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常年干旱少雨,故取名清水,大有向天神祝祷乞雨之意。 五月中旬的清晨,晴朗气爽。 魏召南虽说带她出来买衣裳,但喻姝并不确定,他是否就这一个意图——毕竟这趟出门,只有他们二人,连个随从都没带。 她记得上一回魏召南这样出行,还是私下去见卢赛飞的时候。皇帝此回遣了章隅出使,大有监视他之意,他总归还是不想让章隅知晓得太清楚。 今日镇上似是有祭典,才大清早,满街便有许多挎篮赶庙的妇人。那草篮里有粗粮饼、鲜花,以及封好的信纸。 魏召南一路牵着马缰绳,先从成衣居买了两套衣裙出来后。又怕喻姝被湍急的人流吞没,紧握着她的手腕。 来之前他早有知晓,每年五月十四,都有水神祭。他向来对这些祭典看不上眼,正欲买完成衣,去二十里开外的兵营一趟——可见她频频好奇回头,不由改了主意,暂搁计划。 魏召南先去摊上买粗粮饼和鲜花,又递笺纸和笔给她。喻姝一愣,但见他扬眉带笑:“纸上写心想,我也带夫人祭拜水神,凑个热闹。” 喻姝见他如此兴致盎然,心下奇怪...他不是爱看热闹之人,怎么会特意来水神祭呢。难道与什么人约好在庙中相会? 魏召南见她迟疑,索性提笔替她写了。 他在街角找一块青石蹲下,握笔喃道:“写什么好?我夫人的心想,必是有我的。” 喻姝低头之间,他就写好撂笔了。只见那茶黄笺纸上的字萧散挺劲——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原来他还顾念着子嗣的事。 魏召南将信笺封好,塞给她,拉她的手跟着赶集的男女老少们走。 “一会儿你进庙里挂签时,就把这张纸挂上。” “殿下不是不信这些吗?” 魏召南瞥她一眼,“是不信啊。可我夫人也给了我向神仙求来的平安符,她说,灵不灵不知晓,只为求一个心安。” 街上游人热闹,有挑扁担吆喝的人,有结伴说笑的妇人,有小贩的叫卖......她用不大的声音轻轻问:“那你心安吗?”其实也是下意识问她自己。 但魏召南还是听见了。 他回头看她,甚至带笑:“安啊。怎么不安?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就算没有,我也给你弄一个来。” 弄一个来......? 喻姝觉得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她说笑。 他说笑,她也附笑。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鬓发,挠得脸痒痒。 她抬眸望他,见他拉着手,走得正自在。原来他们也该这样平淡走完半辈子......喻姝抿唇,微微吸了一口气...也罢,早些看明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不能自欺欺人一辈子。 魏召南拉她走在熙攘的人流中,这里虽是边陲小镇,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荒凉。屋舍楼台大多平矮,虽不是中原地的琉璃瓦,但青瓦也别有一番烟火味。 他会时不时瞥她,生怕自己没抓牢,让她走丢了。这样一只小小软软的手抓在掌中,即便他早与她做惯了夫妻,胸膛下的心还是会砰砰跳。 满街都是人,布衣平民,男女老少,偶尔也见带了小厮的富家子,嘈杂之声四方入耳,魏召南原是图清静的人,此刻却不觉得烦。 淡淡想,或许换一辈子重新来过也尚可,不求生在钟鸣鼎食,只求平坦,譬如这样的边远小镇,与她做对寻常夫妇。 可是又想,倘若真换一世,在西北,或许一辈子也碰不见她。他是更想要顺遂的一世,还是更想要她? 魏召南几乎做不出抉择。 很奇怪,明明在卢赛飞与她直接能决断,偏偏这样的疑问却选不出。果真是心头的怨念太久,耻辱刻骨,恨太深...他恨到,甚至不能亲手了结那些人,都会死不瞑目。 二人从水神庙出来时,天上的日头圆滚滚,正是接近晌午。 喻姝有些饿,指了街角一家卖馄饨的摊子。 魏召南迟疑了下,他从未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用过膳。本来想要带她寻家酒楼,可她嗅到馄饨汤飘来的葱香,腿一酸,连步子都迈不动。于是,他只好硬头皮,在来来往往的路人旁吃着馄饨。 “你从前都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吃吗?” 喻姝见他舀的勉强,只觉好笑:“这怎么能叫大庭广众,殿下只好好吃着,无人会回头瞧。” 她喝一口汤,又道:“我知晓世族的女子是不准这样出来,只是以前在扬州,规矩少没人管,四处撒野。要是有一日......” 她刚想说——要是有一日殿下随我下扬州看看,我必带殿下一领扬州风土...... 可是话到嘴边,便被她咽进喉咙。喻姝想,不会有这一日的,他要一步步往上爬,要回去也是她自己回去。 魏召南见她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急着催她:“要是有一日怎么?” 喻姝又笑说,“也没什么,要是有一日殿下发觉妾就是不守规矩之人,也是有源可追的。” “怎么不守规矩了?”他不满瞪她一眼,哼笑说:“我夫人可是贤良大度,最得体之人。” 二人吃完,魏召南去解马绳之时,喻姝正放眼四望——这镇子说大不大,又是这么偏远之地,街上竟会有一家盐行。 如今白盐都归官府所管,有盐引才能运销。在中原富庶地方的集市,盐行也就一家......清水镇的盐行,莫非假借官府之名私营的? 魏召南牵马过来,顺着喻姝的目光,正看见盐行,目光突然一凝。 近几年私盐泛滥,即便官家抓得紧,情势也没多大好转。他想起官家要他回京后,着手吕家贩盐案。如今眼前就碰到了一家古怪的......魏召南沉思半晌,对她笑道:“夫人在外稍后片刻,我进去看看。” 喻姝牵着他的马,在门口等待。 不过须臾,他又从盐行出来了,手中还提着一包盐。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绑了盐包在马上,等二人走出清水镇,喻姝忽而听到他问:“夫人可知扬州的盐价是多少?” 喻姝想了想,道:“每年都不一样,但盐价贵,左右都是每斤一两。” “中原各地盐价都相差无几,你猜这里多少?”魏召南脚步一顿,“三斤一两,如此低,简直难以置信。” 出了清水镇,遍野的黄土荒原,被日头炙得火热。 远山穹宇,沙丘起伏,此等漠北风光,是两人十几年都不曾见过的。地广又苍凉,只有他二人和马,一点小小的影子。 魏召南提她上鞍,他再翻身上马背,衣袂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他坐在身后,握紧缰绳,将她圈在了两臂之内。 “那家盐行里会不会是私盐贩子?” 这种杀头的罪,她问得略为谨慎。 “并不是,我看过他们的盐引,是真的,想来这一带的官府也是知晓此事。” 真盐掺一点,假盐掺大半,自然能卖得更便宜。且江浙一带的盐沼虽多,但管辖严格,私盐也不敢在那卖,只能运来西北这样无江无海,不建盐沼的地方,藏匿于此。 难怪吕家向来不把他放在眼中,这回却急着要在西北杀他......难怪皇帝派人暗中探查,却怎么也抓不到吕家藏私盐的罪证,原来西北才是窝赃之地。 这种贩盐牟暴利的灭门罪,九族都不够砍。 汴京要变天了。 魏召南冷笑想,吕家何等风光,可惜很快就要败了。让鄯王亲眼看见族人一个个惨死,不知是何种滋味呢?
第42章 胜战 且说多日前卢赛飞曾乔装, 混进吉鲁地界打探。最后虽负伤而归,却也把王庭摸了个二三。 魏召南从清水镇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兵营。 主帐内。 卢赛飞同他道:“狄戎懂个屁道义!他们果真无谈和之心。要我说, 他们就是看出官家无心作战的念头, 先假意谈和, 等我们松懈。这几年南蛮地的匪况严重,待官家宣我还朝,带兵南下清剿山匪。他们吉鲁养精蓄锐,再出兵, 到时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之意,是想乘胜追击?” “是也。身而为将, 就没有怕打战的。此战如今不打, 日后更难打。如今战事不是能不打就不打,而是必须要打。只有打怕狄戎, 重挫吉鲁, 才能警示北疆十五个部落。吉鲁自立为漠北王,猖狂这么多年, 早有部族看不惯他们。待到吉鲁兵力大伤, 由得他们内讧,我朝也可安稳很长一段时日。” 魏召南沉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也同你说过,官家此回之意, 乃是不想生战,争取不费一兵一卒就谈和。” 只见卢赛飞轻轻勾了唇角, 似是冷笑:“不敢打, 怕输,一味议和只会让狄戎小瞧我们。再说官家想二十万岁币就谈下, 岂不是低看新可汗的胃口与实力?” 卢赛飞念起朝廷挟了他弟弟,还有他那戎马为大周,却被官家忌惮,暗算冤死的父亲,心下更有怨怼。若不是卢家世代忠良,铮铮铁骨,一心为中原黎民,他又何必想为那位四处征战? 他知晓盛王的野心。 一个想登基,一个只想替父平怨,快意恩仇,两人早已不谋而合。 卢赛飞也不掩饰,眸光沉了沉:“官家不应也无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杀了我,又有谁替他平北狄南患。这战我不是为他打,我是为大周西北的百姓打。”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忽听帐外将士来报,道是手下们在襄城抓到五个可疑人,疑似狄戎细作,收在狱里看押着。 卢赛飞脸色一变,忙传亲信进帐询问,想了又想,便跟盛王辞别,带一队人马往襄城去。 卢赛飞一走,魏召南也没想再逗留。 现在是黄昏,月溶风淡,练兵声夹着山风从远方飘来,兵营有轮班巡逻的守卫。 他走出主帐寻喻姝,左望右望,见西侧有营帐,前面的空地晾了许多士兵皮甲。 喻姝在西边,正同一女人说话。 那女人......他定睛看了看,只见是寐娘,脸色顿时难看。 魏召南大步过去,寐娘忽然没了声,只愣愣盯着他—— 即便远在西北,行居不便,她依旧是仔细梳妆过,一如以往妩媚,眉眼妖娆。身上着了最艳的妃色,红唇秾丽。她似乎没有半分顾虑,在这兵营里美得像朵娇花。 当初魏召南为掩人耳目,让人送寐娘来时,只称是卢赛飞的远房表妹,家道败落,投靠来的。寐娘倒也配合扮演好,卢赛飞听见这么个娇滴美人唤表哥,每每十分受用。 即便被送到卢赛飞身边这么多日,寐娘发觉,只要一见到魏召南,她还是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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