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虹一派置身事外、漫不经心的神气,堂上对话,她也似听非听,只偶尔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沈慧薇,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这时突然说道:“嗯,没人理她,她和人家吵,又怎么打起来了呢?打打也就罢了,她还提着剑,十岁的小孩,竟生伤人恶念,倒也少见。” 吴荟未料此一问,道:“也、也就是越吵越失去了理智了罢……总之是她先拔剑,丹菲为了阻止她也只得拔剑相架。” 这话避重就轻,涧月堂上人人听了出来,刘玉虹笑笑,并不追问。陈倩珠皱着眉,道:“慧姐,你若有疑窦,但问不妨。” 沈慧薇抬了头,静静望着吴荟:“吴老师,慧卿疏于管教,使吴老师受累,甚是抱歉。” 吴荟受惊低头:“慧、慧夫人,不、不敢。” “听吴老师方才所说,慧卿有两点请教。第一,你看小妍受伤也很重,不知她受伤是在你赶到之前抑或之后。” “这……是受伤之前……不,是弟子赶到之前受的伤,那不能怪丹菲。两人正在打,小妍一转身,空门大露,丹菲收不住剑势。” 沈慧薇微笑道:“我不敢怪别人,只是相关细节,还是问清楚的好。第二点,听吴老师方才所说,你赶到之时,她们已闹得不可开交,也就是争吵之初,吴老师并未亲见了?” 这一次是陈倩珠代为回答:“慧姐,吴老师并没亲见。她的说法与方梦碧等几个剑灵,是一致的。我让她们上来和慧姐说个明白。” 传方梦碧、檀文雯和金丹菲,“据她们的说法,小妍先上来冲着文雯,后伤梦碧。丹菲出剑架开而后误伤小妍。至于秦老师,伤势较重,就不必上来了吧?” 沈慧薇欠身无异议。 方梦碧手臂上层层叠叠缠了白纱,上得堂来,便哭哭啼啼,说华妍雪象是吃错了药,盯着她要打要杀。 谢红菁不耐道:“这都是后来的情形,如今慧夫人要问的是,一开始的口角因何而起?文雯,你来说,小妍最初是冲着你,她为什么冲你?” 檀文雯差愕不已,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弟子不记得了,我们在说笑,她走出来,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吴荟忙道:“原因刚才弟子就讲过了,慧夫人,她……小妍当真顽劣无比,这些天来,早课全不上,我教训她两句,她倒好,自管自躲在一边数落叶!” 沈慧薇淡淡地说:“嗯,这件事也和后来的大打出手相关么?” 吴荟一愣:“不相干,可……” 陈倩珠皱眉道:“吴荟,无干紧要之事,别拿到涧月堂来说。” 吴荟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吱声。 陈倩珠又道:“文雯不记得了,丹菲,你可记得,为何口角?” 金丹菲是这些人当中最老实的一个,在每个人都急于落实那小囚犯罪名时,她只是沉默,陈倩珠一问到她,登时满脸通红,双手互绞,讷讷说道:“禀夫人,其实……其实弟子们也有错,不该私底下议论……” 想说真情,可又有点拿不定主意,方、檀双双脸上变色。 华妍雪却深深害怕起来,宁愿丹菲别再说,大家都别再问。没人注意她,死死盯住对面的刘玉虹,眯起眼,一闭一开,半闭半开,杀鸡吊猴,做着各式各样的鬼脸,刘玉虹终于有所察觉,看了看她,笑了:“我们一直在问,忘记被告了。——就算是被告,也该给她个说话的机会啊。”说着,抬了抬手,一道指风划过,华妍雪大嚷出来: “她们在撒谎!” 小女孩跳起来,跑到沈慧薇身边:“不能怪慧姨,慧姨一直教我好,是我不听慧姨的话。——但是我,她们全说我疯了,我可没疯!——是她,方梦碧!她在背后造谣中伤,说了很多不干净的话,还议论裴师弟和杨家大哥。她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背后议论是非长短,甚么下流恶作的话也说了出来!对人又装着一本正经!——吴老师她们几个好偏心,一见了我,什么也不问,便骂我,打我,我给金师姐刺了一剑,伤得比方梦碧还重呢!她们打我,把我往地上掼,骂我,用最难听的话骂我!还有,我根本不知道打伤了秦老师,肯定也是栽的,我这么小,她这么大,哪里就能够打伤她了?” 沈慧薇低声再三:“小妍,住口!”哪里阻得住,叹了口气。 谢红菁凝目而视,冷笑:“我便是因此不解你的穴,你伶牙利齿,十分无理也能减去七分。在这涧月堂上,人人皆有畏惧之心,你独能毫无顾忌。——好,是这样开始吵架,而后你解不了气就要杀了人家,是么?梦碧,你们有话也可以说。”说到这里,眼中掠过寒芒。清云架构庞大,帮众十万,阀内隐患尤看重于外乱,背后议人是非,向为清云严禁。不论方梦碧们讨论的是谁,都犯了清云大忌。 方梦碧抽抽咽咽哭了起来,檀文雯摇着头,脸色极不自然,金丹菲继续脸涨得通红,却是谁也不敢明说背后议论沈慧薇。她们不开口,华妍雪一颗心也才晃晃悠悠放回去。 陈倩珠道:“好,如今事实俱明,沈慧薇督导不严,华妍雪剑刺同门,打伤学首,事实无可置疑。方梦碧率头背后非议,造遥生事,亦大不该。可还有其他异议?” 高阔深远的涧月堂,陈倩珠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栋梁木雕之间撞击、回传,最后一字一字敲落在心。 她们想要怎样,她们会打她么?——华妍雪身子微微颤抖,咬着嘴唇,心下疯狂想着:“不,我是不受辱的!我打不过人家把我打死也罢,没有人可以打我!没有人可以让我束手就范!” 沈慧薇忽将她搂入怀中,道:“慧卿管教无方,惭愧无地。论小妍之顽劣,如此相待同门,罚亦应当。只是她年纪尚幼,此时受伤又重,万万受不起回雪鞭。恳请帮主与陈夫人恩准,折两人之罪罚于慧卿一人之身。” 华妍雪大惊:“慧姨……” 沈慧薇低下头来,眼中明明白白流露出恳求意味,求她别再出声。妍雪眼泪潸潸滚落,一瞬间后悔莫及,如有千千万万只懊悔的小虫儿在咬噬肠子。闯祸之际凭一时血气之勇,逞一时之痛快,怎想得到最终连累的还是自己心尖之所系欲保护欲爱戴的那个人? 连陈倩珠都站起来,肃然问:“你要代她受罚?” 沈慧薇道:“是。” 她把妍雪轻轻送出,给许绫颜。 解下披风,递与身边弟子。 众 人皆是一惊,她里面只穿着夹衣单衫,显然是做好了受刑准备来的。 华妍雪哭叫起来,开始挣扎:“不要!不要!”许绫颜抱紧她,看不见的双目里,有着迷惘,黯然,痛楚,又似跌入无限记忆的深潭。
第十二章 昨夜微霜初渡河 怀疑 沈慧薇受刑之后的一片混乱,留存在华妍雪记忆中的只有极端模糊的印象。小女孩哭得伤心欲绝,看着慧姨倒下,看着她被扶起,看着一大群人拥她离开。 她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跟着回到了冰衍院,又是一场忙乱,人来人往。人们逐渐离去,哭泣着的旭蓝也被人拉走,没人想到招呼她或让她离开。浓浓夜色袭来,气温急遽降低,妍雪缩在花厅一角,不住颤抖,忍受着肩头伤口一阵阵反噬灼痛。 “华姑娘。”翠合找来,“慧夫人让我来找你,你果然还没离开。” 搀起冰冷的小手,轻声说:“上去看看她吧,她在等你。” 那个房间,此刻清冷而安静。她穿了件月白衫子,侧身倚在床头,一点跳动明昧的火光,映照着安详如常的面庞。 “慧姨……”她有些怯生生。 她浅浅笑了,招手:“进来啊?” 华妍雪手指碰到她盖着的一层锦被,犹豫着不敢再摸过去,干了许久的泪重又流下:“好疼吗?” “不,不疼了。刚才上过了药。” 妍雪怔怔地,透过泪帘望她,心里想说很多,偏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把翠合叫进来,吩咐打水给小女孩洗漱,换过泪痕污渍满身的衣裳,倚在床头,静静看着这一切。眼内始终含着微笑,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小女孩,她就很是欢喜,人生无有不足。 妍雪不再哭,只咬着嘴唇,憋了半天,说道:“慧姨放心,这笔帐,我会永远记着。方梦碧和那个秦熠玲,嘿嘿,……我迟早会让她们看颜色的!” 沈慧薇很出意外,从半游离的状态里回来,脸色微沉:“你说什么?” “此仇不报,我就不叫华妍雪!”小女孩咬牙切齿,涌出无限激情,把两颊燃得滚烫,“慧姨你放心。她们现时欺负我,侮辱你,只因为我还小。可是,我终要长大的,这些人,迟早会落到我手上,哼,那时叫她们后悔不及,我……” 全未留神沈慧薇脸色大改,极其苍白。 “住口!” 她神情全然变了,又气又急,索索发抖,整个上刑的过程,她都坦然以受,连眉头也不曾皱了一下,“小妍,你……你,……你跪下!” 华妍雪呆住,不可思议地望她。 “跪下!”她又重复一遍。 华妍雪回过神,打了个激灵,身子僵直:“不!我不跪!” “你……” “为什么要跪?”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怒叫,“我没错!我没有错!你、你不分好歹是非!” 沈慧薇重重地咬住下唇,看得出这当儿已是惊怒交集。 闯祸孩子仍不罢休,继续嚷道:“你根本就是是非不辨,欺软怕硬!谢帮主跟前,一味只会哀恳求饶,要是我,宁死也不受那个刑!你的气受完了,便想到我头上出回去!可我没有错,错的是方梦碧,是秦熠玲为虎作伥!那些学首和所谓的姐姐妹妹一味往我身上泼脏水!错的是她们!还有谢……谢红菁,所有那些人,根本不想弄清楚事实,全都想匆匆忙忙加一个罪名在我身上,一个个道貌岸然,虚情假意!清云园,根本就是个坑,污浊不堪的烂泥坑!” 口不择言,最后一点顾忌已失去。沈慧薇浑身发抖,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小女孩发泄完了,扑倒在地呜呜地哭。她颤声低叫:“天啊,……不,你不是……决计不是……” 她脸现萧索之意,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转头向里。华妍雪又跳起来,恶狠狠地说:“好,你要知道我干嘛和她们吵,和她们打?——都是因为你!” 这话一出口,终觉得了有报复的痛快,跨前一步,一字字道:“都是因为你,她们说,杨初云是你私生子,她们说,我和旭蓝好,都是向你学的!她们侮辱了你,我才打她们。嘿嘿,你现下可知道了?满足了?哈哈,你怪我,你倒怪我,哈哈,哈哈哈!” 沈慧薇没有应答。 “慧姨!”妍雪发泄完了,稍稍有些担心,反悔,话说得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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