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错,然后呢?” “你扮作李执事,装作醉酒伏桌不起,成功骗过了去而复返的崔娘。当时我们去询问阿莺,她说李执事那天欲对她用强,我想这不过是谎言。实际上,李执事那日确如崔娘所说心事重重,而阿莺这么说只是为了掩盖她接下来的罪行。” “哦?什么罪行?” “阿莺将崔娘第二次支走后,便和你一同返回房间。等到时机成熟,你便在阿莺的掩护下离开了金凤楼。离开时,你特地戴上纱笠绕到后门,让六爷看到你离开。随后,你以李执事的身份将差役引到僻静处杀死抛尸。接着,你又孤身去到码头过关。身为巡检,你深知码头衙门差役的检查漏洞,因而巧妙地躲过了搜查,制造了李执事逃往它县的假象。” “那真正的李执事呢?”陈脊问道。 “真正的李执事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托付给了尹涛,早早来到码头等待尹涛接他过关。谁知道,他却等来了一柄寒剑。” “你是说尹涛当晚过关后又回到了码头,将李执事杀死了?” “正是如此。” “证据呢?你有何证据说就是我干的?”尹涛笑问。 “我和陈知县曾经到金凤楼进行过调查。金凤楼厢房内室遗留的泥土,是坟场特有的红泥。起初我以为是李执事留下的,现在想来,应当是你。你与李执事共同埋葬老太爷时,不慎将坟场的红泥带到了金凤楼。。” “既然李执事与我一起来过坟场,为何不能是李执事留下的?” “因为镜子。金凤楼厢房内室的镜子,坐着的人照不到,只有站着的人才能照到。这正是你换衣服时调整过的。而且,厢房内的衣桁右边的灰尘很厚,而左边却很干净。这说明那日换衣的人是个左撇子。而你,正是那个左撇子。” “你是怎么发现的?” “准确的说,你不是左撇子,你只是特地训练过左手的右撇子。那日在酒栈遇见你时,你将衣物搭在左手我便有留心。再后来,我们去码头调查差役时,你是用左手将差役拎了过来。还有昨日,我特地将酒瓶弄倒,你用左手也轻易接住了酒瓶。” “这些都不算是直接证据,沈亭山你有没有更直接的证据。”洪州不耐烦道。 “有,”沈亭山走到尹涛身边,将他身上长剑拔出,“昨日我趁你酒醉将此剑送给打铁师傅辨认,刚大家也听到了,此剑刀口与李执事身上伤口可谓一致。” “还有,”沈亭山将长剑扔掉,伸手扒开尹涛胸前的衣物,一个清晰的伤口赫然在目,“这伤口,乃是在四时药堂,你与我打斗时,被我所伤。” 沈亭山说罢,伸手抓起尹涛的手,“虎口有茧,乃是常年持刀练剑之人才会留下来的,你手上的茧与那日放你过关的码头差役所说无二。”沈亭山顿了顿,又从差役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接着问道:“这是从你家搜出来的包裹,里头的东西正是李执事变卖的家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尹涛哈哈大笑道:“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我还想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黄柳生’?” “因为字迹。”沈亭山转头看向陈脊,“这点你比我要清楚。” 陈脊点了点头,向众人解释道:“我们在李执事家中发现过一张尚未焚尽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杀’字。后来,我们又在丧行找到黄柳生当年捐款建殿时亲笔写下的名字。这两个地方的字迹完全一致,且这个字迹我一直倍感熟悉。后来我回想起来,勘验差役尸体那天,尹涛曾提笔在巡视册上记录情况,他的字迹与这两处完全一致。” “还有一点,据丧行的赵老所说,那日前往捐款的黄柳生也是个左撇子。”沈亭山看向尹涛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出乎意料的是,尹涛并没有丝毫的辩驳,也没有表现出被揭露的恐惧,而是放声大笑道:“没错!你们说的一个字也没有!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坟场中回荡,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过,沈亭山你是不是忘了,去找李氏的那个‘黄柳生’手上可不是我这样的茧。” 尹涛这句话一下便戳中了沈亭山最后的疑问,他正欲再问,洪州却突然厉声喝道:“大胆尹涛!原来你就是危害一方的黄柳生!今日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本官定要将你绳之以法,严惩不贷!”他转过头,向差役们命令道:“来人!将尹涛拿下!押解到绍兴府衙问罪!” “大人!”陈脊急忙插话道:“大人!尹涛虽已认罪,但此案仍有许多疑点尚未查明!”沈亭山亦急忙接口道:“尹涛是否还有帮手,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盐商会和四时……” “不必再说了!”洪州严肃地看着陈脊和沈亭山,“本官问你们,你们确定尹涛就是‘黄柳生’吗?” 陈脊看向沈亭山,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洪州断然道:“此案已非你小小山阴知县所能处理,黄柳生牵扯两起官盐劫船,此人此案即刻转交绍兴府衙审查!” “大人!”沈亭山追问。 “至于你,陈脊,你可认罪?” 陈脊一怔,原来洪州之前没有强行阻拦,是等着秋后算账。 “本官来之前便已收到检举,你先是以查案为名逼死皮三儿之妻,如今又大逆不道挖掘父坟。本官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懂珍惜!” “逼死李氏?”陈脊顿时如遭雷击,惊愕万分,头上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大人!李氏跳崖一事另有隐情,你......” “沈翰林!”洪州冷声喝止,目光如刀,“绍兴府衙之事自有我等处理,陈脊请罪的奏疏已在路上走着,我劝你,切莫再僭越了。” 沈亭山和陈脊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洪州早已暗中布局,盐祸一案必定与他和其幕后之人有关。他们故意放任前期调查,诱使沈陈二人深入其中,目的就是要将尹涛或者说黄柳生推出来做替罪羊。如今目的达成,他们便急不可待地想要封住他们的口。 洪州面目表情地看向围观群众:“真相已经查明,各位请回吧。绍兴府衙会严惩罪犯,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话音刚落,他又冷冷地看向陈脊,“走吧。” 陈脊与沈亭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悲凉。陈脊自知此去凶多吉少,拱手拜道:“亭山兄,家父的尸骨就劳烦您重新安葬,陈脊在此先行谢过。” “呆子......” 沈亭山心中一阵痛楚,他知道他必须冷静下来,只有保住自己,才能尽快找到洪州等人的罪证,将陈脊救出来。他深深地看着陈脊,回应道:“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 “救人?”沈滔慢慢地走到院中的莲缸边,轻轻地添着水,然后向管家问道:“少爷在信中还说了什么?” 管家恭敬道:“少爷只问了朝中夏姓大臣的事,说是要查明山阴盐祸真相,救人于水火,其他的没有了。” 沈滔听后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小兔崽子还指望救别人,只怕还得他老爹我先去救他。”沈滔说着将手中的水瓢放下,“夏太傅那边可有消息?” 管家摇摇头道:“夏大人与郭大人一同进宫侍疾,此番内宫极为隐蔽,我等至今探听不到没有任何消息。” 似乎对管家的回答早有预料,沈滔轻轻挥手示意他靠近,两人耳语几句后,管家恭敬地回答:“小的这就去办。” 在京城的暗潮涌动之下,山阴县的局势同样不容乐观。赵十一按沈亭山的指示,在县衙打探一阵后,慌慌张张赶回家中。 他右脚刚踏进门,沈亭山便立刻迎了上来,焦急地询问:“如何了?” 赵十一摆摆手,示意沈亭山进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喉。待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气喘吁吁地回答:“陈知县被洪州关进了大牢,还有尹涛、刘大和梁宽都一并关进去了。对了,金凤楼也被官府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果然如此!”沈亭山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早就预料到了?”赵十一语气中带着惊讶。 “他这是要让所有证人通通闭嘴。另一件事呢,办妥了吗?” “妥了。你给我的一百两银子都打发完了,今夜趁着换班可以进去探视。” 赵十一深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平日待这些差役不薄,如今他遭了难,却没有一人施以援手,这钱面果然是比人面要大些。” 沈亭山苦笑道:“同样的盐米养出百样的人,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的,管不着也不必管。” 赵十一点了点头,焦虑地看向沈亭山,“大人,你可有法子将陈知县救出?” 沈亭山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搞清楚四时药堂、盐商会、丧行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还有尹涛的帮手究竟是谁,他们与洪州背后之人究竟是何关联。我让你去安排此事,便是想着先去和尹涛再聊聊,看看能否得到新的线索。” 赵十一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今日打听时,我还听到一件秘闻。陆庠生忽然转了牢房,如今也和尹涛他们关到了一起,不知这当中是否有古怪?” 沈亭山凝眉沉思,虽觉此事怪异,但一时也不得其法。 赵十一见状,宽慰道:“终归今晚便能见到。不过,还需委屈大人。” “何事?” “狱卒交代,洪州下的看守极为严密,今夜我们需扮作看病的大夫才能将我们领进去。” 沈亭山笑道:“这有何妨,算不上委屈。” 入夜,二人便按照白日所说,乔装来到大牢。想来亦是唏嘘,前几日他们还是将人押入大牢的官身,转眼今日就变成了阶下囚,人生万事,果真是难以预料琢磨。 这县衙监牢名为大牢,实则并不大,只有零星几间牢狱。洪州原本想将几人分开关押,奈何地方狭小,最终也只得将几人间隔关押,因而当沈亭山赵十一进入大牢之时,几位关押在内的老熟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他们来。 “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进来接你们出去,千万别叫我难办。”狱卒低声吩咐完便转身离开。 狱卒刚一走,陈脊便连忙向沈亭山问道:“你来作甚?” 沈亭山快步走到陈脊牢房前,见他周身完好,并未受刑,暂时放下心来,低声道:“查案。” 陈脊面露疑惑道,“见尹涛?” 沈亭山肯定地点点头,“时间有限,我先去找他。” 尹涛与陆庠生关在同一件牢房之中,眼下二人分睡两旁,各自合着眼休息。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尹涛耳朵一动,及时伸手夹住向他飞来的石子。 尹涛睁开眼,牢房外正站着一个人,正是沈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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