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妍雪急遽反跃,脚下踢出一片尘砂。吕月颖冷笑一声,募地闪起一片白光 ,砂石在空中如齑粉绞碎,不论华妍雪闪得有多快,那道白光总是不离其面门二三寸处。 伴随着白光如影随形,空中响起剑尖鼓荡的尖啸。 华妍雪若有剑在手,虽非吕月颖对手,也足可应付一阵,加上她的狡黠多智,说不定便能找到脱险机会。然而此时手无寸铁,只能逃而不能战,实在被动。华妍雪不由深恨自己在冰衍院外,因为认出了吕月颖,一时意外为其所擒,现在来到这个无处躲藏、叫不到人的地方,只有束手束脚任其肆虐的份了。 许雁志眼见妍雪涉险,心中大急,搬起地上一块块石头,不管是大是小,是方是圆,只要双手摸到的,拼命向吕月颖扔过去。 他因体质先天虚弱,一向重练内功心法,以调养身体为主,这时急切之下,只管使出全身的力道,起先搬起的一两块石头,还嫌吃力,石头扔出去毫无章法,到得后来,体内仿佛真气流动,手上力道渐渐重了起来,投掷方向亦越来越准。 奇怪的是,吕月颖对这个恨之入骨的少年的攻击,反倒不闻不问,只顾专心对付华妍雪。石头飞至背后,她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拨,尽管如此,身法还是稍受阻滞。
第二四章 天际征鸿千骑沙 萧索 片刻之间,华妍雪身上衣衫被剑气所及割裂多处,乌发如云,丝丝飘散开来,狼狈不堪。 清丽无双的脸上忽现决绝之色,伫立于当地,再不肯后退半步,两手微张,成合抱之势。 吕月颖看得出来,她竟已做了两败俱伤之势。 那个姿势,那个方位,都无比巧妙。吕月颖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华妍雪认得吕月颖所出这一剑,她守定的方位,已算到了接下来长剑指向的任何一处,而她可以从其间隙里穿过,这样,即使自己一剑刺伤了这小丫头,也不免为她所伤。 如果不识她的剑路,万难预先摆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架势来。 “她练过了我的剑谱!” 一个念头犹如长空急电,划破了她狂乱心绪的沉沉黑夜,突如其来清醒了。 “她练过了我的剑谱……” 再想一遍,浓重的杀机以内,不期然添出几分温柔,感动,乃至狂喜。 总不能亲手杀了自己这一生仅有的武功承传之人。 尽管这小丫头倔傲不逊,说不定练归练,还不把自己一生心血放在心上——她心中,可不只有那位慧姨么? 就在微一迟疑的刹那,一个身子似满弓之箭,弹入她怀抱,紧紧抱住了她,大叫:“师姐你快走快走!” 吕月颖一个疏忽,竟被这少年拿住腰间穴道,不禁勃然大怒,骂道:“小畜牲!” 猛吸气,硬生生把穴位置移开两分,手肘撞出,许雁志对敌经验为零,哪里避得开,受到重击,登时向后飞出。 吕月颖顺势飞起一剑,只是这一剑,似乎象征着她摇摆不定的心绪,空有声势,却无准头,也不知歪歪斜斜向着哪个方向轰了出去。剑风扬起的砂尘,在这个静寂了数十年的清云禁地内咆哮起来,弥漫了众人视线。 “铮!” 一声脆响,碧绿色光华缓缓亮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形,在杀戮的暴戾之中,点亮慈悲光芒。 坠落,坠落,落在那浅浅坟头。 许雁志身子向后不知飞出多远,才“砰”的撞到地面,浑身骨架都似散了开来,喉头一甜,狂喷大口鲜血。 “雁志!”华妍雪大叫,冲上去扶起他,含泪嗔道,“你……这是干嘛,我叫你逃,怎么不听我的话?” 许雁志向她微微一笑,眼前金星乱冒,师姐那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庞也渐渐模糊起来。 华妍雪心潮激荡,喃喃骂道:“傻子,傻子。”她和这位冰衍院的师弟从来也无特别深厚的交情,只是同为慧姨门下,自然而然生出回护之意。此时两人合力同心,在吕月颖手下躲过几招,虽只那么短短一瞬间,却已无异从生死关头转了几次,亲近大增。 黑影一晃,吕月颖重又走了回来。 华妍雪躲不了,扬头冷笑道:“吕夫人,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弟子,好威风,好杀气!” 吕月颖丑怪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怪异,长剑收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样小小的东西,冷冷放在二人之前,问道:“这个,是谁掉下的?” 指缝之间,是一颗星形玉珞,纯净的绿色光华流转,华妍雪一惊,下意识向颈下摸去,早是空空如也。 吕月颖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追问:“是你的?” 华妍雪傲然一甩头,道:“是我的又怎么样!你这疯子,快还给我!” 吕月颖哼了一声:“你怎么得来的?小丫头无法无天,不会是打哪儿偷来的罢?” 华妍雪涨红了脸,跳了起来,怒道:“你才偷呢!”指着昏昏沉沉卧在地下的雁志,冷笑,“偷人!身为清云前辈,居然鬼鬼祟祟行此下三滥之事!” 吕月颖灰蒙蒙的眼内闪过一缕怒意,冷道:“小丫头,我警告你,别动不动触怒于我,我当真要杀你,凭你这几句尖酸之言,就挡得住我吗?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打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她一面说着,为消除这满身是刺的小丫头的敌意,伸手过去,把玉珞还给了她。 华妍雪心中反而一片茫然,几年来蒙在她眼前的层层迷雾,因吕月颖极其反常的行径,渐渐撩拨了开来。 这玉珞果然是清云园中之物。 看起来,清云十二姝每一个人都对其熟悉非常。 她茫然抓在手里,又茫然的看了看,远处那个亘古安静的墓堆。 “我不知道。”她低低说,“我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养父捡到我的时候,它就在我身上了。” “唔——”半晌沉吟,“这么说,是你生身母亲传下来给你的?” “我不知道!”华妍雪忿忿地叫了出来,“不要问我!不要每个人死缠烂打的追着我问!我才出生,就被父母抛弃,谁知道老天爷掉落下来的,抑或恶鬼给我戴上的!” 她身子一震,捂住嘴巴,一股冷气,由心底冒了出来。 鬼。恶鬼。她竟这样说。 万一她的生母,当真过世了呢?难道自己竟诅咒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她不安地攥紧玉珞,仿佛怕它着恼,忽然就离开了自己。 母亲给她的唯一惦念。 吕月颖瞧在眼里,那几近疯狂的面容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咳的一声,有点尴尬,勉强寻个理由找回场子:“在三姐墓前,我不想流血犯杀。小丫头,刚才给你一个教训而已,以后小心了,别再惹恼我。” 这个地方逗留越久,越是危险,吕月颖固然再无杀华妍雪之意,却也不想放了她泄露自己行踪,一手抓起一个,沿着绝壁的另一头出谷。 ※ ※ ※ ※ ※ ※ ※ ※ 朔州城。 这是个和期颐相邻的城市,期颐以四城开放汇聚全国各地商贸著称,朔州虽不及它大而繁华,却也自有其热闹之处。人来人往,街道两旁的商铺市肆不胜可数。 一条看起来有些萧索的人影,慢慢走在长街之上。 身子罩在宽大的灰色袍袖底下,而脸容,也被一顶斗笠草帽遮住,全然看不出胖瘦,是男是女。 背着小小包袱,每跨出一步都仿佛艰难无比,忍住巨大的艰辛。 那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逃出清云后山铺天盖地大搜捕的沈慧薇。 她走得并不快。 以她现在的状态,要和清云在速度上争优,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清云大举送施芷蕾上京,十大星瀚出动大半,但一定还留下两三个掌控局面。那些人都很精明,自明白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一直安份承受加诸给她种种惩罚的沈慧薇突然出逃,无疑为了华妍雪身世,潜逃目的和潜逃方向均一目了然。 第一步封山,第二步就一定是在从朔州通往尧玉群山一带路上,设下重重关哨。 她不能快,唯有慢,才能够反过来争取时间。从清云已经设下的天罗地网中,找到突破口。 她来到一个破落驿站,问明朔州到陈凉的驿车午后出发,订好座位。 清云在各地设有驿站,以此为基础建成通讯发达便捷的情报网,朔州还有非属清云的驿车,多半针对较为贫困层次乘客。象她现在所订座的驿车,就是不属于清云开设,然而也是最为破旧、各方面条件最差的驿车。 在街市买了两斤干粮,掌柜的手脚麻利地替她包了起来,看她将走,善意提醒道:“大嫂,您腿脚不便,路上小心哪。” 沈慧薇一怔,连一个平常之人都能看出她身有残疾,心里涌出啼笑皆非的感觉,向那掌柜微微一笑,点点头,径自去了。 那掌柜如受电击,一下呆在了原地。脑海中,不断闪回的,是隐藏在宽沿笠帽之下那张苍白浮肿的面容,绽出一丝笑意,骤如荒原上清泉晓 澈,阳光驱散阴云。 过了很久很久,才恍恍惚惚想道:“妈呀,我一定在做梦吧?那么美的笑容……要不就是神仙显灵。对了,一定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显灵,点化众生!” 急忙忙追了出来,哪里还有那条看来有些落拓、孤单的背影? 沈慧薇在车子即将出发之时,返回驿站。 人很多,在抢着上车之时嘈杂之声不断,她缩在最阴暗内里的一角,漠然瞧着这一幕人世悲喜剧,这世上悲喜与她无干。 但终于有一担东西,因为她不住往里面缩,前面反而留了一点空隙出来,重重砸下,敲在她脚面之上。 “啊——”她只呼出了一半,换来对方恶狠狠的骂。 “叫什么叫!他奶奶的要图舒服,女人家的出来赶臭脚挤个什么热闹!” 她不作声,尽量往里面又缩了缩。 车子起动了。 天气热,人多,车子里很快挤出一身臭汗,在车厢里氤氲成一种腥膻味。 沈慧薇闭目而坐,默运玄功,周身清凉,渐渐忘却这片无处可躲的喧嚣。 臂上被人撞了一记,体内流转的真气自然而然生出反应,只听得“哎哟”大叫,那人被她弹得半身麻木。这还是她及时警觉收回了内力,不然这人往后摔去,只怕会甩出驿车。 那是条粗大的汉子,皮肤黝黑而粗糙,坐在车里也象半座铁塔,正挥汗如雨,不经意碰到了她,惊怒之下,先自破口大骂:“臭娘们,推什么推!比谁的力气大么!” 一双大手再度张开横抓过来,沈慧薇闪开,讷讷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第二四章 天际征鸿千骑沙 故人 大汉一推没推到,也就不在意了,呵呵笑道:“你的劲倒大,平常干什么的,到陈凉去,也是图个生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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