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拉着柳璵走远的王環并不知晓身后发生的事,就算她知晓了,或许也是一笑了之。 但柳璵却忍不住为王環担心,“女郎……我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王環缓下脚步,放开柳璵的手,并不回头看王璲,而是看着那面在王氏恍若随处可见的红墙,“难道你希望我嫁给太子?” 柳璵羞红着脸,不自然地看着被女郎松开的手腕,心道自己不希望女郎嫁给太子,但要开口时,却胆怯了起来,“璵……璵……” 王環转身,静静看着柳璵。 在女郎的视线下,柳璵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无处遁形,只能被女郎无情撕开。 柳璵声音带着颤意,隐有水意的瞳眸直直看着王環,明明已经无处隐藏,却固执地不愿移开眼。 “璵不想看到女郎嫁给太子殿下!” 王環笑笑,回过身,声音轻缓,恍若晨间四散的薄雾。 “是啊,王環不能嫁给太子。” 对于王環来说,皇室与王氏,从无区别。 得到了女郎的回答,柳璵的心一下松缓了,但想到薛婉,柳璵的心又提了起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女郎,薛女郎她……” 见王環未出言,柳璵虽然担忧自己的话会惹恼女郎,却还是大着胆子走到了女郎身边,继续说了下去,“薛女郎如此,可是要舍弃与女郎的情义?” 王環觉得好笑,侧过头看向身旁认真看着她的柳璵,“我与薛婉何来情义?” 柳璵一下瞪大了眼,连说出的话也都磕磕巴巴了起来,“可是,可是女郎与薛女郎,如果并非闺中密友,关系又怎会那样亲密?” 柳璵再愚笨,他也看得出女郎并非待人热络的人,能与女郎说上话、得到女郎一分笑的都是在女郎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 王環一下笑了出来,眉眼波光流转,恍若芙蓉一笑开。 “柳璵,王環没有闺中密友。” “至于你说我与薛婉关系亲密,不过是因为我是王氏的女郎,她是薛氏的女郎。若我不与她相交,恐怕明日王氏与薛氏隐有嫌隙的消息便能传遍整个汝阳。” 柳璵明白了,一下蔫了下来,“可即使如此,薛女郎也不该算计女郎。” 在柳璵心中,女郎是不该受到任何委屈的,哪怕女郎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柳璵却为女郎感到委屈,自私地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女郎。 郎君的赤诚不加掩饰,王環一眼就能看出。 偶尔有些恶趣味的王環难得觉得自己不该一直逗弄天真的郎君。 想了想,王環回道,“薛婉虽算计我,但我也在利用她避开这一桩可能的婚事,如此便是两相利用,谁也不必指责谁。” 王環不是喜欢与人解释的人,可既然开了口,她就不会无疾而终,于是继续道,“你只看到薛婉在算计我,却未想到褚钰也在算计我,算计王氏。这些年陛下亲百官、远世家,早让世家不满,褚钰想娶我,不过是因为汝阳王氏乃世家之首。娶一个王環就能缓解皇室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如此简单的事,何乐而不为?” 柳璵彻底低下了头,是明显的沮丧,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小郎君好像连无形的耳朵尾巴都低落了下来。 王環看见了,袖中的手微动,最后还是当做未曾看见,却在欲回头的一瞬间,听到柳璵说。 “女郎在王氏,一点也不开心。” 是明显的委屈,却不是柳璵自身的委屈,而是在替王環委屈。 王環突然停住了脚步,想要开口,却在触及红墙回廊处王璲的身影后垂下了眉睫。 “柳璵,赠礼之时,你要予我大兄什么?”王環垂着眸问。 柳璵一愣,虽不知为何女郎会突然问这个,却还是乖乖回答,“相守玉,璵替尹阿姊赠王郎君相守玉,祈愿阿姊和郎君相知相守,一世安乐。” 依着本朝风俗,昏礼之时两家各派新人亲近之人作为礼者,男方为女者,着丹衣,女方为男者,着玄衣,互向新人赠礼,以示祝福之意。 柳璵便是此次替尹氏向王璲赠礼之人。 王環点了点头,忽然回身,而后略微退身,合袖于腹,“昏礼将至,王環先行告退,柳郎君自便。” 柳璵满眼迷茫,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说得好好的女郎怎么转眼就要离开了。 “女郎……”柳璵迷迷糊糊,明显的不在状态。 王環顿了顿,沉默地转身,却在行了一步后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柳璵,眼神平静,“郎君发上沾了霜雪,回去梳洗下吧。” 风雪已渐渐变大,不只郎君的发上沾了霜雪,就连衣肩上也落了些,再加上微微有些冻红的面颊,衬得整个人格外惹人怜惜。 但王環却不为所动,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一步步向回廊处走去。 红墙下,王璲撑着把竹伞,依旧披着那身裘披,一身白衣,在朱墙的映衬下,显出了一分病气。 待王環近前来,王璲将手中的竹伞向王環倾斜去,任由带着凉意的雪落于自己肩上,最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远处沮丧的郎君。 王環抬眸看了一眼悬于上方的伞尖,平静开口,“天晚欲雪,大兄怎么不在暖阁待着。” 王璲笑意微滞,握着竹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归于温和的自嘲。 “听说这边出了些事,阿兄担心阿環,便来看看。”王璲立于王環身旁,跟着她一步步向前。 王環笑笑,笑里带了分刺意,“大兄是怕王環借此摆脱王氏吧。” 看到不远处持伞等着她的婵月,王環走出了王璲持着的竹伞,寒风掠过,丹衣翩跹,女郎如一只红蝶,蝶翼微动便从祈求者的掌心飞离。 “冬日苦寒,大兄不必陪環走这一段路,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惹了病,只怕又要惹得大父震怒。”王環背对着王璲,声音古井无波,随着她的步子,越来越微不可见。 王璲却清楚地听到了。 就在丹衣少女踏入另一把竹伞时,带着王璲掌心温度的竹伞无声掉落在地,化作一场雪落入王璲心中无尽的深渊。 文康九年的寒冬,毁了他和阿環的所有。 阿環,再不会唤他阿兄了。 青松院内。 王環之母杨氏早已在里等着,见王環进来,上前几步,帮着婵月抖去了女郎身上无意间沾上的几片雪花。 拂去雪花后,王環被按在了铜镜前,安静坐好后又歪了歪头,看向阿母,“阿母现在不应该陪在大母身边吗?怎么到阿環这儿来了?” 在外人面前高华端宁的女郎,或许只有在父母面前才会展露几分少女的娇憨。 杨氏一向温柔的面上全是烦闷,但在王環面前还是强忍着火气不发,“本是陪着你大母的,结果你大父突然过来,散走了我们所有人。” 说到这,杨氏的眉目间又不禁带上了分忧愁,“你大父瞧着脸色不好,也不知会不会和你大母吵起来。” 王環沉默,半晌后才道,“是阿環无能,让阿母和大母受委屈了。” 杨氏破颜而笑,好笑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阿父和叔父都未做到的事,你又愧疚什么?” 说完,杨氏从婢女端着的托盘上挑选了支金笄,在王環发上比了比,眼神温柔,“阿母啊,现在只希望阿環能遇到一真心人,早早离了王氏,去过自己的日子。” 明明是温柔的话语,王環却莫名地感到难过,甚至难得任性地拒绝了阿母为自己选的那支金笄,“阿環不想戴这些,阿環不喜欢雪天,阿環不想出去做什么礼者。” 女郎的任性突如其来,铜镜里紧抿的弧度却让人忍不住心疼。 杨氏立马将手上的金笄放回托盘,哄着自家明显有些不开心的女郎,“好好好,不戴就不戴。” 安抚过后,杨氏揽着王環的肩,温柔地拍着,“可阿環真的不去大兄的昏礼吗?” 王環不言,杨氏笑了笑,继续开口,像是暖风袭过,“阿環明明是最心疼大兄的。” 王環与王璲,就像一株双生藤。 相伴相生,相恨相汲取。 谁离了谁,都活不下去。 杨氏清楚地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这两个孩子来承担恶果。 王環扭过头,紧抿着唇,定定看着同一个地方。 她知道王璲无错,可她王環又何其无辜。 ---- 阿環对大兄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有时是心疼,有时却又会是怨是恨,但最后又通通变作对大父的怨,对自己王氏女身份的怨。 至于为什么,后面慢慢写啦~
第6章 雪中意何去 黄昏之时,新人入堂。 男子内衬为丹,外衣为玄,女子内玄外丹,以扇遮面。 即过诸礼,将奉赠礼。 王環依旧穿着那身丹衣,发上未佩什么钗饰,只是颈间挂了个璎珞项圈,如此才不算朴素。 等到她与柳璵二者具上前后,赞者方才高喊,“女方见礼!” 柳璵上前,两手捧着托盘,女婢上前来拿掉托盘上的红绸,露出盘中放着的两柄玉如意。 “淮阴柳璵,替阿姊尹茹赠夫王璲相守玉,祈愿阿姊和郎君相知相守。” 或许是因为无意间知道的真相,柳璵念着祝语时并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那样喜悦,反而因为知道王璲已经得知一切,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无声的压抑。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真诚地念出了自己准备的祝语,希望两人能够如他祈愿的那样,相知相守。 柳璵赠完礼后,赞者又继续高喊,“男方见礼!” 王環静静垂眸,手中捧着托盘,缓步上前。 女婢依旧上前,揭开上面盖着的红绸,露出的却是两张红帕,其上绣着两只鸳鸯,交颈依偎。 手持红扇的尹茹却在看见这两张红帕的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扇柄,面上的笑却依旧娇美。 王環恍若不知自己送了什么,平静开口,“汝阳王環,替大兄王璲赠妻尹茹鸳鸯帕,愿大兄与女郎忠贞不渝、相濡以沫。” 人群中,魏明月睁大了眼,看了一眼尹茹,又看向主座之上她大父一直不喜的老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環,她真敢啊。 但隐隐的,魏明月心中有一种暗爽的感觉,甚至想为王環摇旗呐喊。 她就是不喜欢尹茹,不喜欢王氏的那个老家伙! 那个王氏的大君、王環的大父,名叫王拙的老家伙! 高座之上,不知自己被人暗戳戳骂了的王拙,沉着眼看着朱漆托盘上的那两张鸳鸯帕,出口的声音沉如钟响,带着压迫,“阿環,你可是拿错了?大父记得你原先为你嫂嫂准备的并非此物。” 王環垂眸含笑,面容静雅,“環觉得此物寓意更好,便替换了原先准备的赠礼。” 话落,王環抬首看向身前一身婚服的两人,语笑嫣然,“大兄与嫂嫂是不喜環的这份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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