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记得给阁下传了信,约定相见的时间,是三天后,”他说,“阁下为何今日便来绛绡楼了?” 原来是他邀约? 祁念笑微微眯眸,“境况特殊,不乏有敌跟踪监视。请恕在下,不得不多做考量。” 他一个从不来花衢柳巷的人,若突然到访此处,委实突兀,只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但如果提前几天先来踩点,如此持续三天,第四天时,敌人的疑心和警惕一定会放下许多。 只是没曾想,今日竟阴差阳错地,提前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幕后之人。 “所以,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鄙人鲤书,我们见过,”鲤书说,“以前在烟柳楼,你,我,祁寒,我们见过。” 没听见祁念笑的回应,他便知,他肯定是没想起来。 于是鲤书叹了口气,自嘲地道:“那么,开门见山吧,我也可以将我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你。” 他顿了顿,轻声苦笑:“祁大人,其实你原本也该叫我一声,妻舅。” 妻舅? 祁念笑起初还没弄明白。 却是忽然狠狠一震。 “难道——你是——” “嗯,”鲤书慵然启唇,“鄙人,颜书礼,已故太医颜敬翊长子……也是‘她’的,哥哥。”
第307章 绛绡笙歌(五) “鄙人,颜书礼,已故太医颜敬翊长子,”那人嗓音倦淡,还染了一点鼻音,“也是‘她’的,哥哥。” 祁念笑向前迈了几大步,凝眸望着他,满脸惊愕。 “你还活着?没病死在牢里?” 许是不假思索,此话显得生硬而有些无礼。 鲤书闻之,微愣,只无奈地笑。 却听得祁念笑又惊又喜道:“幸好你还活着,往后她有血亲在世,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颜书礼有些意外。 不曾想他在得知自己身份后,最在意的竟是这个。 “昏厥拟死,被当成尸体扔到了乱葬岗,逃过一劫,” 噩梦般的九死一生,就这样,被颜书礼轻描淡写地概括了。 “这些年,多谢祁大人替颜某照料舍妹,某实失职。” 头一回听到“舍妹”两字从别人口中说出,祁念笑有些不适应。 “不必对我道谢,”他的眸光慢慢沉了下去,喑哑道:“我不是个称职的情郎……愧对于她。” 颜书礼不置可否,只静静地盘腿坐在那里。 祁念笑盯着他,压低了眉头:“你眼睛怎么了?” 他没说话,抬手到脑后,解开了布巾系的结。 一道疤痕皮翻肉卷,横在双目,从左侧太阳穴一直蜿蜒到右侧眉尾。 高挺的眉骨下,是两处深深的空洞,眼皮瘪塌下陷。 “瞎了,”颜书礼淡薄地扯唇,“被人刀砍所致,伤得严重,只得摘掉。” 祁念笑一惊,不由得凛声道:“怎么回事?” 颜书礼沉默了片刻。 “十六年前,颜府曾有个家仆,因盗窃财物而被家父驱逐。此人之妻,恰为舍妹彼时的乳母。这一对夫妻,对颜家、舍妹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我,” “颜家遇害的前夕,此二人已被逐出,故而躲过了灾祸,” “颜家被诛九族,原本我也要被处斩,却是突生疾病,高烧昏迷。狱卒探不到我的气息,以为我死了,便在刑部的授意下将‘尸身’扔了去。我从乱葬岗醒来,孑然一身,侥幸存活,十多年深居简出,顾虑的就是被人认出来,” “去岁祭典,那对夫妻在人群中观看花车游行,认出了祁寒。那时他们尚不能确认,只是根据年岁身世,岐黄天赋,或是容貌特征暂且推算的,” “直到几个月前,祁寒带着证人当堂状告王魏,即便官府不打算翻案,她也坚持请愿要为颜太医平反。那对夫妻由此猜测,只有当年不知所终的颜氏小女才有可能这般情绪激动,” “他们几乎笃定祁寒便是颜太医之女,并且,他们想拿这意外的发现,去换得财富,” “他们找上了国师的人,怯薛长朝鲁。我猜,当年朝鲁便是先找上了他们,才摸清了家父的行踪和习惯,更方便栽赃罢?” “他们对朝鲁说,他们掌握了颜家灭门的‘漏网大鱼’,想管朝鲁讨赏,” “但这对夫妻留了一手,没有事先透露风声,因此朝鲁也就不知道,这个大鱼到底是谁,” “我的人截获了此消息,于是我便带人赶去灭口,可离开时出了差错,正与朝鲁迎面相撞,双方激战,我的眼睛也就被朝鲁砍瞎了。” 颜书礼饮了口茶水,继续道。 “他虽没看清我的脸,但看我身量便知我是男子,又听那夫妻死前唤我‘颜小公子’。朝鲁这样汇报给国师,那老贼便确信,颜家的‘漏网之鱼’应当是病逝而逃过斩首的,颜书礼。” 祁念笑双眉深锁,肃声问:“国师知道你还活着?” “嗯,他的死士正在全城追缉我……不过这样也好,颜书礼身份暴露,祁寒就暂且安全了。”
第308章 绛绡笙歌(六) 他用自己的眼睛,用余生的光明,为自己一母同胞的至亲,换来了短暂的安全。 此刻却还能淡然地述着前因后果,再庆幸地道一句,还好她没事。 饶是沉稳如祁念笑,也过了很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端正了神色,立刻抱拳躬身。 “颜兄受苦。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祁某做的,某必当仁不让,唯命是听。”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莫名其妙的。这两人不过才刚结识,便已能相互交底,甚至同力协契。 只因为,他们都惦念着同一个人的安危,有她作为联结的纽带——那是他们皆奉为至宝、能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 “……确有不情之请,恐要劳烦祁兄了,”颜书礼微一抿唇,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还望祁兄莫介怀,务必答应我几件事。” “颜兄但说无妨。”祁念笑没有犹豫。 只见对方沉吟,绪色万千,道:“第一件,请勿将我是谁透露给旁人……包括舍妹。书礼已是敌人狩猎的目标,便只让我做那众矢之的,不要将她牵连进来了。” 祁念笑一怔。 他格外能理解颜书礼此刻的心情。 因怕殃及,所以宁愿断了关联。 因想保护,故而违心地不敢相认。 他何尝不是如此? 却听颜书礼又说:“第二件,往后你我联手抗敌,一旦情形危急,我方劣势,你我之间不得不有人要做出牺牲……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你的责任,便是好好活着,守护她安平无虞,莫教她掉一滴眼泪——能做到吗?” 祁念笑霎时怛然。 “为何?你是她血浓于水的兄长,你若出事,我怎和她交代?” “那便不需要让她知晓我的存在,”颜书礼淡淡一笑,“这是最坏的情况,我只是希望你心中有数。” “颜兄,独这件事,恕我不能允诺,”他严肃地道,“你是她仅存的亲人,我不可能让你送死。她需要你。” 颜书礼兀自沉默了良久。 “还有第三件——” 他忽然手扶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让祁念笑与他平视。 “过来。”他幽幽开口,缓慢地朝他招了招手。 祁念笑一愣,不知他此举为何,但还是走了上前。 才刚在对方面前站定。 电光火石间,便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力道大得直令他耳鸣。 祁念笑猝不及防,脸颊猛地歪向一边,嘴里溢出血沫,五指的红痕也很快浮现了出来。 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被扇得有点发懵,僵硬地动了动麻木的颊侧肌肉。 “啪——” 又一巴掌狠狠甩来。 祁念笑垂着眼眸,缓缓抬手,摸上自己肿起的侧脸。 “混,帐!”颜书礼冷冷咒骂道,“你这该遄死的禽兽杂碎!将她害成了什么样?!我就问你,我好端端的妹妹交到你手里怎就差点血崩而亡!你个没种的懦夫——” 祁念笑垂首默立,任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肩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对不起她,”他目光微凝,颤声道:“颜兄骂的在理……但请相信我,如若能护她周全,我便是赔上我这条贱命,哪怕是为她死上千百回都在所不辞。伤她至深……实非我所愿,我亦煎熬备至。” 他爱她,能为了她去死。 可终是他将祸端带给了她。 颜书礼冷嗤一声,继续道:“第三件事,待肃清奸党,颜家灭门之祸得以平反昭雪……回过头来,你伤害她的这笔账,我要跟你好好算个清楚。” “是,悉听尊便。” 听见他态度诚恳,颜书礼倒也没继续宣泄怒火。 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 “我也有遗憾的事,”他落寞地苦笑,“我有时候也在怪自己,两年前在烟柳楼,为什么没认出来她。为什么我那时要喝那么多酒,以致醉意昏沉,现在竟都回想不起她的样貌……” 彼时,他不识对面竟是自己十几年未见的血亲。 彼时,他甚至没有好好看清她,什么也没记住。 直到不久前截获了敌人的消息,他来不及悄悄去看她一眼,只连忙赶去灭口,结果失去了眼睛。 他再无法看见了。 也再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眼她了。
第309章 笑面虎(上) 祁念笑没在颜书礼那儿待太久。 他不知国师是否派了人盯梢他,总归要小心谨慎一些。 夜晚,正是绛绡楼最热闹的时刻。 祁念笑侧身避开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独自往楼下走去。 “大人?祁大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他蹙眉回头。 抬眸却见,不远处,几层木阶之上,有个女子正惊喜而羞怯地望着他。 那女子莲步急促,扶着栏杆便朝他走近,下楼时带起一阵风。 “大人,果真是你……”她双眼水雾生萦,有些红,嘴角却开心地牵了起。 祁念笑见她凑近,便又往下迈了几阶,戒备地道:“你是谁?” 那女子明显一怔。 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 “小女停云,”她的声音弱了几分,“你……不记得我了?” “姑娘认错人了罢。”他不耐烦地道。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金吾夜花灯节!”停云在他身后慌忙道:“祁大人夺得魁首,拿鸳鸯玉佩,从停云手中换得了碧海青天——” 听到最后四个字,祁念笑神色顿变。 很快又恢复如常。 “哦……”他放慢了脚步,却没停下,“有事?” “没,”停云低下了头,又勉强撑起微笑:“大人今日为何来绛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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