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双眼睛,很漂亮,漆黑又雪亮,使他看上去显得有些乖。 “你别往前走了,”小妖闷闷不乐道,“再往前,就是忘川,是奈何桥。” 见祁寒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眨着眼,小妖似乎更加难过了:“一旦踏上奈何桥,你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别走。” 祁寒瞧他生得可爱,莫名觉得亲近,便存了心思逗他:“喂,我若偏想抛下前尘往事呢?我想求个解脱,你总不能一直这般——耍赖皮似地拖着我的脚、不让我走罢?” 小妖愣愣地抬头,望着她。 慢慢地,委屈地瘪了嘴。 他原本还是用双臂环抱着她的小腿,现在却慢慢松了力气,不再试图禁锢。 只是一只手仍紧攥住她的裙摆,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祁寒弯下腰,笑问道:“你是谁啊?” 小妖没有看她,默默垂下了眼:“我是一只阿修罗。” 阿修罗?佛经里的阿修罗?祁寒目瞪口呆。 蓦地轻笑出了声:“少骗人了,书上说,阿修罗有九只头、千只手,长得凶神恶煞,你这个小不点,怎么看也不像。” 小妖却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这里,”他的嗓音有些颤抖,“这里,住着一只阿修罗,他是很坏很坏的魔鬼。” 对于天竺传来的佛经,祁寒也是一知半解、略有涉猎。 她隐约记得,所谓阿修罗,是六道之一,意为“非天”,或称“堕落的天神”。阿修罗们嗜杀成性,冥顽不化,作恶多端,有天人之福却无天人之德,是个邪恶的、遭人诟病的狠角色。在一些佛经教义里,世上只存五道,因为阿修罗道在天道,人道,鬼道,畜生道里都有。 “我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小妖抱着自己的双膝,蜷起身子,“是我头脑里的坏东西指使我做的,他会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跳出来,占据我的身体,代替我,铲除所有障碍……既然修罗是魔,那么,我也应当是魔了,对吧?” “佛说,众生皆有佛性和魔性,无一例外,”祁寒不赞同道,“若将阿修罗简单归结为‘魔’,只无限放大它的恶,那就违背了佛的偈语,也非渡化。或许,阿修罗不是天性作恶,它只是个误入歧路的行者,因一时的偏执而走火入魔,最终迷失了本心,堕入修罗道。” “所以呢?”小妖抬起眼,认真地凝定她的眸子。“我也会有佛性吗?” “……啊?” “如果,我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如果我真心悔过,用我的一切来赎罪——佛也会渡化我吗?” 祁寒竟从他眼里瞧出了……些许期冀。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珠子转了转,心想,左右自己胡诌些,哄好这小家伙罢! “笨蛋,你本就不是阿修罗啊,”她挑眉,冲他眨眨眼:“那只是……只是你深陷在过去不好的回忆里,然后催生出来的魔障罢了。若你克服了它,不再起邪念,那你自己不就将自己渡化了?” 你需要的,是自渡。 譬如莲华经有云:我若向修罗,恶性自调伏。 善与恶,全凭一念。 小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寒寒,我送你回去吧。”他不再死攥着她的裙摆,而是撑着地站起了身。 “你怎知我名字?”祁寒顿然神色复杂。寒寒?这辈子都没人这么叫过她啊,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小妖没有回答她。 祁寒于是道:“不劳烦你了。放心,我不走那奈何桥,再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不就得了?” “你看,你还回得去吗。” 祁寒一愣,望向身后。 走过的路不知何时变成了滚滚岩浆。 放眼望去,没有尽头。 他却突然跳进岩浆里,扭头对她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祁寒惊得结结巴巴:“你!你不觉得烫吗!” 他低头,淡淡瞥了一眼自己被炙烤着的双腿。 “我想带你回家,”他无比坚定道:“就算我死,也得带你回家。我不怕的。” 见祁寒仍在犹豫,他略有焦急:“快上来!再晚就来不及了!算我求你——” 她咬咬牙,最终还是跃上了他的后背。 周遭的空气都被烧得滚烫,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烫。 恍惚中,她就这样伏在他背上,被他安安稳稳地背着,没沾到一点岩浆。 可他的下肢,却深陷于沸腾的熔浆里,每随着他走一步,都能闻到愈发刺鼻的焦味,那是他骨肉将化啊。 她莫名觉得眼眶酸胀,哑声开口道。 “你是在拿你的命……换我的命吗……” “有何不可?”身下的人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那是祁寒再熟悉无比的,温柔低沉的,祁念笑的声音。 她怔怔然落泪,想要俯首看清他的面容。 却又再次陷入混沌,失去了意识。
第257章 无憀恨 从听到嗡嗡的人声,到他们的话音渐渐清晰可辩,再到自己费力地睁开眼,祁寒觉得时间流淌得很慢很慢,好像流年被冰封,就这样过了一纪似的。 整副躯壳仿佛不属于自己,虚弱,奄奄一息,额前冷汗直冒,浑身上下就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喘口气都险些能将呼吸窒住。 祁寒望着天花板,有那么一刹那的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动弹不得,不知道周围的人见她醒来,为何哭的哭、笑的笑,还有人又哭又笑。 她就这样静静躺着,目光空洞呆滞。 可下腹传来的锥心疼痛,一下一下,突突地跳着。 却是无情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在不久前经历过什么。 床榻旁,欢儿拉着她的手反复摩挲,哭肿了眼,也哭花了脸:“姑娘,可吓死我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呸呸呸,我这是说什么呢!姑娘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呜呜……” 昏昏沉沉中,鸦睫盖住了眼缝,祁寒实在困乏晕眩,只得暂且阖眸。本想伸指搭在脉搏,然而她高估了自己此刻的状况。 手软绵绵的,哪怕是想回握住欢儿,都没有丝毫力气。 “姑娘,你好好躺着,安心休养,莫要使力气。丹溪大夫去给你煎药了,他说,你现在只管好好休息便是了……” 祁寒勉强应了一声。 再次微微睁开眼睫,视线模糊虚白,直往小腹飘去。 平坦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小腹。 阵阵剧痛如浪潮般袭来,讽刺地提醒着她发生的一切。 那里曾住着一个小生命。 现在却消逝了。 没了。 满心期待的孩子没了。 什么都没了。 不复存在。 嗯。 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该想到的。 她咬咬牙,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覆在小腹上,这个动作已然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身旁,欢儿抬起红红的眼圈,发觉了她目光所至之处,心内也是猛地一阵抽疼。 丹溪大夫方才还叹道,别说是胎儿,人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她还活着,还有一丝生气儿,那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可怜了那未出世的孩子。 “欢儿……”祁寒耗尽力气,艰涩地动唇:“这只是一场梦……对不对……” 欢儿凝噎,不知她何意。 “其实……我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我濒死前的,幻想……”她喘息微弱,断断续续说着,双目无力地闭了上。 面色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 “才不是呢!姑娘你快说呸呸呸——”欢儿瞪圆了眼,梗着嗓子道,“你好端端的就在这里啊!你、你掐掐我的肉,看看是真的欢儿还是幻象的欢儿!” “我是……觉得……不可思议……” 祁寒轻轻捏她虎口,苦笑:“丹溪大夫,当真医术卓绝……我流了那么多血,回天乏术……若换我自医,定束手无策……他却能……将我从忘川河畔……奈何桥边……拉回来……” 欢儿却道:“不是丹溪大夫——” 不是? 祁寒一愣。 “是家主及时赶来,喂姑娘吃下了一颗丹药,说是保命用的,”欢儿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不远处,“说来也怪,姑娘服药过后,嘴唇忽就不发青紫,血也及时止住了。我们再喂药给姑娘,也没见吐出来,后来针灸了半个时辰,姑娘就醒啦——” 祁涟? 他也在? 祁寒蹙眉,缓缓转过头去。
第258章 离魂乱 祁涟坐在外间红木椅上。 他看着那苍白的面靥缓缓转过来,看着她的动作僵硬如傀儡。 然后对上了她空洞幽邃的眸子。 祁涟没说话,阴沉着脸,扶桌站起身。 屋子空荡荡的,静谧而可怖,荒凉而阴森。 直到他走向里间,脚步声沉重,率先打破这一片死寂。 她闻声,没再合眼,只强撑着干涩的眼眶。 离得近了,她才愕然发现,祁涟看上去似乎更加苍老了——满面的纹路与沟壑,愈发加深,头发和胡须风化了般,全变了白,腰背显得佝偻,动作也迟缓了许多——明明尚未过半百,却衰如耄耋。 距上次见面,可才过了多久?这怎么可能? 他为何变化成这般模样? “义父……”沉默了良久,祁寒才轻声启齿,用那一片灰败的眸子对着他。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落泪,没流露出一点悲伤,更没展现出半分脆弱。 安静地像是死了。 平淡地像个假人。 就仿佛,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不是她。 仿佛经历了摧残与折磨的,不是她。 祁涟倏忽叹气,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或许他该指责她糊涂,或许他该冷笑一声,说,看吧,早告诫你不可耽兮,不听人言,现如今吃苦头了吧? 他本有许多话要说,怪罪抑或痛惜,担忧抑或气恼,但当他真正面对这张脸时,却又如鲠在喉。 什么也说不出了。 “好生休息,剩下的事,有义父在。”过了许久,他才疲惫地开口,又回头嘱咐了欢儿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 …… 身上的铁锁链被解开。 麻木的双腿一时间支撑不住身体,连陆猛地栽倒在地。 大口喘着气,头昏脑涨。 其实连陆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给祁寒投毒,祁念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以祁贼之手段,能不虐杀他,便已是“仁慈”。 他在国师那里,俨然是废棋一枚。于国师而言,他既被祁贼识破了细作的身份,那他存在的作用就消失了。 所以,国师那时提醒他,一命换一命。 国师在试图榨干他这枚棋子身上最后的价值。 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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