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眯了眯眼,冷冷看着王環,并不笑,只是道,“与你何干?” 王環笑了笑,眼中波光流转,“自然与我无关,王環只是在想,尹女郎喜爱的究竟是郎君这个人,还是郎君身上累加的他物?” 王環尚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了女子羞恼的声音。 “女郎便是再不喜尹萱,也不必这样轻视我。” 王環弯着唇,平静回身,看到尹萱也不意外,反倒笑得更真诚了些,“女郎何恼?倒不如听听萧郎君是何说法。” 王環这样说,尹萱便下意识向萧平看去,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捏了起来,带着紧张的颤意。 萧平凝向尹萱,眼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明亮,及到了王環身上又一寸寸冷凝,“我知晓阿萱曾因柳璵的身份示好于他,亦知她如今与我之间或许亦有此因。但那又如何?她想要的只有我能与她,她便只能一心于我。所以你说的这些,我不在意。还望王女郎往后莫要因此再将阿萱与追名逐利之人相连,萧平不喜。” 尹萱袖中的手一下松下,眼中微微有些湿润,但那双盈盈的秀目却傲然抬起向王環看去。 王環悠悠从尹萱的视线上移过,心中轻笑声。 尹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服输。 “那王環便放心了。尹女郎在我王氏住了这么些时日,总归是希望她寻到个一心一意的好郎君。既然萧郎君一心只有尹女郎,那王環便等着二位的喜事了。”王環浅浅笑着,虽有算计,却也是真心实意。 她倒是真希望萧平能为了尹萱,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 说完,王環也不等着两人回她些什么,而是看向府门前的守卫,柔柔笑道,“我与萧郎君同去上都,待我走后再去与阿父阿母和大兄禀明,便说不必挂心環。” 守卫虽迟疑,却还是点头应是。 待交代了守卫后,王環方才看向萧平,含笑发问,“不知郎君身后这两辆马车,哪一辆是为王環而备,哪一辆又是为尹女郎而备?” 萧平此次来汝阳,除却他骑的马外,只带了两辆马车和一千士卒。 两辆马车虽有前后之分,但马车外的装饰却无高下之分,所用装饰皆是上等。 只是若要细分,前一辆马车上的悬玉和花纹是于礼相和,一切皆由礼法出。但后一辆马车,却是出于一个郎君想要博得一个女郎的欢心,所用皆是女郎所喜。 故此,王環知道便是没有她那番话,萧平一开始打的主意也是要带尹萱到上都去。她只不过让此事更快了些罢了。 萧平哼了声,目光依旧冷漠,“女郎为尊,自是女郎先行。” 王環笑着点头,回身又对尹萱笑了笑,方才带着婵月和月昙两个婢女上马车去。 等到王環上了马车,萧平大步上前,紧紧抿着唇,伸手握住了尹萱的手,郑重承诺。 “从此之后,都有我在。” 马车中,车帘被拂到一旁去,王環撑着下颔好整以暇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看到萧平握着尹萱的手向身后的马车走去,才慢悠悠垂下了眼。 “倒是个有情人,只是不知道,他能否一直有情下去。”王環说道,眼中漾起了笑意,与一旁的两个婢女心有灵犀地眨了眨眼。 婵月放下帘子,对月昙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女郎今日必能事成。”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按照世家一向只食饔飧两食的规矩,王環在去府门前见萧平前便已用了早食,但随萧平来的一千士卒却尚未。 再兼之士卒所需食补向来多,并不尊饔飧二食,而是早中晚各一食。因此马车未走多久,只是勉强走到了汝阳的边地便停了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王環并未下马车,只是让婵月将帘子固定在了一旁,而后便一直撑着下颔看着在火堆旁并肩坐着的两人。 许是王環的视线太过直接,藏也不藏一分,尹萱忍了片刻还是回过头看了王環一眼,见到王環向她弯眸笑着更是气闷。 但尹萱还是回过身从面前的木架上拿了些热食放到托盘上给王環送来。 “女郎可要尝一尝?听说是边关的口味,也算是尝个鲜。”尹萱道。 身后萧平不放心地跟来,听到尹萱的话暼了王環一眼,“阿萱管她做什么?” 尹萱摇了摇头,按住了萧平的手。 她这时候倒是懒得和王環非要比个上下来。 王環撑着下颔眨了眨眼,等到一旁的婵月走下马车从尹萱手上接过托盘后才将目光定在了尹萱身上。 “環谢过尹女郎。”王環弯弯眼,“既如此,環也当投桃报李。尹女郎让茹娘子一人待在王氏,便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吗?” “毕竟,茹娘子已为我大父爪牙。” 王環笑盈盈看着面色骤然变得灰白的尹萱,心中轻叹自己今日实在过分,却又继续悠悠开口,“尹女郎,你猜萧平今日为何能带走我?你以为是我王氏怕了他这一千兵卒吗?非也,不过是大兄想要支走我,免我沾上罪孽罢了。” 便如同魏明月曾经对她说的。 王璲今日,会弑妻。 “尹女郎,现在回去,说不准还能最后见你阿姊一面。”王環笑道。 一瞬间,千百种念头在尹萱脑中闪过,最后都化作一行又一行的清泪落下。 “王環,你们王氏可真都是心狠之人!”尹萱死死咬着下唇,哪怕眼中已都是泪水,她也依旧含恨看着王環。 说完,尹萱一扭头便提着裙摆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原本为了展现女子窈窕身姿而延伸的衣摆此刻成了女郎最大的阻碍,层层叠叠的衣裙让她跑的狼狈不堪。可即使如此,衣袖飘飞的女郎仍然美得像是一副惊心动魄的画。 王環就这样看着尹萱的背影,微微弯了弯唇,转而看向萧平,“想来萧郎君现在也不会有心情午食,既如此,我等便继续赶路吧,也免得萧郎君夜长梦多。” 但萧平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转头便上前骑上自己的马去追尹萱,及到时将女郎弯身一揽揽入身前,踏着尘烟扬鞭而去。 王環一下笑了出来,与马车外的婵月对视笑了起来。 还真是,天助她也。 与此同时,王氏。 王璲端坐在敬轩堂中,对面坐着一身宽松衣衫的王拙,中间横着一张茶桌,除却左端强撑笑坐着的尹茹,整个敬轩堂再无一人。 茶好后王拙给王璲倒上一杯,神色慈和,“今年的新茶,璲儿尝尝如何,若可以便给阿環带去些。” 茶盏落在桌上,王璲抬了抬眼,平静接过,抿了一口后便放下,“茶汤苦而涩,大父也无需为阿環准备了,想来阿環不会喜欢。” 王拙苍老的面容上枯涩的笑一闪而过,“倒是遗憾了,大父连这最后一份心意也送不出。” 王璲凝眼,定定看着王拙,一身白衣却让谁都能看出他身上平静的凛意。 “前尘旧事皆无需再议,大父既做出决定,便该知王璲若活着便必杀大父。”王璲平淡开口。 王拙落寞垂下眼,连身子都佝偻了几分,“可璲儿,阿環并无事。除了她脖子上尚未好的那道疤痕,她什么都没有失去。便是那道疤痕,王氏也能让它缓缓消除。但大父不一样,若大父设计去杀的不是阿環,大父怕你便要真的离大父而去了。” “对王氏来说,王環可以死,但王璲,不可。” 王拙抬起眼,苍老的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璲低低笑了起来,在暗沉的敬轩堂内显得格外诡异。 “可若阿環和王璲,都死过一次呢?” ---- 之前写到萧瞿和萧平在大兄院中,同时尹茹和尹萱也在隐梅居,再加上尹茹已经是大父的暗手,她们便能见到萧平,也自然知晓萧平的身份,所以萧平和尹萱是水到渠成的推波助澜。
第44章 萧氏旧事忆 王拙愣然,但转瞬便厉了眼。 “王璲,君子慎言。” 王璲微微弯起唇,端坐于茶案前,却让人觉得他眼前是云间山雾。 而雾中,不见人。 “大父,您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汝阳隐有传言,说王氏子王璲于其妹王環自刎之日便已气绝而亡,如今活下来的不过是山间占了王氏子身躯的鬼魅。”王璲勾着唇,不紧不慢开口,却让王拙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你就是我的璲儿!做大父的怎会连自己的孙儿都认不出?你便是再怨恨大父也不应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你不是璲儿,那你是谁?!” 王璲轻轻笑出声,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茶案上,“大父可信前世今生?” 王拙眼中的泪一颤,在连王拙都未曾发现的地方悄然落下。 “你要说什么?”王拙问,声音颤不成音。 “王璲的意思是,今生的王璲已死,与那命师卜算的一般无二。如今活下来的是前世的王璲,前世亲眼见证王環死在自己眼前的王璲。” “您知道吗,前世的阿環未曾在王氏见过萧瞿,她不知王氏与萧瞿的算计,在您将她和柳璵算计到萧瞿面前时,她是为了王氏而死,为了您而死。” “您知道阿環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王環绝不为萧瞿伥鬼,王氏亦不能因女郎王環而背负骂名。她说她的大父骄傲自满了一辈子,绝不能在王環这里低下头。” “可我知道,阿環在闭眼前看到了我,看到了她的大兄王璲。您说那一刻她的心中会想些什么?可或许她连想都来不及,只能带着那一刻的不解身死当场。” “大父,王璲宁愿那一刻,死的是自己。” 王璲的声音已经哽咽,前世和着窗外梅花咽下的毒好像在他的喉间翻涌,却再寻不到那一分寒香,余下的只是无尽的苦意。 王拙的眼颤了颤,最后无力闭上,“那你呢?” 短短的三个字,或许连王拙都不知他要问些什么,但王璲却听了出来。 王璲垂下眼,看着面前的那杯茶,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前世。 “新帝三年,王環忌日,萧瞿败,自刎而亡,同日,汝阳王璲身死。” 王璲从面前移开,平静看向王拙,淡淡开口,甚至声音中还带上了分笑意。 王璲顿了顿,继续开口,“当然,王璲身死之前,大父已死于王璲手下。” 一行泪从王拙眼中留下,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无伤悲,而是决然。 “王璲,大父不必你动手。” 王拙伸手,将面前那杯一直未动过的茶一饮而尽,最后一行泪无声滑落。 其实何须王璲来杀他,亲手设计害了王環的他,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结局。 欠王環的命,他来还,但他要王璲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长命百岁! 王拙饮完杯中的茶便站起身,大步向内室走去,哪怕喉间的血已上涌,他还是强撑着走到了自己的床榻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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