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阔着实被他这架势吓到,眼神发愣,却不忘调侃:“李……李校尉怎么还管起女人的事了?” “张校尉,”李佑城负手而立,字字铿锵: “内子初来乍到,还请张校尉见谅。” 转而看向清如,神色一暖,喉结上下一动,轻声唤道: “阿如,还不快过来!”
第10章 010. 长安 阿如。 上一次唤她“阿如”的,是母亲。 那是二十几日前了,母亲拖着病体,在她穿好嫁衣,准备登车之际,紧握住她的手。她的嘴角微微颤抖,仿佛从胸腔涌起千言万语,一时间堵塞喉咙,发不出声了,只好将这些话融成两行热泪,急急夺眶而出。 母亲舍不得她远嫁,虽说这个女儿从小就爱闯荡,常常让自己备感担忧,之后又因为婚事与父兄不和,还被全城的人诟病,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多么聪慧过人,多么善良暖心。 母亲哽咽,心里清楚,这一分别很可能就是一辈子,她有太多话要讲给女儿听,有太多jsg叮嘱和祝福要告诉女儿,可终究只混着泪水说出了两个字,是女儿的闺名,阿如。 “阿如,阿如……” 清如抚去母亲满面的泪水,自己的面颊也已布满晶莹,终于,她听母亲说道:“阿如,我的女儿,无论你到哪,遇到何事,都要记住,不要怕,想做什么就去做,心存善念,天道助之。阿母信你,阿母会将所有好运都转与你!” 清如心中一酸,扑在母亲怀里呜咽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命不好,不然怎么那么多偶然的丧气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她内心是极其渴望爱与理解的,所以每当自己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母亲总是能让她振作起来,让她相信,下一个来的,定是好事。 许清如恍惚,母亲慈爱的面庞仿佛就在眼前,她真的好想好想她…… 李佑城再次唤她,众目睽睽之下,若她再不过去,接下来很难收场。 清如缓了缓情绪,此时张阔也松了劲,她挣开他的束缚,径直向李佑城走了去。 离他一步之遥时,李佑城伸展长臂握住她手腕,拉过来,护在身后。 清如能感到,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松懈下来,可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张阔狐疑:“内子?我怎么听说李校尉未曾娶妻啊!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内子?” 李佑城坦然驳道:“张校尉何出此言,终身大事岂能随意一说?阿如几年前确实与我定了亲,但因前方战事吃紧,耽误了婚事,谁知她特来寻我,恰我出巡路过驿站与她重逢,便从姚州一路带了过来。” 张阔吃瘪,干笑两声:“哦,原来是弟妹啊!不好意思,张某多有得罪。”凑近李佑城,故意挑衅道:“兄弟好福气,弟妹生得水灵,嫩得很,我瞧着就浑身热乎!我说呢,你这几年一点荤腥不吃,原来是养着雏儿呢……” “放肆!大顺朝最重礼数,边地将士更应以德服人,你满口秽语,小心我……”清如被张阔的肮脏话气得跳脚,真想一把撕烂他的嘴,刚要上前,又被李佑城速速扯到身后。 他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张校尉莫怪,内子性子急,是幼时被李某宠惯坏了,加之多年未见,疏于管束,言语上不知轻重,请您海涵!” 语毕,旁边看热闹的流民开始骚动了。原来这一路跟随他们同甘共苦的许娘子竟是帅气李校尉的未婚妻。 秀月更是一脸哀戚,有种被双重欺骗的感觉,一会望望许清如,一会瞅瞅李佑城,惶惑地搓着手。 张阔一听,李佑城有理有据,说得跟真的似的,也不好再挑逗,但又不服气,瞪了瞪眼,继续污言秽语:“如此甚好,兄弟既然巡查归来,必定劳累,有美妻在侧,哥哥我也放心了,咱们这呢,最不缺的就是美景,李校尉闲时可带弟妹游玩一番!” 张阔指着远处的风景,有村寨和芭蕉树的地方,说到这里停顿下,拍拍李佑城的肩膀,会心一笑:“那里,看到没,林子多……兄弟好办事!”又贼眉鼠眼地瞧了瞧许清如,像只流涎的野狗。 “剩下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李佑城冷下脸来,忍耐的限度该是拉到了最低。 张阔知趣,再这么闹下去,那李佑城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拱拱手走了。 “粗俗。”许清如低声咒骂,甩开李佑城的手,远离人群,想独自寻个地方泄泄火。 “边地将士就是如此,出身低微,鲜受教化,满嘴胡言乱语也是常事,你别太在意。” 李佑城跟着她,边走边解释。 许清如停下,转头瞧他:“李校尉竟还为他说情,我看你也是心虚吧?” 他一口一个“内子”,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许娘子,别说气话。”李佑城郑重道:“这种情况,我只能这么说了,若是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以说我是流民啊,和秀月一样的流民。” “若你真是流民,我是不会管的。” 他不再劝慰,脸色也变得肃穆:“许娘子,请你识相点,你不会以为我李佑城是什么好人吧?对谁都会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清如怔怔,觉得蹊跷:“可是不对啊,李校尉,是你自己说的,你不会管我的,说到了都督府,自会有人处理我的事……” “不会了。” 他打断,低头凑近她耳边,警醒她道:“无人会管你,也无人想趟和亲这滩浑水。事情有变,许娘子若想活命,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演下去。” 他的话坚决又果断,清如霎时惶恐起来,难道是滇国那边出了问题,或者大顺这边政策有变?那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努力抬头直视他双眼,与他只有半尺之距,她看清了,在他墨黑的瞳孔里漾着一汪水,明晃晃的,荡着她的面容,将她惊恐的情绪完全包容起来,像一湾平静的水域,可以躲避外面的狂风暴雨。 已近正午,烈日开始灼烧。 这一刻,清如忽觉头脑混沌,于是轻扶额头,从干燥的喉咙里发问:“李校尉,可否告诉我实情……是滇国出事了吗?出了什么事……若按你说的,做你的内子……那李校尉……答应送我去滇国吗?” 李佑城眼里的那汪水开始澎湃起来,似做着艰难的决定。 不知为何,清如浑身奇痒无比,尤其是脖子被叮咬的那处,她想用力去瘙它,可耳边忽然响起落缨的话,她说有些虫子是什么都吃的,既吃草木,又噬人血,要是被那样的虫子叮了,人就会陷入昏迷……那是被阴魂附了体…… 终于,她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迷糊中,她瞥见李佑城向她点了头,后又听见他急切的声音嗡嗡作响,好像在唤她“阿如”,不禁笑了下,这男人想必是答应了。 *** 睡梦中,许清如遇见了阿爹阿娘,他们正在主屋盘算着如何给她预备嫁妆,父亲一手执笔写着礼单,一手不停拨着算盘,母亲翻看首饰盒,正在寻祖传的最金贵的那支玉簪,说要留给女儿。 兄嫂过来,商量婚事流程之事,阿嫂又忍不住揶揄,说京城的名流都送来贺礼,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怎么说清如也是公主身份,这帮人好歹也得给皇室面子。 可一提到皇室,家人又不出声了,这两个字可是把家族害惨了,当年邕王之死让许清如被世人耻笑,更没有哪家公子敢来提亲。 当然也有不忌讳的。比如兵部侍郎陆公家的小儿子陆简祥就来提过亲,可惜刚走到许家大门口,就被他家家仆生生拽了回去,家仆们大喊“三郎若敢提亲许家娘子,家主便会要了小的们的命啊!”一时闹的整个光德坊人尽皆知。 清如巴不得出嫁滇国呢,远离纷扰,远离流言,远离那个心底的爱人。 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又遇见了他,他玉立在清新水榭,少年美好的身姿让人心生爱慕。 她看得出神,忽而,他转过头来,清如惊诧,已看清他微侧的脸颊和挺直的鼻梁,马上便要窥见真容,突然,他的脸化作一支箭矢朝她射过来,锋镝闪出万丈寒光—— “李佑城——”她惊呼着醒来,背渗虚汗,还好没忘危险之际救命恩人的名字。 等她完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长榻上,手背还扎了几根吓人的刺针,而旁边更加吓人,一屋子的人,也可以说,一屋子男人。 可她只认识离她不远,抱怀凝眉,面色略显尴尬的李佑城。 有人大笑出声,道:“醒了好,醒了好啊,看来真是思夫心切!玉安啊,既然汝妇醒了,吾等不便打扰,你好生看顾罢!” “多谢叔父,让您担忧了。我与内子晚些时候再去拜访。” 清如见是一花白胡子老翁,穿着绛红色官服,头戴玄色幞头,他这一走,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走了,估计是大小随从。 只留李佑城与一医官。医官抿嘴笑着,道:“娘子可有精神了?” 清如觉得好了许多,回想起刚才自己晕眩之事,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又觉得脖子处痒,于是抬手去瘙。 李佑城忙走近,轻碰她手肘,道:“阿如,先忍着点,你现在身上有针,等灸好了就不痒了。” “这就好了!”医官说着,麻利将清如头和手上的针取下,道:“娘子是冷热不调,加之气火攻心而导致的眩晕之症,好在娘子气血充足,身子底好,稍微针灸便可调理到位。只是以后切忌害凉,夜间也不能受风了。” 清如心里犯嘀咕,摸着颈处被叮咬过的地方,问:“可否与我前几日晚上被蚊虫叮咬有关,这里很是痒呢!有没有那种虫子咬了人后,使人产生幻象的?” 医官一愣,转而笑道:“滇地确实有很厉害的咬人虫,可致伤甚至致死,致幻的还不曾见过jsg,且导致幻觉的另有他因,只是当地有些巫女喜欢借题发挥,赚点小利罢了。” 清如知悉,想来是自己被滇地的风土搞晕了,越来越疑神疑鬼。 李佑城立于塌侧,谢过医官,又道:“是我大意了,一路行军没有照顾好她,日后定会多加小心。” 医官与他寒暄几句便告退,走时还不忘将门掩好。 此时已过正午,日头稍稍西斜,整间屋子沐浴在日光中,暖而不燥。清如听见窗子外传来军士齐整的操练声,闻而生畏。 李佑城端来提早备下的中饭,清如看了眼,有素米线,菌菇汤,还有一碟腌鸡纵,实在没有胃口,眼巴巴瞅着他,也不好意思说不想吃。 谁知李佑城被她无辜的样子逗笑,嘴角的弧度异常优美。 他将食案放置一侧,道:“产生幻觉的肯定不是虫子,但滇地的各种菌菇可就不一定了,不过你放心,军营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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