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时,一袭青衣的凤凛便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端坐于案旁的弄玉道,“既知本宫要来,为何不逃?”弄玉看着凤凛道,“既知主子要来,弄玉又如何逃得了。”而后很是镇定地饮了一口茶道,“昨日本该回信的老幺迟迟没有消息,从那时起,弄玉便知主子已然查清了所有。” 凤凛不动声色地坐在弄玉的对面,看着杯中的茶水,波澜不惊地道,“既然拿到了所谓的秘术,为何不为自己谋条出路,非走死路不可?”弄玉轻笑道,“生为女子,承继不了农田和屋舍,永远都要寄人篱下,生逢乱世,毫无安身立命之本,处处都要仰仗男人。弄玉平身所学皆是供人赏玩,卖弄风情罢了,在炎国或是在别处…又有什么不同。” 凤凛抬眼看着弄玉,平静的目光中却闪烁着骇人的杀气,“所以,你要置太子妃于死地,是因为…你恨本宫,你恨本宫剥夺了你原有的平安喜乐,是吗?” 抱了必死之心的弄玉,此时再无任何顾忌,她终于可以肆意地说出,说出深埋心底的那些话,只见弄玉起身决绝道,“对,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曾给予我那么动人的梦,可又亲手击碎了它;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要便罢了,为何偏要把我推给别人肆意践踏。我曾经那么地努力,不过是想换你一个温暖的回眸,可换来的却是你的欺骗和利用。我不信…你的眼中从来没有我,可你……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地对我,为什么?”终于发泄完沉积心中多年的怨气,弄玉无力地倒坐在地上。 此时的凤凛眼中似乎有些动容,他悠然起身,来到弄玉身旁,用手轻轻拂去她耳旁的碎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彼时你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甜甜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人心,面对那样的你,我想没有人…可以抗拒。”弄玉听到此,充满泪水的眼中依稀闪烁着光芒,“可…那时…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上有恨我入骨的王后,下有权倾朝野的世家,夹缝求生向来艰难,活着,才是我最迫切需要的,其余的美好皆是虚妄。我需要有人探听消息,笼络权贵,只不过碰巧那个人…是你罢了。” 凤凛说完,弄玉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起此彼伏,仿佛笑尽了她此生的苍凉和无奈,而凤凛则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弄玉笑罢道,“原来如此,怪只怪…我们相遇得太早,所以…如今殿下您权势、地位什么都有了,又刚好遇到了太子妃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倍感珍惜。哈哈,如此也好,弄玉这么多年的执念也算有了个结果。” 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主子,舟山的人到了。”凤凛道,“进来吧。”屋门被推开,只见一个红衣美人翩然而入,如果说弄玉如同冰山冷淡清雅,那么这个女子便如同火焰热烈奔放,来人先向凤凛行了礼,而后又向弄玉屈身一拜,娇滴滴地道,“姐姐有礼,妹妹名为红绡,从今日起这莳花馆…便由妹妹打理,姐姐可以安心去了。”对于红绡的到来,弄玉显得并不惊讶,她知道凤凛做事周全,自己或许是凤凛调教的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只见红绡拍了拍手,一个侍从端上了一个托盘,红绡笑道,“主子和姐姐还有话说,奴家就不打扰了。”说完便退了出去。弄玉缓缓起身,整理好仪容后,平静地坐在桌案旁,看着托盘中的三样物件:毒酒、匕首和白绫。凤凛转身,背对着弄玉道,“这是本宫……最后给你的体面。”弄玉冷笑道,“多谢太子。那些掳走太子妃的人是昔日黎国的旧部,我是在有宜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殿下之前让我寻找的也正是他们。” 说着弄玉便摆弄起眼前的匕首自语道,“到头来,似乎还是免不了这一剑。若有来生,请殿下不要再救我,死…有时比活着要幸福的多…”话音刚落,弄玉就手持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鲜红的血瞬间遍染了衣裙,很快掩盖了原本的红色,倒地的弄玉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依旧看向凤凛的方向,他们的缘分始于他为她挡下了一剑,她如今还他一剑,也算两清。 弄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祝殿下…一统九州,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不知是不愿,还是不忍,凤凛始终没有回头看弄玉一眼,干涸已久的眼眶今日似乎有些潮湿的感觉,凤凛没有去理会,因为过去的终将会过去。 红绡此时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冷冷地说道,“主子为何不逼问她说出秘术的下落?”凤凛并未转身,不屑地笑了几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冶铁秘术,不过是本宫的一句玩笑罢了。”红绡不解道,“玩笑?奴婢愚钝。” 凤凛道,“且不说,她偷出的东西是假的,就是真的也无所谓,因为炎国的铁器冶炼之所以能成为诸国之最,靠得不仅仅是工艺,还有数以百计规格庞大的冶铁坊,数以千计技艺精湛的工师,这是炎国几代君王投入了无法计量的心血和财物才达到的结果,又岂是那些如今国库空虚、人才调零的诸国所能做到的,所谓的秘术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摆件罢了,根本不足为惧。”红绡听后笑道,“主子英明。”平复好了情绪,凤凛道,“找一处风水好的所在,把她葬了吧。”说完便转身而去。“是,奴家遵命。”红绡道。 如今虽已入秋,花园里不如春日那般百花争艳,但飘香的金桂和绚丽的秋菊,却也将有些萧瑟的秋日妆点出别样的风味。园中的六角凉亭中,凤凛正在对月自饮自酌。消息灵通的丽孺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精心装扮了一番,想要假装路过趁机亲近太子,可谁知还未入园内,便被守在园门的侍从拦住了,丽孺人软硬兼施,侍从却态度强硬,以殿下口谕“不得任何人打扰”为由,将丽孺人生生拦在门外,丽孺人无法只得负气而去。 月漓阁中同样百无聊赖的妘挽,也在唉声叹气,蒋姑姑见状,上前说道,“太子妃若是闷了,不如到旁边的花园走走也好,医师也说了,适量的活动对您伤势的恢复也是有益处的。”妘挽道,“也好,确实有些闷了。”于是,妘挽便在丹夏的搀扶下,带了一些侍婢前往花园去了。守在花园外的侍从,远远就地瞧见了太子妃一行人,还未等太子妃发现他们就快速地退下,隐身在一旁。 妘挽恍若无人地走进园中,可没走多远,便瞧见了坐在亭中的太子,此时凤凛正背对着妘挽,妘挽赶紧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她决定不惊动太子,悄悄地退回去。谁知妘挽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的凤凛道,“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良辰美景,太子妃不如坐下来,看看也好。”既已被发现,妘挽无奈,也只能走了过去。 众人行礼后,妘挽刚一落座,凤凛便递了个杯子过来,“这是父王赐的酒,太子妃尝尝。”妘挽还未开口,一旁的丹夏便道,“殿下,太子妃伤势未愈,医师吩咐了,不宜饮酒。”太子笑着看向妘挽道,“哦,本宫倒是忘了,太子妃还有伤在身,毕竟是女儿家,身子自然娇弱些,如此,也是可惜了…”娇弱这个词,不知为何从太子嘴里说出来那么的刺耳,再加上多日抑郁和烦闷,妘挽索性也不再克制自己,“既是好酒,臣妾当然要一试。臣妾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几杯酒而已,伤不了的。”然后转头对丹夏道,“你们先退下吧,本妃同殿下好好喝几杯。”丹夏看了妘挽一眼,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凤凛亲自给妘挽添上了酒,妘挽端起酒杯浅呡一口道,“嗯,果然是好酒。”而后看向凤凛道,“太子今日对月独饮,可是有心事?”凤凛轻笑一声道,“不如太子妃猜猜,本宫这心事是喜还是忧啊?”妘挽仔细地看了看凤凛道,“臣妾觉得殿下您有喜亦有忧。”凤凛道,“噢,太子妃何意?”妘挽笑了笑,拿起酒杯道,“殿下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费一兵一卒,破了诸国的合盟,解了炎国的危机,如此功劳,怎会不开心呢。可至于着忧吗?太子每日操持着军政大事,心怀着家国天下,每一件都是愁人的事情,臣妾道行不深,着实是猜不到的,既如此臣妾就自罚一杯。”说完,妘挽便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凤凛一边替妘挽倒酒,一边说道,“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危机和困难于本宫而言都是家常便饭,越是危险的事情越潜藏着生机,所以你所说的事情对本宫,是一种鞭策,并不会使本宫忧心。”说完也饮下一杯道,“今日,本宫…送别了一位故友,本宫以为…她会陪着本宫走得更远些,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了。”妘挽道,“哦,原来如此。能让殿下难以释怀的朋友,一定是您曾真心相待之人,确实可惜了,以您的性子,真心的朋友想来是不多,如今少了一个,的确是挺让人伤心的。” 凤凛瞟了一眼妘挽,轻笑了两声道,“看来…太子妃着实不擅长安慰人,话中绵里藏针。”妘挽尴尬地笑了两声,“酒后失言,殿下可别当真,臣妾这就自罚一杯。”说完又一杯酒下肚。凤凛看着天上孤凉的月亮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本宫身边…确实没什么贴心的朋友。”妘挽亦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道,“师父常说,‘自古患难见真情’,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若是行差踏错,轻则断送仕途,重则祸及全族,所有人不得不权衡利弊得失,哪里会有真情。就算是有,可人心善变,每个人选择不同,曾经的朋友…也会变成明天的敌人。”说完又饮下了一杯酒。 这次凤凛并没有给妘挽倒酒,妘挽便起身上前拿酒壶,却被凤凛一把拦住,“你毕竟有伤在身,再饮下去就真的无益了。”妘挽看着凤凛笑道,“殿下这是何意?是您激将臣妾在先,如今臣妾喝得正畅快,您却反倒还拦着了?”凤凛亦起身,看着面泛微红的妘挽,轻声道,“既知本宫故意激你,为何还要应?你这个一点就着的脾性,是要改改了。” 是啊,为何要应呢?是因为骨子里不愿被男子低看的傲气,还是因为激我的那个人是你,因为不想在你眼中与旁人无异,此时的妘挽已然分辨不清,她只觉得如此这般被太子凝视着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动的事。他们现下近在咫尺,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听着彼此的心跳,温热感慢慢遍布全身,可就在充满暧昧的情愫中,妘挽的脑海却突然闪现岳重临死前的画面,万箭穿心,凄惨悲怆,那时凤凛的眼神中尽是彻骨的寒意,蚀心的痛感唤醒了妘挽的神志,她下意识地别开了头,刻意同凤凛拉开距离道,“殿下……臣妾确然有些醉了,先行…告退了。”说完,向凤凛行了礼,便匆忙退下,神情慌乱像极了战场上打了败仗丢盔弃甲的士兵,凤凛看着妘挽离去时踉跄的身影,眉头微蹙,心中有些怅然,他总觉得太子妃每每在面对自己之时总是心事重重,仿佛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沟壑,想要靠近却总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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