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米汤烫嘴,匆匆喝完,胡乱擦去嘴角残羹,浑身又有了精神,而伤口上的金创药也很快起了作用,脚不像刚才那般疼了。 午夜时分,篝火旁的流民陆陆续续睡着了,鼾声四起,巡逻的兵士们也都随意找了地方歇息着。 她沉思片刻,起身,撑着那杆细竹杖一瘸一拐地,朝着李佑城的营帐走去。 —————— 注释: 此处主要参考唐朝南诏历史,南诏大理政权是由多民族组成的地方独立政权,其王室多属于“白蛮”“乌蛮”,族群和睦,无优劣之分。 南诏国自738年由蒙舍诏建立,后于902年被权臣郑买嗣所篡。唐中末期与南诏一直有大大小小的冲突与战争,给周边安宁和社会生产造成严重影响,郑氏夺权后,对内提倡宗教,对外则继续发动战争,以致民不聊生。 ——具体可参见《南诏大理文化史》,段玉明著。
第8章 008. 香艾 许清如环顾左右,见只有李佑城的营帐还掌着灯,好在今夜月圆且亮,周遭并不黑。 秋夜凉意阵阵,蚊虫肆虐,许清如拍死脖子上的第三只蚊子,展开手心,里面现出一小摊殷红的血,滇地的蚊子甚是厉害,吸血吸得猛,叮咬后的皮肤也红肿一片。 她细皮嫩肉,着实受不住了,将手里的血迹擦在了后腰的裙带处,问:“这位军爷,可否通融一下,外面蚊子太多了,李校尉还要让我等候多久?” “谁说让你等了?”冷锋哈气连连,反反复复就几句。 说他们李校尉规矩甚严,不准女子入他的营帐,有什么事明日当面禀明即可。 清如不解,坦言自己无意冒犯,但有些事宜需要和李校尉问询清楚。 两人很快在营帐前争执起来,清如虽巧舌如簧,但架不住冷锋是个死脑筋,且生得彪悍壮硕,挡在门口,连个缝隙都不留。 两人争执不下时,营帐的帘子被撩起一角,一个细瘦身材面目清秀的小兵朝着冷锋瞪眼,嘟嘴嗔怪道:“吵什么呢?校尉的脾气你不知道吗,女子不能进帐,别坏了咱校尉的规矩!” 他音色清亮细腻,微蹙的眉头像个小娘子,许清如登时逮到一个机会。 她踮起脚,朝着帘内,故意压低声音,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不让我进去呢,原来你们李校尉是有断袖之癖?” 二人未料她竟如此胆大,嘴角狠狠抽动几下,愣是想不出回绝的话,只恨恨说她放肆、大胆,污我们校尉清誉。 “让她进来。” 帐内的李佑城沉沉一句。 冷锋景策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 清如进了营帐,发现里面陈设简易,一张小木几,两个蒲团,角落处还有半卷的草席。 不是个休息安睡的地方,更像办公理事之所。 李佑城正坐于小几前,借着烛火,执笔批着一叠白麻纸案牍,头也不抬,问:“何事?” 清如反倒有些不自在,默默拉过一个蒲团坐下,诺诺道:“夜深了,李校尉还不歇息吗?” 他遂搁笔,掀起眼皮注视她的脸,眼神还是那般沉寂。 烛火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勾勒出的轮廓却很分明,冷漠得让人生畏。 许清如特别不喜欢话少的男人,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难以揣测。而话多的男人则更好对付,言多必失,她总是能通过与人胡侃而找出对方破绽。 可李佑城显然不吃她这一套,这也是为什么她还对他怀有戒心。 李佑城声音很冷:“可曾有人告知过许娘子,何为礼义廉耻?” 真是个虾仁猪心的好问题! 只可惜,清如早已百毒不侵,她在长安本就没什么好名声,便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讽刺。 她将竹杖搭在膝上,细细抚摸上面被李佑城削平的纹路,坦然说:“当然,我深知礼义廉耻之道,所以才枉顾礼义廉耻,激了校尉您一下!” 李佑城不动声色,目光在她脖颈处一扫,细白皮肤上一片红肿,有些骇人。 收回视线,依旧冷言冷语:“你胆子不小,言语侮毁边防军将,就不怕我就地正法?” “怕是怕的,但李校尉不会。”清如老老实实,坐得像小孩子似的。 “何以判得?” 清如莞尔,将鬓角处一绺乌丝撩至耳后,可怜楚楚道:“看得出来,李校尉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我成了校尉的负担,可校尉却没有对我弃之不顾,而是负起了责任,我真的感恩……” “我从未说过对你负责。”他陡然打断。 清如继续演戏,眉目间多了份柔情,少了些伶俐,道: “校尉确实未谈及负责之事,可君子讷言敏行,看得出来,您虽对我存疑,可细微处却为我着想,救命已是大恩,清如感激不尽!而清如对校尉所言,也句句属实。我虽无您要的那些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和亲公主,是滇王妃,可我一介女流,奔波数日,进入这蛮荒之地,又遭此劫难,有什么理由去骗我的救命恩人呢?李校尉也是官场之人,一定清楚撒下如此大谎是要砍头的啊jsg!” “眼下,只有李校尉,才是清如的庇护者,只要能得到校尉您的庇护,礼义廉耻也不过是手段而已!” 她言辞恳切,差点对他行大礼。 说完这一长串话,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白玉环佩,递上前去,上面是莹润的孔雀展屏雕纹,“这是赐婚当日,滇王遣使赏给我的玉佩,这上面的白孔雀是滇国王室的象征,背面则刻有‘滇王御赐’的字样,可作通关文牒,这也是能证明我为滇王妃的唯一证据了。” 她知道,对付李佑城这种冷漠且有城府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当机立断,以诚相待,不要耍小聪明,要懂得交换条件。 可她费尽心力忙活这一场,却换来李佑城一个深深垂眸。 “许……清如?” 他问,目光投在她手里那枚玉佩上。 糟了,自己刚才一激动,不小心把名字说出来!无奈之下,只好点头:“嗯……是我的名字,许清如。” 李佑城没有接那玉佩,只顺手从案几上整齐摆放的一摞白麻纸里抽出一张,喊了方才那个细瘦清秀的小兵进来,递给他:“景策,给许娘子念一念。” 景策接过写满墨黑字迹的纸,捏住两角,翘起兰花指,细声念道:“三日之内,圣上亲封昭安公主送亲仪队即过滇地,以礼待之并勘验驿路,诏检无误,即可放行,若有事相求,须协以全力,回避流民,保仪队畅行,如有不测,取证留存,回府再议。” 后面的落款还没来得及念,李佑城便打断了他,景策将文书呈回,行了礼退到帐外。 李佑城仔细整理案几,语气缓和道:“想必许娘子也听到了,李某只是秉公办事,并无其他意图。” “可文书上说,‘若有事相求,须协以全力’,若校尉秉公办事,那是不是该护送我至滇国?” 李佑城起身,清如目随他的身姿缓缓而上,见他双眸微动,语气冰冷道:“许娘子,冒充滇国王妃是死罪,除非你不想活了,才编出如此大谎。但你所言是否属实,以及如何处置,不是李某能决定的。等后天一早抵达滇地都督府,许娘子的诉求,自会有人审理!” 清如一听,这人还真的想公事公办啊!可自己人生地不熟,加之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印信、诏书又全被掳走,到时候真遇上个难伺候的官员就说不清了。 她腾一下起身,几步走到李佑城身侧,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求道: “李校尉,是你救了我,如果你不救我,我早就死在那贼人刀下了,可你救了我,性质就不一样了,如同给我了第二次生命,如再生父母,所以李校尉不能对我坐视不管,对吧?清如恳求你,求你护我到滇国王宫。我来之前在舆图上测算过,滇国王宫离边防驻地都督府不远,骑马只需两日。校尉放心,等到了王宫,我自有我的办法,绝不会连累您的……” 她激动的情绪让李佑城愣怔,低头见她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松,手指节泛白,指骨轮廓根根分明。 也许是这个瞬间太过亲昵,他眼神闪到一边,固执道:“许娘子,请自重,事关重大,你的忙我帮不起,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此事。” 他这是想甩手了。 可清如不死心,想到“冷面阎王”与“张翼德”的对话,灵光一闪,凑近他耳际,与他交换条件:“李校尉难道就不想知道神花教的老巢在哪吗?若你肯护我,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李佑城诧异,她是如何知晓自己欲行之事?不禁盯着她的眼睛凝神片刻,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背过身去,道:“我劝许娘子还是不要把自己牵扯其中。更何况,你就算是那滇王妃,也与此事无益,反而更加麻烦。” 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愿施救,清如没再哀求,茫然失措垂了眼,紧抓他胳膊的手也倏然滑落。 “既然如此,那我自寻他法吧。清如还有一事相求,请李校尉替我安葬好送亲的逝者,并向朝廷禀明此事,厚待他们的家人。我还有一位侍女,叫落缨,滇国人,与我换了衣服,头戴王妃金钗,还请校尉帮忙搜寻下落。” “我说过了,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此事。” 一如既往的古板。 清如的侧脸被烛火映红,那上面摇曳着落寞与哀愁。 这空档,李佑城已几步走到帐子口,回身道:“夜深露重,许娘子早些安置吧!” 她微怔,还没缓过神来,见他已走到帐外,刚要跟过去,那个叫景策的小兵便掀帘进来,笑眯眯道:“娘子留步,属下这就为娘子铺床。” “铺床?” 景策三下五除二,转眼间案几已撤,草席素枕已铺好。 许清如还是不解,这李佑城看似军纪严明,不好相与,却总是顾及她,真是猜不透!她朝帐外看了看,这男人又没了踪影。 恭敬不如从命,清如默默躺下身来,虽然有点硌得慌,但比囚车好上不止百倍! 忽而,一缕幽香缓缓飘来,钻进鼻孔,清新怡人,清如感到浑身皮肉松懈疏解,精神也随之安逸,红肿的脖颈皮肤也不痒了。 她扭头看向旁侧,不知是谁点的香艾,正在钵盂里细细燃着,烟雾逐渐将她包裹,犹如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9章 009. 阿如 地势缓下,到边境驻地的路走得也快了许多。 隔日一早,队伍穿过匆匆竹林,视野便豁然开朗。远处平野陆续有房屋零散开来,几处炊烟袅袅,偶有鸡鸣犬吠,混着吆喝叫卖声接踵而至。 本来,这竹林是穿插小道,只不过因暴雨冲毁驿路才临时被征用,李佑城一队人马常在周边巡视,早就驾轻就熟,没一会便上了大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矗立在一处高岗上的滇地边防军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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