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渊端正恭敬地行礼又起身,扫了一眼殿内并未看见任何一个小倌儿,于是浅笑着问道:“不知道皇上何事唤微臣?” 澹台璟涛踱步靠近陵渊,眼神不善地盯着他:“陵渊,你何时跟嘉恪长公主那般亲近了?” 皇上一直都是叫他“陵卿”,在他面前提起嘉恪长公主也是说“皇姐”。 今次居然改了口。 陵渊能感觉到,皇上正在雷霆大怒的边缘。 陵渊心里略略一紧,神色未变地说道:“微臣近来侍奉嘉恪长公主殿下,都是遵从皇上的吩咐,每次都有数人跟随。” 澹台璟涛凝视着陵渊的双眼:“嘉恪长公主会无端污蔑于你?左将军会无端污蔑于你?那十个小倌儿会无端污蔑于你?”他蓦地抓住陵渊的衣襟,“你与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陵渊没有挣动,依然如往常那般和善地看着澹台璟涛:“皇上,微臣一个阉人,能做什么呢?” 澹台璟涛的怒意不减反增:“阉人的腌臜手段,你当朕不知道吗!”他的眼神似是想活剐了陵渊,“玉势,你们用玉势!” 陵渊沉定地说道:“皇上若认为微臣会用那种东西,可以命人搜查微臣的居所,如果搜出来了,微臣愿受任何责罚。” 澹台璟涛重重撤手,冷哼道:“这种东西能被朕搜出来,那你这缉事司督公就不必做了!” 陵渊:“皇上明鉴,微臣与嘉恪长公主毫无亲近言行,甚至长公主殿下很讨厌微臣,处处与微臣为难。再者,”他微微低了声音,像是不敢揣测长公主所为似的,“微臣猜测,嘉恪长公主殿下想以此嫁祸微臣,让微臣失去圣心。” 澹台璟涛的面色终于稍有和缓,但仍是冷哼:“她为何针对你?根本与你毫不相干!” “厌恶一个人,有时也没什么缘由。”陵渊平静地看着澹台璟涛,“微臣这些年来一心为皇上筹谋,嘉恪长公主殿下对微臣来说,不过是能否精进大烨机关的工具罢了,其他的,微臣并未看在眼里。” 缉事司督公陵渊,世传他从入宫开始就不择手段地一心攀高,身居高位之后大刀阔斧地铲除异己、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但有一点从始至终未变,那就是对皇上的绝对忠诚。 至于金银财宝,声色犬马,以陵渊的身份什么得不到?何必非要去动他不能动的人? 但也许,有的人就想动一动不能动的人呢? 就像……澹台璟涛自己这样? 澹台璟涛深深凝视陵渊,像是要望进他的心底。 但很快澹台璟涛就收回了目光,他很清楚陵渊的心思根本无法看透。但心中郁气仍然无法消散,澹台璟涛愤懑地一挥手:“滚出去跪着!没有朕的允准不许起身!” 陵渊躬身行礼:“是,微臣谨遵上谕。” 陵渊跪在昭华殿外的消息不胫而走。各色人等都利用经过昭华殿之便前来窥视,但无人敢轻慢于陵渊,毕竟只是罚跪,等皇上气消了还会重用陵渊,这是所有人的认知。都不必沈放安排,早有想着趁机攀附的太监宫女上赶着找机会给陵渊送些吃喝,但都被他以眼神推拒。 没想到的是跪了两个时辰都没等来皇上叫起,更没想到的是临近傍晚时分,嘉恪长公主袅袅娜娜地来了。 她走近陵渊,不由分说地让宫女给他打扇,又命太监给他擦汗和松快筋骨,再亲手递上一碗茶,殷殷切切地说道:“陵督公,你这样受苦,可叫孤好生心疼啊。” 陵渊没理会近在唇边的香茶,凉淡地看着嘉恪长公主:“殿下的茶,微臣可不敢喝。” “怎么啦?没毒呀,要不要孤先喝一口给你看看?” “毒不死人,”陵渊毫不避讳地凝视嘉恪长公主的双眼,“但会害得人不明所以就深得其咎。” 嘉恪长公主笑起来,随手把茶碗递给宫女,叹道:“督公真会冤枉人,孤这一趟可是专门前来为你求情的。” “不必。”陵渊这句出口已经无用,嘉恪长公主向着昭华殿走去,一步都没有停。 她的脚步看着十分轻快,背影可用快活来形容。 她在高兴什么? 就这么想看他受罚? 为何? 除了迎她那一回抓了她一下,到底有什么能让她记恨这么久? 是打算拆穿她诈死这件事? 但明明在那之前,她就一副要拿捏他的样子了。 陵渊看着那袅娜的背影进了昭华殿,紧接着看到昭华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被遣了出来,退至较远的地方。 没多久,昭华殿中响起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物件落地的接连脆响。 她是故意的。 陵渊突然如此笃定。 陵渊偏头向左边瞥了一眼。 沈放立即出现并且极快地小跑至陵渊身边跪下,询问地看着他:“督公?” 陵渊:“从前嘉恪还在宫中时,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去查。” 沈放:“是,不过督公是要查什么?” 陵渊凝着昭华殿那紧闭的殿门:“嘉恪与皇上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第11章 昭华殿内,嘉恪长公主一派悠哉自得地坐着,看着怒气勃发的澹台璟涛又砸了一个碧玉镇纸,快活地又说了一遍:“怎么了,就这么不舍得一个太监?你不是说孤要什么就给什么吗?” 澹台璟涛恼恨又难堪地看着嘉恪长公主:“你才回来不过月余,就勾搭上别人了吗!” 嘉恪长公主讶异道:“皇上这话说的,好像孤是有夫之妇还去勾搭旁人似的。孤不是孀居的寡妇吗?” 澹台璟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斥道:“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皇姐你心里不清楚你与朕——与朕!” 嘉恪长公主调侃地看着他:“孤与你,怎么了呀?” 澹台璟涛随手一挥,又是一片桌面上的名瓷落地。 嘉恪长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得更欢:“说不出口吗?说都不敢说,还想怎么样呀?” 澹台璟涛逼近嘉恪长公主,一把掐住她的脖颈,盯着她的双眼:“澹台银池,到底要朕如何做,你才能真心对朕?” 嘉恪长公主被掐得双颊潮红,眸中激出泪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却还是强撑着笑道:“简、简单啊……孤,要你宣告天下,孤要、当、皇、后!” 澹台璟涛大吼:“你就是故意为难朕!你就是故意的!”他忽地甩手,嘉恪长公主被他掀得一倒,爬伏在椅上不停地咳喘。 喘息了一阵渐渐平复,她又笑起来,浸染着讥讽之意:“大烨皇帝,不过如此。” 嘉恪长公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与发间的饰物,一派风华地向外走去。 “澹台银池,”澹台璟涛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你最好明白,你的一身荣华,都系在朕的身上。” 嘉恪长公主咯咯地笑起来,没回头地说道:“皇上那一颗无法满足的心,又系在谁身上呢?” 澹台璟涛咬牙切齿:“你还知道!” “啊,可能是景妃吧,孤听说六宫之中她最得宠。”嘉恪长公主说完,轻笑着推门离开。 昭华殿的殿门开了,嘉恪长公主风华万千地走了出来,伺候她的宫人们立即跟上。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向着陵渊而来,俯视着他的眼神带着得逞的笑意和仿佛不在意任何事的云淡风轻。 陵渊一望即知。 曾几何时,他也用这种眼神。 那时候,他是想毁灭一切令他觉得难受的东西。 而今嘉恪长公主这眼神,她也想毁了什么吗? “陵督公,”嘉恪长公主在他身边停下,关切地看着他,“跪了这么许久,腰酸腿软罢?不如用一些孤带来的伤药?” 陵渊抬眼向她看去,一眼看见她脖颈上被掐过的手指印痕。 嘉恪长公主知道他看见了,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笑道:“孤为了你可真是不容易呢,要不要跟着孤?” 陵渊面色未动:“敢问长公主殿下,为何执着于惹恼皇上,又为何致力于让微臣在皇上面前失宠?” 嘉恪长公主莞尔,手抚上陵渊的下巴:“督公大人聪颖非常,眼线众多,还需要问孤?”她凉润滑腻的手指刮擦着陵渊的脸颊,“说不定孤就是看上了督公大人的这张脸,而已呢。” 陵渊偏头想避开嘉恪长公主的手,嘉恪长公主却忽然凑近,吻在他额头。 轻轻的,带着冷冽的淡淡香气。 陵渊微惊,立即膝行着后退,迅速瞥了一眼昭华殿的方向。 嘉恪长公主看见了他这一瞥,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自她回宫以来,陵渊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张狂。 嘉恪长公主笑得有些停不下来似的,好不容易平复了些,随意对身边的宫人说道:“去宣景妃来陪皇上。” 她彷如一只暂得自由的燕,轻快地拾级而下,娉婷而去。 景妃很快来到,又很快从昭华殿走了出来,一脸气恼。她也停步在陵渊身前,问道:“怎么回事?皇上到底传召本宫没有?” 陵渊:“微臣不知。” 景妃那明显精心打扮过的脸庞十分不悦,说道:“陵督公这是第一次被皇上罚跪这么久吧?自那长公主归国后,陵督公可有一天舒心日子?还不将她弄走?” 陵渊勾起点笑意:“景妃娘娘慎言。” 景妃没好气地说道:“还慎什么慎?别说宫外了,就是这宫内也没人会说她一句好话。”她微微倾身,“自长公主回宫,皇上一天都没到过后宫,这事儿你别说你不知道。” 当然知道,后宫的记事档,是每隔七日就会呈给陵渊阅看的。 陵渊:“微臣自知晓,不过皇上是否雨露均沾,此事不在微臣的管辖范围。景妃娘娘若是想做个贤妃,大可去规劝皇上。” 景妃冷冷一笑,说道:“如今是督公了,可不是从前跪在本宫脚边伺候的小太监了。” 陵渊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充分提醒着“确实如此”。 景妃哼了一声:“有这位长公主在,你就别想安稳地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公!” 陵渊没理会忿忿离去的景妃,但对她这句话上了心。 景妃,似乎知道些什么。 直至夜半,陵渊才被皇上叫起。他已经有些站不起来,僵硬的双腿不听使唤。沈放着急地要过来扶他,再次被他眼神制止。陵渊强忍酸痛地站起身,挺直脊背,缓缓向昭华殿走去。 入得殿内,澹台璟涛皱眉看着一本奏折。陵渊站在他对面缓缓跪下行礼,澹台璟涛“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陵渊就缓缓站了起来。 君臣一时无话,唯有翻看奏折的轻响。 “这阵子皇姐那边,陵卿就不必亲自过去了。”澹台璟涛淡淡说道。 陵渊微妙地感受到皇帝的不愉快之中,带着点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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