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桂香蔓延闯入她鼻息,抬头却见一串花叶繁茂的桂花枝,结满的桂花险些要将树枝压断,阳光从花枝周遭迸发,满目金光浮现。 不等她细细欣赏,上一秒只听得一墙之隔的对面有踩断枝叶的脆音和一阵哄响,下一秒头顶的金桂连带着叶子窸窣断落,沉闷地伴随着她的惊叫砸在她来不及躲避的身上。 满头都是碎叶和残枝,还有少数缠在她发钗中间。 宫中修剪花枝的宫人怎能不顾及周遭来往的人肆意猛击呢,将才那气势磅礴分明是泄愤似的敲打花树,多危险啊。 “最好等我找到你!” 她满头尘土,顾不得什么姿态,鼓弄着头顶缠上的叶子,又绕过那面宫墙径直进了桂树生长之地,她定要好好与那人分说一二。 这是个空无一人的小园子,四周花香盈盈,清淡可人。 直到寻到事发现场时她才停下摆弄碎枝的手,本在心中演练了许久的,即将脱口而出格外有气势的不悦也随目之所及悉数咽了下去。 她要不要趁现在快溜? 一株长势极好的金桂树下伫立一墨绿身影,男人似乎察觉到脚步声,捏着东西的手短暂停顿,回身向她的方向望来。 完蛋,溜不了了。 温泠月呼吸一窒,南玉那个乌鸦嘴…… 眼前墨绿衣袍,腰间佩剑,面目不爽的男人无他。 傅沉砚。 背后纷纷落落的桂花不出意外既是他将才粗暴的手笔,金黄的艳阳色与他身上如名讳般碧绿近砚色的衣装对比实在鲜明。 或许该说灿烂金黄的桂花与朱墙是神仙妙侣,而眼前格外突兀的人就是这场画卷最大的败笔。 然,更为突兀的是这人手里握着的……一只拢着羽毛的金丝雀。 傅沉砚左手掌掴着姿态小巧的金丝雀,右手是一只小巧的长网,绳结处沾有桂花枝。 发生了何事自不必说,温泠月近乎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出一段恶男人见了貌美金丝雀为强行占有而不惜动用私刑捉之于手又囚于身侧的邪恶话本故事。 眼前一切证据都如此合理。 这个恶人怎么敢对那怯懦的小鸟下手的! 一腔愤懑到口中却演变成:“殿下好雅兴啊……”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掌,说什么呢! 调整好口吻,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对他高声:“臣妾斗胆,认为殿下梳理花树还是要温和点,对待弱小也应当……”她瞥了一眼动弹不得的金丝雀,“应当发扬殿下慈悲圣心。” 呵,傅沉砚能慈悲铁树都要开花了。 傅沉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她所言没有想象中的怒气,反而意外抬手叫她过去。兴许是在宫中他亦不敢太放肆,可这不代表她不生气。 她不情不愿地与他并肩站在桂花树下,只是碍于在外的确不便叫旁人看出他们不睦。 否则她才不愿和他靠那么近呢! 依旧是一股孤傲的雪松香,眸光没有落在她身上分毫,眼底难得挂上一层浅笑,却与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寒冰,使得她捕捉到的笑意也变得疏离,明目张胆的假意奉献。 正当温泠月思索着如何脱身时,傅沉砚倏然开口,似乎她所站之处太过刺眼,男人终日冷冽的双眸微微眯起,声调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平和: “有劳太子妃,可否帮孤一个小忙。” ---- 傅·桂园捉鸟版·沉砚(打个喷嚏):谁骂孤? 阿泠:帮你的忙?帮你扇自己一巴掌就好。 傅沉砚开始讲礼貌必定没好事……
第9章 第九颗杏仁 温泠月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人,疑惑他为何忽然开口循礼,莫非又像夜宴那晚吃醉酒了? 盯着他眼睛时触及到冰霜果断撤回视线,这又分明不像。 可否?她敢否吗? 只听他毫不犹豫道:“帮孤拔剑。” “啊?”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傅沉砚抿唇,眼眸沉色,眸光从腰间掠过,又定格在她眼中。 “这不太妥当吧?”她犹豫着,那剑紧贴他腰身,分明用他握着网的右手更好拔,要她来……也太暧昧了吧。 傅沉砚耐心稀薄,金丝雀羽毛拂过他手掌,那人侧身时温泠月才看清,他右臂肩下方有一道鲜血淋漓刺目的伤口,再往下,她才注意到长网下端染上殷红。 “你是孤的太子妃,有何不妥。”他满头阴云,音调蔓延开暴躁本性,少女大发慈悲般,瞧他受了伤才不情不愿地将那把青云拔出。 剑身沉重,与她素日在自家哥哥手中讨来玩的要沉上不少,还需得多施几分力才能稳稳托住。 “喏。” 她将剑递给他,离自己极远,似乎还能感受到这剑搁在自己脖颈上的温度,不觉在心中嫌弃。 傅沉砚没有拿,反而抬手用网轻轻拢住金丝雀,好叫它不要乱跑,对温泠月继续说:“抬起来,对着铁圈砍。” 金丝雀左爪上被钢丝缠成了一个环,环上又套了更粗些的环,不知是坏心眼的人故意套上,还是这鸟误打误撞奔进捕鸟笼中又逃出来时缠上的。 但出现在此处……定是这死阎王,捉鸟不成还把自己弄伤。 温泠月拿着那把硕大的长剑,看着那小小的环,在日光照耀下只觉眩晕,“砍、我我砍死了怎么办?” 傅沉砚难得逸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绝非善意,却让温泠月镇定些许。 “死不了,网都裹住了,就一节铁环在外,你有何可怕的?” 温泠月试着开口:“我能用剑尖磨开吗?” 傅沉砚挑眉,愈发觉得她可笑,“你觉得呢?” 温泠月极度紧张致使她握着刀的指尖微微颤抖,她何曾真的用过刀,神情犹疑着迟迟不敢下刀。 “你越迟钝,它脚上的血便要多渗一分。” 金丝雀被铁环勾出的血一如傅沉砚大臂上的划伤,他却毫无知觉的任由鲜血流至小臂。 她脑中忽地闪过多个性命被眼前人威胁的日夜,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吓得一个激灵,青云劈下去的瞬间倏然顿在原处,她手一抖,剑柄陡然落入他手。 短促急切的“嚓”声过后,铁环应声破开,金丝雀也如重获自由般伸展脚爪,却忘记身子还被傅沉砚桎梏。 一道视线从未离开她的脸庞。 温泠月后知后觉地看向傅沉砚,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缘由。他原就可以用受伤的右手挥剑,为何非要逼迫她这个不会用剑的人去…… 他明明知道她毫无剑术可言,有极大可能砍伤金丝雀。 还是说他毫不在乎那雀儿的命! 秋日,还未到梅雨季,她却觉彼此间云雾缭绕,她无法勘破傅沉砚所想,也不想去理解这种扭曲凶狠的心理。 鲜血将要干涸,他迅速起身,剑在右手行云流水般从半空划过,那一瞬他们身后闪过一道尖锐厉声:“殿下,剑下留人,万万不可啊!” 傅沉砚皱眉,温泠月顺着声线只见嵇白拎着一只锃亮的金笼,三步并两步向他们跑来。 她再回头,却只听见身后长剑入鞘的风声。 嵇白望着他,又转而看她,最终却将视线落在金丝雀上,才松了一口气。傅沉砚似是玩倦了,慵懒地将鸟送入笼中,扣锁的锐响似是在斥责嵇白的姗姗来迟。 自他夺回剑后,就再不曾对温泠月施去一个眼神,转身便往外走。 “嵇白,带着笼子回东宫,别忘了给那笨拙的蠢鸟喂些吃食,免得叫有些人以为孤虐待了它。” 温泠月眼眸瞪大,他是在说她? 直到看不见傅沉砚的身影后,温泠月才启唇问出心中疑惑,“嵇白,这鸟是?” 他负手恭敬行礼,谦声:“拜见娘娘,恕卑职失礼,此鸟乃殿下心爱之物,今日是下人忘了关笼才飞了出来,若是惊扰了娘娘,当真该重重责罚。” 温泠月摆摆手,讶然:“这金丝雀是他养的?” 他肯定,后又补充:“殿下恐它受伤才特意只身来寻,没想到还是受了伤。”他看见金丝雀左爪上的红痕,落寞道。 “哦。”她长长应声,心思并不在此,又道不明现下究竟在想什么。 嵇白又说:“适才卑职失言,惊扰了娘娘也当责罚属下。嵇白误以为殿下挥剑是要伤娘娘,这才惊呼。” 看着躬身的男子,方才她握剑时的心思陡然暴露。她那一瞬对傅沉砚的厌恶里竟闪过将剑劈在傅沉砚左胳膊上的想法,实在后怕。 可傅沉砚为何要转圜一圈,最终把剑夺回呢? 她想不通透,只当是傅沉砚那股子顽劣阴险在日光下暴露作祟。 “无妨。” * 直到她在嵇白的引领下随他和金丝雀一道出宫,瞧着停在宫门外的太子马车发怔。 他怎么还没走? 嵇白先一步上前将珠帘掀开,“娘娘请。” 入目便是傅沉砚那双意外白皙的手指随意地撑在左额角闭目小憩,乌发倾斜而下,如瀑般落在金纹墨绿华袍上,懒散又矜贵。可眉心却微蹙,略微的不满显然是因为等她。 温泠月犹疑了一瞬,直到看见南玉在后车的身影,才别扭着上了傅沉砚的马车。 待她一落座,马车顿时摇摇晃晃离了宫,车窗是独特的镂空形态,大片日光洒在他侧颜,依稀能见本微不可查的柔软细毛,将他雕饰的攻击性全无。 珠帘玉坠在缓行中叮咚作响,清脆婉转似乎助长了他的睡眠。 可他终是未睡,右臂的伤痕已彻底干涸,嵇白在一窗之隔的帘外骑马,也没有开口。 温泠月自觉在与他并坐的中间留出一道分界,脊背僵直地不敢越雷池半步,满心盼着下一瞬就驶到东宫,她才好一溜烟跑回自己寝殿。 马车摇摇晃晃,车夫知太子受伤,故并未疾行,随着催眠的珠玉磕碰声,温泠月疲累一整日终于不敌困意,不知不觉也忘了现下处境。 她嗜睡,在温泠月看来的确没有什么是比睡眠更重要的了。 可傅沉砚并非她所期待的木雕,她昏沉之际,他在无人言的寂静中随口:“过几日不要乱跑。”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同她说话。 “嗯?” 温泠月多少有半分愧疚心,对于将才她误将傅沉砚当作捕鸟作乐之辈,甚至以为他是不顾金丝雀性命将之看作玩物的卑劣小人。 傅沉砚心中有思,没有察觉她的混沌,沉默片刻后自顾自说:“孤的意思是叫你这几日老实待在宫中,无论母后亦是父皇传唤都不准出宫,届时有一场特殊的宴,孤需……” 舒缓轻微的呼吸声从右侧徐徐传来,傅沉砚声线彻底被定在半路,他咬紧牙关格外阴沉地转过头,怒意在心底泛起苗头,果不其然是温泠月已睡着后的平稳神情。 他的话她当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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