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召南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瓷瓶, 拔开木塞, 往掌心倒出一粒棕黑小丸。 她立马反应过来要做什么, 转身就跑。可是他先一步拽住她的手,把人强行拽到跟前。 魏召南圈住她腰身,一手牢牢扣死她两只细腕。她力气还是太小了,根本无法挣脱。 “不要......不要......” 他捏着药丸想给她喂下, 喻姝拼命摇着头。他试了好几次,她都不肯吃。 魏召南没有办法, 见墙角有麻绳, 便拿来捆住她的手。他把她抱到桌上,一手掰开她的嘴, 把药塞了进去。 药味辛辣, 她被呛得双目发红,忍不住掉眼泪。他忽然也觉得酸楚, 自己这样真是混账。魏召南喉咙哽咽, 咬着牙,把人拢在怀中,轻轻拍她的背:“好娇娇,睡一觉吧, 一觉醒来就能出宫了。你不是想回扬州吗?很快就能回去了......” 喻姝渐渐觉得脑袋昏沉,仍使劲推着他, 喃喃:“你疯了......” “嗯, 我疯了。” 他低头亲她的脸,“不过很快, 你也见不到我了。”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好难过。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多好的诗,这句话,该是我跟你说的。” 他搂着她,与她额头相抵。仿佛数万年走来,山石不移。他握着她还在推搡的手,附到耳边,低声道:“你回扬州后,重新找门亲事吧,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有时候真是好恨你,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杀了你么......可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哪怕这次,我要杀出条血路,他才肯放你走......” 渐渐地,喻姝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有一条很黑很长的路,总要一个人走很久。她就在混沌中这么往前走,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路的尽头在何处。 这里很黑,什么也看不清,她只凭着感觉知道,脚下有一条路。 偶尔走得太久,走累了,她也会想,为什么一定要走到尽头呢?尽头便是她的目的么? 可是有一天,难得出来一回太阳,她终于看见周围景色,知道自己在哪儿———原来这是一座古村落,夕阳垂落,她正背着包袱走在一条长桥上呢。 在桥上,她看见了只濒死的飞虫。 这飞虫好生奇怪,竟有包子那般大。喻姝小心翼翼地捧起,接了点江水喂养,那飞虫奇迹般地又活过来,在她掌心扑腾翅膀。 她看向它残败不堪的翅膀,竟有两三个火烧的小洞,腹上还有细细的鞭痕。她这才发现,原来是只被人践踏过的飞虫。 村落古道,美得好像一副画。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喻姝把飞虫装进包袱,一个人蹦蹦跳跳,又开始了黄昏旅途。 这地方真是奇怪,甭管她走了多久,只有一回日头升起。升起之时,竟还直接是黄昏。她没有走多久,日头便落下,周遭又成了所熟悉的黑暗。 可是她见过灿烂炫目的黄昏,便很难再接受这样的黑暗。她走累了,便蹲下,像个孩子一样脱下包袱,抱在怀里。 她倚着桥栏,就要闭眼歇息之时,包袱里忽然发出萤黄的光。 她惊讶地翻开包袱,险些以为自己怀揣了夜明珠这样的宝物,可是从里头飞出来的,竟是那只小飞虫。 喻姝讶然地戳戳它的腹部:“原来你还是只萤火虫呀?” 此后,她漆黑的路上又多了位伙伴。 ...... 大年初三傍晚,酉时三刻。 一间很小的屋子里,喻姝终于醒过来。只是她这一醒,就觉得头脑发胀,四肢也没什么力气。 这间屋子并不是她原先住的小宫室,甚至比它还要再小一点。屋里只有一张床,桌凳,有口还算大的木制方脚柜,贴着墙根放。 她一醒来,似乎就吓到了两个小宫婢。这两人坐凳子,原还在吃茶咬瓜子,看见喻姝醒来,惊愕地面面相觑。 二人约莫十五六岁,很是面生,喻姝从前都没见过。但两张脸又极其肖像,似乎是一对双生姐妹。 其一人惊呼说:“糟了,她这提前醒来该如何是好?李公公说她后日才会醒,要咱们看守。这么早醒,咱们怎么交差?” 说完,小宫女一拍瓜子起身,朝她命令道:“你快闭上眼睛,再睡会儿罢!” 喻姝:“......” 她觉得头好胀,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茫然又空白,却有一个找他的想法。喻姝立马下榻,挑来床头的袄衣穿上。正要出门,两个小宫女急忙拦她,“等等,你不能走。” “我要找他......”她的嗓音有了一点急,仍挣着要推门。 可是她正饿着肚子,身体疲软无力,胳膊被小丫头抓着,甩都甩不开。高个的那位强硬拉着她手臂,把人按在凳子,质问道:“我们是奉了圣上的命看住你,你要找谁?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 她仿若如梦初醒,的确不知道人在哪。喻姝只是很急,似乎想起什么,抬手便摸头,所幸还有两根银簪子。 下一刻,簪子被她捧在掌心递给两姐妹:“小姑姑认得盛王吗?知不知晓他在哪儿?” 两人犹疑了下,妹妹看向姐姐,姐姐只好收了道:“盛王,他前天就出宫了啊。既然娘子醒了,我去跟公公通报一声,再打听打听盛王。” 说罢,便嘱咐妹妹留心看着人。 姐姐走后,屋里只剩她们二人。 小宫女打开方角柜,拿出一个包袱,掀开,里头有十几块白面馕饼,各个都是手掌一般大。 她拿了两块递给喻姝:“你吃些吧,咱们这块地在西北角,是宫里最偏的,连冷宫都不搭在这儿呢,我姐姐没那么快回来。” 她们在的,是一座偏远宫苑的后排房。听小宫女说,后排房住的都是清扫各个花园的宫人。后宫处处尊卑分明,宫人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像他们这种不属于宠妃宫里,也不在御前服侍,自然就成了最渺小,易被忽略的存在。 不过小宫女说这话时并不难过——她说渺小有渺小的好处。有些宠妃身边的女官,虽比别的宫人都要有地位,不缺人捧着,但却只能依附大树存活。俗话说,飞得高摔得惨,一旦大树倒了,落井下石之人只会更多。 “所以,我的所求并不多。” 小宫女撑着下巴笑:“只想和姐姐做最普通的活儿,熬到出宫的年岁,给自己攒一笔嫁妆,安安生生过日子。” 喻姝也觉她想得甚好。人这一生,自己也不求红红火火,只盼无战乱流民,在安稳世道,流水桥乡中走很远。 过了半个时辰,斜阳都快落进山腰,可是姐姐还没回来。 喻姝不安地走到院子,小宫女亦趋步看守她。 门庭都是雪,院子的墙角边有土灶台,是宫人搭的。庭前还有两个人在扫雪,小宫女跑去问道:“今日主子们有开什么宴吗?怎么这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我姐姐也是,回句话的功夫,出去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扫雪的人也不知。 喻姝拉了拉小宫女的袖子:“反正你都说了,是李公公要你们看着我。现在我醒了,你直接带我去见他如何?你姐姐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准是半路被哪宫娘娘截走使唤了?” 小宫女不答应,狐疑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耍花样?你要是逃了怎么办?” 喻姝却笑道:“我能耍什么花样呢?我就算逃,能逃出宫吗?皇宫大院多少守卫精兵,你是把我当神仙看了。我只不过想求见李公公,等我醒来,他必有事吩咐罢?小姑姑领我去见他,不必担心的。” 小宫女嘁了声,心想,这女子长得清丽,像是柔弱内敛的模样,嘴上功夫却不差。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理,连错处都揪不出。 她只好颔首,“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李公公。但你要敢糊弄我,我可要回禀了公公,让他好生罚你!” “好铱驊。” 喻姝甜甜地笑。 两人走出院落,又瞧着天色将黯,便各提一盏灯。她们在的地方是皇宫西北角,这一带远离热闹宫苑,多灌木小道,略显得静。 二人走了好长一会儿,才绕出灌木小道,看见第一座飞檐鳞次的宫阙。 小宫女指着那朱红大门,小声说,“这是从前先帝一婕妤住的,她还算得宠......可是后来殉葬了,下人都被派去别处领活儿,这里就荒废下来。宫里像这样的宫苑很多,等圣上入春后选秀,多册封几个妃子,它们就有主子了。” 小宫女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很喜欢说话。她小小声跟喻姝说,喻姝时不时应两声。 等到经过宫墙时,忽然从前面跑来好几个宫人,神色慌张,吓破胆似的往回跑,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叛军逼宫杀人了!” 一听到杀人两个字,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 喻姝想不了多的,拽住人家的手就往回跑。 雪天路滑,她们根本跑不了太快。两人气喘吁吁跑了一段路,小宫女就被吓得腿软,现儿直接瘫在地上,脱开喻姝的手:“好累......我,我跑不了了......" 喻姝醒来只吃过两块饼,身上也没多少力气。她喘着气看四周宫苑,没多想,立马拽起小宫女,二人酿酿跄跄进了最不起眼的宫。 刚合力推开大门,就落了满头满肩的雪。 喻姝拉她躲进后院放杂物的耳房,小宫女刚要锁紧柴门,她便低声止道:“不可,锁门就说明里头有人,叛军杀红了眼,要是强行破门而入,上锁也阻止不了。” 说罢,喻姝指着东墙边的两个有半身大的竹篓说:“咱把竹篓倒在地上,一人一个,躲进去,看看能不能逃过此劫!” 二人躲在墙边的竹篓里,旁边还放了好些簸箕、铁耙、谷麦等杂物。 天一点点地浸黑。 喻姝躲在竹篓里,身子却在抖。其实她也害怕,只是她经历过太多回生死,多少明争暗斗,心性要比宫女强些。 叛军......是哪来的叛军? 她正在冥想,忽然听到旁边竹篓传来小宫女低声的话,“难怪,难怪李公公要让我们看着你……他还跟我和姐姐说,你后日才会醒。要是宫中有什么突变,就让我们带你藏起来。他说我们屋子的方角柜里,有一个藏人的暗格......原来他早就料到叛军会打进宫......” 喻姝忽提起心:“他还叮嘱了什么?” “我想想,”小宫女顺着蛛丝马迹,灵光一闪,“李公公还说,有圣上旨意在,哪位娘娘找来都不能把你交出去。尤其是肃王妃,若她过来,更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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