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林间远处,知鸢等人正侯在这里,负责接应他们。她小跑过来,忧虑地望向逐世怀中。“寒姑娘怎样了?” “怕是风热侵体,”逐世不安地道,话音有些发抖,“我们更改撤离的路线罢?先就近去有人烟的村镇,寻医问药……莫耽搁她病情。” “前阵子暴雪,如今雪化,正是最冷的时候,寒姑娘确确不能再受风了。” 知鸢颦眉叹气,从包袱里掏出细绒狸皮帽,仔细为祁寒戴好——后者此刻闭着眼,病容苍白,脸颊因高热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逐世默默拥紧了怀中人,心脏像被什么绳子勒扎住了,闷痛阵阵。 沧笙拿了个水囊来,“水还温热,喂她喝些?” 逐世接过,扭开塞子,略微倾斜囊身,轻凑近怀中人的唇畔。 他低唤着:“祁寒,祁寒……喝点水,润润喉咙,能好受些……” 祁寒头晕脑胀,迷迷糊糊地吞咽几口,终是无力睁眼,只疲乏地小声说,“我们,快走吧……我真的……无事……” 逐世小心擦拭着她唇边的水渍,又将她裹紧了几分。 “稍忍忍,”他温声安慰着,轻拍她后背,“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别怕啊……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安心养病……” 于是一行人重新踏上路途,从林间一路穿行出来,等行至平原,黎明即起。 祁寒被逐世紧紧抱在怀里,脑袋靠在他肩颈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困顿地撑起眼睑。 率先瞧见的,是逐世的鬓发,和他冻红了的耳尖。 他身上的气味,是干干净净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的思绪凌乱无序,忽地飘回到昨夜。 她本在牢狱深处呆坐着,心如死灰。大抵到了傍晚时分,背靠着的墙壁,突然传来阵若有似无无的叩击声。 富有节奏,像是谁打的信号。 手边墙缝中,砖块缺了一角,有张字条被塞了进来。 祁寒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着其上字迹。“济逊”二字,并非用行楷写就,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笔体,不好看,且笔画生硬,边缘毛糙。 “逊”字的“走之”旁,被人反复描过,粗重的墨迹晕染开,洇透了宣纸。 空白的一处纸面上,不知滴落了什么水渍,干涸了,皱巴巴的,只留下大片印痕。 她心下了然,跟明镜一样。 只是,看破,不说破。永远。 冷风吹过,双眼干涩。祁寒又合眸片刻,再睁眼时,视线触及天边。 星落,云散,月黯,天光乍破。 她微微扭转过头,隔着逐世的肩头,望向与他们前行方向相反的那片天,也就是逐世身后的那片天,是她的来处,是大都城的方向。 白昼时,月亮依旧在。 她看着浅淡的峨眉月,苍凉高悬,安静地俯瞰人间,就在那渐亮的天穹之上,被日光衬得愈加暗淡。 其实,它一直都在原地,对吧。 却慢慢被阳光遮盖,看不到了。 左手下意识从披风里挣出来,虚揽上男人脖颈。 “没事吧?”逐世以为她高热难受,便是焦心俯首,凉丝丝的面颊贴向她滚烫的额头,“再多喝点水,好不好?”他忽然变得很自责,“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怎能如此粗心大意,什么都不预备上……” 祁寒缓缓摇头。 不用感到抱歉啊,逐世,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旷野辽阔。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破晓而出,金灿的光芒穿透薄雾,辉洒世间;它永远普照着大地,给予万物无穷尽的温暖与光热,融化了茫茫积雪,融化了整片严冬。 太阳,是炽热的。不必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用期期艾艾地索求,不需苦等在隆冬的夜里,结满冷霜;日光坦坦荡荡而来,终不似,月冷幽幽。就像此刻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灿烂昭昭,敌过无数雪虐风饕。 祁寒眯起眼眸。 最后一次回望后方。 她的手心里,一直攥着那张字条。汗水浸透,它早已成了个小纸团。 五指在风中冷僵,一根,一根,松了开。 纸团随风而去。 无影无踪。 她正了头颅,侧目远望。 独见身前,霞光万丈。 …… …… 几日后,涿郡。 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内,逐世关门走出房间。他刚喂祁寒喝下了药,如今等她睡沉了,便出来与魏予等人议事。 “公子,据线报,元廷最近天翻地覆,出了许多大事,”魏予神色凝重,“我们离开大都的第二日,国师就赶了回去,立刻以‘通敌纵敌’的罪名将祁念笑打入死牢,又一股脑儿,打击了所有与他立场相悖的朝臣……昨日成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成德。且说这新帝,也真是个草包,国师都擅权数次了,他屁都不敢放一声……” 逐世沉默不语。 不知怎的,想起了祁念笑曾说的那句,“掩护和善后,都交给我。” 祁念笑此人,的确言能践行,已是竭尽全力,给他们铺了最好的后路——不仅把所有钱财倾囊相送,提供了通行用的凭证,还事先跟他信得过的部将、部分关卡的镇戍军统领暗中打过招呼,让逐世等人得以畅行无阻。 他自己,则岌岌可危,一个人面对风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彻彻底底地落到了国师手中。 这是他们早都预料到的。 也是祁念笑自己为自己挑选的坟墓。 逐世几乎是本能地望向屋内。门背后,祁寒还在休眠,尚不知大都城内发生了什么。 待她醒了,他要告诉她……那个男人为她做的这一切吗? 是劫难、还是安慰?还是更深的痛苦? 逐世有些迷茫。 “公子,我们不能在涿郡待太久,”魏予道,“祁念笑已失势,他给我们的东西,不一定还能奏效多久。还是趁早南下,回到我们的地盘罢。” “嗯,等祁寒病好了,我们就动身。”逐世道。
第371章 浮华褪尽,长夜何旦 祁寒重获意识,是在一个晦暗的黄昏。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闷出了一身汗。 屋内没点灯,很静。 她费力地想要睁眼,双目却仿佛被糊住了似的,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开口唤人,嗓子又像被砂石堵得死死的,气道肿窄,又痒又痛,没忍住爆发了剧烈的咳嗽。 便在这时,外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有谁的脚步,由远及近。 “咳……”祁寒尝试着牵扯声带,喉间传来宛如撕裂般的疼痛。 一双手轻轻揽住她肩头,扶她坐起身,又顺势浅托着她的后背。 唇畔有什么东西凑近,应当是瓷碗,于是碗中热水由她一口口攫取,温润了喉咙。 “知鸢……”她总算沙哑着唤出了声。“……是你吗……咳咳咳——” 来者并未应答,只温柔地轻拍她后背。 是滚烫的掌心,粗粝宽大。 千万般柔和。 不是知鸢。 她似被针刺般,肩一抖。视线终于恢复聚焦,她怔怔然侧目,凝视身边人。 “抱歉……”逐世收回了手,没再触碰她分毫。 只俯身,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背后。 “知鸢去熬梨膏了,”逐世自觉地退开半步,“我……非有意冒犯。” 祁寒一愣,迟缓地摇头,“我没……这样觉得。” 她望着他眉间透出的憔悴疲惫,望着他仍尽力撑起的温煦神情,想起他细致的照料。祁寒一点都不觉得,与他接触算是被冒犯。 估摸着,她昏睡的这几天,都是他陪护在侧罢? 一种复杂的心绪油然而生。 “公子,这是哪里,”她扯动苍白的唇,强忍咳嗽的冲动,面无表情,“今日,是哪天?” “二月初十了,”他答,“我们在涿郡。” 但见她蹙眉,眸光清明,却莫名幽暗泛冷。 逐世心中一揪。 她才历尽重大打击,病又未愈,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现在却像是陷入了深思,不知在盘算什么。 从她枯黯的瞳仁中,他瞧不出任何脆弱或悲伤,就仿佛,曾经的心魄彻底被耗空、耗尽,眼前之人,只是具麻木无感的行尸走骨。 他很担忧,特别担忧,怕她越是不表露出情绪,越是将痛苦全部压抑在内里,迟早有一天,紧绷着的那根弦“啪”地断裂,那将是最惨烈的一场崩溃。 他宁可她宣泄出来,有什么委屈或愤恨,悲痛或抑郁,统统发泄出来——至少也比现在这样闷不作声要好啊。 可,祁寒自从苏醒过来,便似木人石心。 是冰冷的,铁石般僵硬,不带一丝感情。 她终日沉默。 只和他说了句,“我无碍,北方不可久待,明日我们便撤离,可好?” 次日早晨,逐世和魏予上集市买了干粮和乔装的衣物,又置办了马车,为南撤做足预备。 等他们回到客栈,魏予去收拾行李,逐世则快步走向祁寒的房间,想去看她怎样了。 沧笙却在半路拦住他。 “公子,寒姑娘今日管我借了十两银子,”沧笙小声道,“我拿给她,就见她独自外出了。” 逐世略有懵然。 “她若用钱,只管拿便是,不必来报,” 他顿了顿,又问,“那她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沧笙瞟了一眼门口,低声道:“属下是怕她一个人遇危险,才跟上去的,”她神色复杂,道:“属下瞧见,姑娘自己去了镖行。” 镖行?她去那儿做什么。 逐世疑惑不解。 “然后,”沧笙尴尬地笑,“请恕属下不得不防。我本就担心,她是大都那位派来的内奸,故意演戏骗过我们、就为了跟我们回到南边据地,最后将我方一窝端……所以我等她出来了,就进镖行,打听了一下,” “镖行的人说,寒姑娘是付钱雇佣镖师为她送封急信回大都,还要求一日内就得送到……祁府。” 逐世的心跳忽然就加速了。 大都。 祁府。 这两个词,每个都像长钉一样扎进他太阳穴。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地吐出,压下心室传来的闷痛。 “什么也别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逐世道。 不管她想做的是什么,他其实,都无权过问啊。 只是,一想到她可能挂碍着前缘。 那股本能冒上来的酸涩,便搅得胃里翻江倒海。 真有点难受。 知鸢从房中出来,一转身,瞧见逐世正站在走廊上,微垂着头,背靠栏杆。 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她有点讶异。 知鸢走上前,就听逐世轻声问。 “她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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