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潜发觉了,只是笑了笑,又领她到妆台前头坐下。 “娘子且坐,我为娘子描眉。” 许明月愣了愣,瞧着他很快在妆台上找出眉石,又熟门熟路地蘸了水。 沈潜一面伸手来抬她的脸,一面道:“从前想为娘子描眉,想了无数遍。找人去学,起初怎么也学不好,总画得要么太深、要么太粗。” 他说着话,手上动作也不停,很快将铜镜举到许明月眼前。 “娘子看看。” 许明月的目光跟着铜镜晃了两晃,随即看到镜中描得细长的眉。 画得那样好,甚至比她自己描得都要好。说是练过几百遍,也不会有人不信。 她一时发怔。 沈潜见她神情,低低笑起来。他将铜镜放下来,又理了理她的头发,拿起梳子来。 轻柔而微凉的手抚过发顶,从发尾轻轻地梳理起来。 “原本还想学绾发。听人说,新年为娘子绾发,可讨携手到白头的好兆头。” “但绾发同描眉又很不同。描眉呢,手稳一些,练上许多遍,总能学好。” 他说着,无奈一笑:“绾发,却好像命里有时终须有一样,怎么也学不会。” 许明月原本静静地听着,这时却忍不住透过铜镜看了他一眼。 垂着眸子,瞧不清神色。 她忽然开口:“我教你便是。” 沈潜抬眼,眼神又复发亮。 许明月侧眸,取了一旁的簪子:“看好了……” ? 初二,沈潜便收拾了简便的行装,又往临近的辖县去了。 他出门时从来不与许明月说,只在回来的时候,会欢天喜地地来找她。 许明月是从清漪那儿得的消息。 小丫头近日天天跟着敬一习武,早出晚归的,白嫩的脸蛋也黑了几层。 “那地方近来山贼泛滥,沈大人就将敬一也调了去。”她抱怨道,“我这才渐入佳境呢。” 许明月有些好笑,嘱她:“那你就留在家里头,自己好好练着。” 清漪嚷嚷:“什么叫‘我就留在家里头’呢?小姐要去哪儿?” 许明月无奈道:“见几个世叔世伯罢了,就是喝喝茶话话家常,你要去?” 清漪果然一撇嘴:“真没劲,我才不想去。” 许明月才摇头,就听她又道:“但我得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要不我学武艺做什么呢?” 最后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的上了许府门口的马车。 马车上侧夫人见了清漪,便朝许明月投去惊异的眼神。 她们俩今日是约好了要往蜉蝣阁,一是见一见从前常与许父交游的行商脚客,二来,还要同其中一位要紧人物商议营救李乘风之事。 这些事必然要做得隐秘,故而两人都说好了不会带婢女。 许明月便给了侧夫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母亲,我们到蜉蝣阁再细谈。” 清漪听见她对侧夫人的称呼,也是惊得不行。 许明月也拍了拍她手背,同样示意此事之后再细说。 一行人上了蜉蝣阁,将门窗都闭紧。 许明月这才将近日来的事都说给清漪听。 同梁淼会面,得知沈潜对软禁了许明星与莫姨娘,又有意要对李乘风下手…… 她说完了,却见清漪神情复杂,心中不由了然:“你此前已知道了。“ 清漪抿了抿嘴,愧疚道:“小姐,我之前听到过敬一和姑爷说话,但只听到了他们要将李小将军灭口的事……” “我该告诉你的……可是,可是敬一说,即使告诉了小姐也没有用,只会让小姐心里不高兴。既救不了李小将军,小姐也不能离开姑爷……” 许明月沉默片刻:“沈潜也是这样说的?” 清漪愣了愣:“姑爷他……好像不知我听见了。” 许明月点点头,抬手揉了揉额角:“我知道了。” 侧夫人在一旁听了会儿,开口道:“我瞧着,他对你是有意的。若是……若是他不会害你,不会害许家。这件事……咱们其实到此为止,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也是可以的。” 许明月沉默片刻摇摇头:“不能这么算。他对李小将军出手一事,归根结底是错的。错得没有理由,更于国于民无益。” “今日我们当作不知道,来日还有这样的事,我们也装作不知,迟早有一日,会祸及己身。难不成只因为他不会害我,便要对这些错事视而不见?”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情深清浅只在一个心字。心却又是最容易变的。” “这件事,我们既然能管,便不要袖手旁观。” 侧夫人听了她这一桩话,本还想着只要护好许家与许家人便好的,此时也知道不可能了。 她看了看许明月的神色,忽然欣慰地笑起来:“你父亲若知道,把你教成今日的模样,不知是会快慰还是后悔。” - 临近正午,阁中人声渐多。 诸客落座,茶过几巡。侧夫人便领着许明月一一认过席上的宾客。 彼此通过名姓,又将许明月在顺天府国子监对面盘下一间书肆的事告知。 众人都惊异,纷纷赞赏许家小姐好魄力。又都表示待来日书肆开张,定然鼎力相助。 只到了角落一桌,有位蓄着长须、身着棉布袍子的长者,任许明月几次搭话,都不理睬。 许明月同侧夫人对过视线,便知道此人就是今日的关窍。 小宴之后,诸客渐散。 侧夫人留了方才那位长须长者说话。 待许明月送走其余宾客之后,再回阁上,便觉出那长者对自己的面色稍有和缓。 阁中门窗尽闭,他立在桌前,又将许明月打量一番。 许明月不躲不闪地任他瞧过。 许久,他总算缓缓地一点头,开口道:“上一回见,还是淮水诗会,算来有五年之久。” 许明月应道:“世叔身体硬朗一如当年。” 那长须长者不搭话,只道:“我来时还想,你既同那沈潜走到一处,怎么还会再同我们这些穷酸书客来往。” 他看向侧夫人:“侧夫人为你辩白,我才了解其中关窍。” 他顿了顿:“但,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给许兄上一炷香。你们所说的事,我不会帮。” 侧夫人神色一变,就要开口说话。 许明月伸手拦下了,安抚道:“母亲,无碍。” 她看向长者:“世叔肯来赴宴,我已感激不尽。但只再想问一问,令世叔顾忌的是什么?” “父亲既然将世叔奉为挚友,那世叔定不是胆小怕事、只顾自身、不顾国事之人。但我今日所求之事,如此事关重大,世叔却不肯帮……” 她缓缓道:“世叔是顾忌我与沈潜的夫妻关系,怕我中途易辙。” 那长者沉默片刻,忽然哼笑一声:“果然是许兄教养出的好女儿。” “既如此,我便不拐弯抹角——按你的话说,那沈潜之所以对李乘风小将军下手,大半是为着你在争风吃醋。” 许明月听到此处,愣了愣,看向侧夫人,便见侧夫人目光躲闪地避了开来。 那长者继续道:“这样说来,岂不是你为褒姒,他为幽王,拿满朝文武开刀,说来不过为博你欢颜?” “现如今你们成婚没几日,你没受他蛊惑,还有心暗暗同他对着干——但真要说来,你真想同他对着干,哪日在茶里下毒,或是夜里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岂不是更快更狠?” “说到底,今日你们在这金陵周旋的种种,不过都是些爱侣之间的小把戏罢了。” 他嗤笑一声:“若沈潜不死,我今日肯帮你,他来日便肯杀我泄愤——女子心最软也最好哄骗,你敢说彼时你不会一心向着他,忘了我这老头是哪位?” ----
第41章 = 门窗紧闭的缘故,阁中光线本就晦暗。 那长者说罢,甩了甩衣袖,将不多的光亮又遮去几分,更是昏暗一片。 昏黑一片里,瞧不清许明月面上的神色。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滞住了一般地站在原地。 侧夫人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想开口替二人调解调解。 正在她开口的前一刻,许明月忽然道:“世叔,我不是褒姒。沈潜能走到今日,他也不会做什么幽王。” “但有一点世叔说得不错,我与沈潜既结为夫妇,朝夕相伴,我的心自然会不自觉向着他。所以世叔说的投毒也好、藏刀也罢,我做不了。这一点我无可辩白。” 她笑了笑,道:“只是要说,这是什么爱侣间的小把戏,我却不敢认同。李小将军在沈潜手中,是他拿捏北疆三十万大军的棋子。我若放了这一颗棋子,则是将那三十万大军化作了他的仇敌。” “世叔读过的史册兵书应当不比我少,为什么会觉得,我搅乱他这样关乎存亡的一步棋,只是‘小把戏’?” 她移开目光,空茫茫不知在看何处:“女子好哄骗,却也很看得清。若来日他要拿世叔泄愤,那我与他也必然走到了反目成仇的境地。” 那长者看她一会儿,忽然捋了捋长须,摇头道:“既看得清,怎么偏还中了那沈潜的套,不舍得对他下手。” 许明月笑笑:“此事若写到话本里,读话本的小姐也会问我,为什么不同心爱的人共进退,而要顾什么不相干的天下苍生。” 她走到窗前,缓缓支起窗来,阁中终于亮堂一片。 “士子求仕途,小姐盼情爱,君子顾苍生,小人但求自全。人人眼中瞧见的东西都不同,我只是朝着我瞧见的东西去罢了。” - 初五这日,正是秦二姐与刘大哥大喜的日子。 早先在蜉蝣阁,许明月就收到了绘着“囍”字的请柬。 初五日,刘家忽然又送来许多请柬,说是凭借许明月与新人的交情,合该多带些人来凑凑热闹。 许明月离开金陵许久,一时间哪找得出人来。最后只得托了沈潜,揪来敬一和几个常在身边的随侍,又自府尹府上调了些人来,才凑上数。 最后观礼的时候,着实是十分热闹。 人簇着人,肩擦着肩。许明月全是被沈潜护在怀里,才没有叫人家挤跑。 鞭炮震天响,远远瞧见新郎领着轿子走过来,一堆人便朝那头涌去。 沈潜护着许明月,在人潮中艰难地走了一阵,忽然低低叹道:“刘大哥瞧着内秀,在婚嫁这样的事上,却也很注重场面。” 许明月担忧他不喜这样的喧闹,已经劝他好几回到外沿去观礼,都被他拒绝了。 此时又劝一次:“若是觉得太拥挤太吵闹,我们便到外头去。” 沈潜果然又拒绝:“不觉得。” 许明月伸手探向他后颈,一手湿热:“这叫不觉得?” 沈潜笑了笑,取了帕子替她擦手,道:“真不觉得。我得好好观礼,瞧清楚娘子家里是怎么办这婚礼的。上一回太急切,办得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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