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月纵然再钝,也知小白此时酒醉正盛,她不能惹他。 “你、你醒醒,怎么喝了这么多呢。” 思量再三,竟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来,眼见黄昏过半,她咬咬唇,一鼓作气牵起他的手向准备好的花园内狂奔。 晚风扫过他们耳畔,转过石阶,在前的阿泠自然不可能看见傅沉砚眼中逐渐恢复的清明和狡黠。 好可惜,差点就能多抱抱阿泠了呢。 他这样想。 他从未醉过,和傅沉砚那个不胜酒力的样子截然不同。这也是他没告诉任何人的,另一件事。 须臾, 他们终于在靠近池塘的小花园驻足,温泠月却先背过身踮脚捂住他的眼睛,一步步牵引着他向上迈去。 小白难得乖巧地一言不发,跟着她的步子,踏上石阶,闻到馥郁的花香。 “好啦,看看哦。“她笑吟吟地退下,他的视线重归清明。 那一瞬简直美的不像话。 本该衰败的花园里此时却是鲜花遍地,虽然园子不大,只一片游着锦鲤的池塘,一座寻常的小亭子,却被丛丛花朵环绕。 “上去看看呀。”温泠月继续指引他,顺着池塘途径蔷薇的小路,向亭子走去。 亭子上是一盅温着的玫瑰花茶,半壶清酒,用鲜花围起来的怪状糕点,和一只画轴。 小白险些说不出话,石桌上的糕点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笑脸,温泠月适时开口:“别多想,我只是感谢你那场雪,还有……也想对你好些。” 又指了指桌上的糕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许嫌弃哦,我没做过,第一次试试,就……样儿不那么美。” 小白在背着他的地方偷偷咧开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方才假装的醉意在此刻不复存在,他也无法伪装。 只是没想到,她会送给他这些。 “不,很好看啊。”转身的那刹那,他又扬起方才那般不清醒的醉,对温泠月笑得晕晕乎乎的。 “那壶酒本来有很多的,居然被你提前喝了,但这剩下的也要喝一杯才是。”她清了清嗓,笑意明媚,“这样这份礼物才算完整。” 杯中倒映出的不只是他看向他的动作,在眸子中那层浅淡醉意后分明的炽热,也在清酒中尽显。 也谢谢她,不曾提及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只是这样便很好,于他而言。 “嫂嫂!二哥!” 正当傅小白用勺子戳了一块糕点舔舐时,花园忽然有人踏足,他面色瞬间淡了下来,似是不满和阿泠独处时被他人打搅。 温泠月循声望去,傅沉荀欢快地朝她们挥手,看见满园的蔷薇连连惊呼,而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虽然这人她只见过寥寥几次,却并不陌生。 傅沉璨。 他还是文雅地跟在吵闹的傅沉荀身后,和兄弟一样,阿璨的眼睛也很漂亮,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使他所望着的对象都能觉出他的温和。但又与傅沉砚不同,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些平和。 一如此时看傅沉荀兴高采烈的模样,而他同样也对温泠月布置的小花园大加赞赏。 “见过二哥,见过嫂嫂。”他礼数俱佳,哪怕激动也不忘问好,转而又摸出一把木制镂花长盒,滑开上盖,一根朴素典雅的黑木毛笔得见天光。 “这是嫂嫂为二哥单独设的宴,可没有任我不请自来还白吃白喝的道理。二哥眼光素来刁钻,我也自信能参透哥哥所想,只是一根狼毫笔,还望二哥不要嫌弃。” 温泠月定睛一看,这哪里是随随便便的一根毛笔,这般的光泽和柔软度,绝非轻易可得,当真是上品。只是……无论是死阎王还是小白,好像都更擅舞刀弄剑,从不知他还有这种爱好啊。 可当她顺着视线望去,捧着木盒的男人眼底分明流动着些许动容,他喜欢。但话出口只化作小白在外人面前伪装时常有的冷漠,短短一句:“很漂亮。” 始终沉默着的傅沉璨也顺应着开口:“皇兄实在好福气,有皇嫂精心准备的吃食,还有阿荀从景州千辛万苦得的毛笔。弟弟实在愧疚,为皇兄贺喜的生辰礼只怕是搬不上台面,但……” 一把光亮锋利的长匕自他腰间贯出,镶嵌着精密夺目的黄宝石,系着一条碧绿的丝带,转瞬间便落在傅沉砚手里。 他接着说:“已有数日不曾与皇兄比试身法了,若皇兄不介意,且试一下这把银匕用着可合心?” 温泠月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要打起来了,而傅小白那个笨蛋居然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反复掂量着新武器如何趁手。 “来。” “不是……”温泠月有些急了,不是闹着玩吗,怎么他用匕首阿璨用长剑啊……况且小白方才还醉成那样,都快不省人事了怎么比试啊。 好在亭前有一小方空地,但也更考验身法。 震惊的是她本以为按小白不喜欢接触朝廷的性子也不会在武功上有何造诣,但显然,二人交手时小白毫不逊色,不知是身体的习惯与性格无关,还是说小白本身就武力了得。 浮光跃金在黄昏末端的殿宇前衬得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如雾般袅袅,傅沉砚薄汗挂在额前,甚至隐约占了上风。 “嫂嫂不必担忧。”傅沉荀走近她身旁道,而她仍旧忧心忡忡,于是他接着道:“只要二哥没有生病喝醉,四皇兄便不足为惧。” 他又笑笑:“不过即便他也能胜,何况皇兄酒量好得很。” 她眉心一跳,看向一脸淡定的阿荀,问:“什么意思?” 酒量好?可仅仅是半壶下去方才他就醉成那副样子了。 “我是惊讶嫂嫂竟然只给皇兄准备一壶酒,按他那样喝十壶都不在话下。可以说我就没见他醉过。”傅沉荀答道。 “可是不久前他……”温泠月喃喃自语的声音被阿荀忽然爆出的叫好声打断,抬眼才发现原来是傅沉砚用了一套极精彩的戏法骗过了对手,并将傅沉璨自以为出奇的刀法破解,丝毫没有因剑短而逊色。 “嫂嫂方才说什么?”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战局,却是个话痨, “我呀,讨厌官场上那些繁琐,去的席面也不多,但我就没见二哥醉酒过。要么是干脆不喝,要么是一顿灌下去几海碗都清醒着。” 温泠月更加不解,既然如此,方才又是什么情况? 思考之际战场上胜负已分,傅沉璨谦虚地连夸他身法过人。温泠月再望去时,那人眼中果然清明。 傅沉砚收起长匕,气息微乱,猛地拾起桌上酒杯灌了一口,冰凉入喉,方显清爽。 “那是什么?” 傅沉荀终于看到他们没来得及拆开的画轴,好奇道。 画轴被她拾起,暂且放下疑惑,指尖展开那枚扣,画卷应声抖开,随着画面露出,她也愈发得意。 腻子般素净的宣纸上游动着诡异的线条,构成一幅佩剑束发的男人,整张纸上只有一人。 “这是我送给殿下的画!” “……” “……” 小四小六如遭雷劈,怔在原地。面色复杂地看着纸上草率到依稀可辨人形的画,好在特征倒是……倒是……也不好说。 如果硬要夸的话,用墨流畅也算一个优点罢。 感受到他们的沉默,温泠月忽然有一丝羞怯,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画的不如那些先生们,但是也…… “好棒,太子妃画的是孤!” 与众不同的声调从小白口中传来,他眸子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和温泠月的视线相撞时,传递了诚恳的喜悦。 他是真的觉得好看。 * “你是不是故意的。” 入夜前夕,送走了旁人,亭内独留他们面对花间烛。 被质问的傅小白一脸无辜,摇摇头:“我是真的觉得阿泠画的很像。” 温泠月故作恶狠狠的神态,一步步靠近他,一字一句:“我说的不是那个!你是不是酒量很好,根本喝不醉那种?” 他果然心虚,视线不敢看着姑娘的眼睛,干笑出来,“没、没有啊,我那时是真的、真的喝醉了。” “真的?” “当然……”他话音越来越弱,直到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生生被她逼至石桌,他手匆忙向后抚,却意外碰倒那只玉壶。 清脆的磕碰声打断了她的质问,傅小白得了机会捞起那只酒壶,拎至她们之间,“阿泠要看看我会不会醉吗?” 说罢,戎西酒独特的清香入喉,他在匆忙间似乎忽略了什么味道,直到被呛了一小口,才被温泠月叫停。 “欸你……别以为在青鱼巷做了那些便能让我什么都依着你了!” 说时,她忍不住的面色绯红,还有些羞,连恼火都像娇嗔的责备。 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听了她一席话后难得的清醒,借着她们彼此贴近的距离,格外严肃:“阿泠以为,那场雪是我为你准备的?” 温泠月疑惑:“不是你还能有谁?” 轻车熟路的语调让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他轻快地垂首干笑几声,碎发遮住长睫,再抬头时没有半分玩笑的语句: “我好喜欢你,阿泠。” 她不曾料想会等来这句话。 可他话未说完。 “可我只要堂堂正正的喜欢,若假借他人所为确为小人。我虽非君子,可也不屑于做小人。那雪不是我谋划的,只是……恰巧赶上最后一环,替别人圆了事罢了。” 她耳朵嗡嗡地响。 他说不是他?那还能有谁…… 好像,也只有一个答案。 但怎么可能? 傅小白唇角牵起一个笑,灿烂夺目,这是另一个人几乎不会露出的表情。 可那个人竟然,在玉京为她落了一场雪。 “阿泠……” 而待他交代清楚后再次准备像傍晚一样装醉撒娇时,一股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险些站不稳, “你、你怎么了?小白?”温泠月看着眼前忽然开始异样的男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该不会不是装的吧。 而他的眩晕只维持了不足一刻钟,而后便是抵着石桌大口喘着气,待到气息恢复平稳后,借着昏黄烛光,他背对着温泠月缓缓启唇: “你在做什么?” ----
第54章 第五十四颗杏仁 突如其来的冰冷询问令她一惊,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但面前的男人语调格外飘忽,始终撑在石桌前。 温泠月从他手中抢过那只酒壶,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 冰凉清爽的口感和过喉的灼热交织,在她身体里绽开一阵又一阵的烟花,忽而有一味点到她某一根弦,不足半盅的量便令她警铃大作。 那是她意料之外的味道,而改变过的酒竟上头得如此迅速。 “你、你不是小白了。”她面色异样的酡红,本想试一下味道的初衷化作一团无法停止的火焰,将她的意识飞离在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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