睁不开眼,发不出声。 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害怕了。 冷。 好冷。 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她好像又回到了南苑外的长廊。 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蜷成一团,却还是冷得浑身麻木,冻得意识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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