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他才将话本放置好,回眸便见容娡红润的唇正在轻轻翕动,似是在说些什么。 这几日他习惯照顾病重的她,便习以为常地坐回榻旁,俯身听她讲。 容娡吐气如兰,温热的、带着甜香的鼻息轻轻扫过他的耳侧,掀起一点细微的痒意。 他没听清,温声问:“说的什么?” 容娡的鼻息变得略急,她细嫩的手指抓了抓他的衣袖,像是要急切地告诉他些什么。 谢玹想了想,将头俯得更低。动作间,他的墨发自肩头垂落,与她柔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分不清是谁的发,滑了谢玹满手。 恰好容娡在此刻侧过头—— 她红润温热的唇瓣,不偏不倚地印在谢玹微凉的面颊上。
第15章 轻薄 容娡的热症分明已经退去,体温也早已恢复正常,谢玹却无端觉得她的唇很热。柔软的唇瓣犹如滚烫的香膏,灼烧着他的面颊与她的唇相触的那一小块儿皮肤。热度如同泼了油的大火,极快地蔓延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裹挟着吞并、燃烧。 意识到是她的唇贴到他的脸上时,谢玹一时僵硬地怔住,竟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不曾及时躲开。 容娡清浅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肌肤,微微发痒。 陌生而奇异的触感令他浑身不自在。谢玹瞳孔微缩,猛地回过神,捂着面颊站起身。 他的长发如凌乱的泼墨,随着主人起身的动作不安地晃动几下,随后披在他肩头的白衣上。 谢玹惊疑未定,望着沉沉安睡的容娡,面上浮现出一丝无措的空白。 谢氏家训于男女之事上向来古板严苛,认为若不能控制色|欲,何以成大业。 族中曾有年轻子弟放浪不羁,私养通房,被发现后险些被鞭笞至残。 谢玹作为家族标榜,又参禅以常年修身养性,更是恪守此道,不近女色。 他从未同女子这般亲近过——甚至在遇见容娡之前,从未有女子能近得了他的身。 但谢玹知道,方才她的唇印在他脸上的举动,叫做吻。 是独属于亲密关系之间的举动。 但,他与她这一吻是出于意外。 谢玹捂着面颊,垂眸望着安稳沉睡的容娡。视线扫过她微张的红润唇瓣,他面色沉冷,忽地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 容娡方才未必清醒,她动唇或许只是睡梦中的呓语。 而清醒的他被沉在睡梦里的她亲吻,如此这般,算不算他轻薄了容娡? 谢玹感觉面颊上好像烧了一团火,烧的他有些无地自容,一向清冷从容的面庞此时面热耳赤。 这种从未出现过的、无法应对自如的情况,令他有几分心慌意乱。 他无法静心思索,僵硬地站立着。 他当真未曾想到她的唇会那么凑巧的印在他的脸上,更不曾对她有过绮念。 或者说,方才应算是主动偏头凑过来的容娡轻薄了他? 谢玹不知此事该如何判定,从未有过前例的经历更是让他分毫不知判定的准则。 满室皆是容娡身上那阵特有的甜香,顺着呼吸钻入他的鼻息,灼烧着他的思绪,再滚烫着自他的鼻息呼出。 他有些无法掌控自己的思绪,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跳从未有过的乱,也从未有过的快。 僵硬地站立许久,谢玹慢慢放下捂脸的手,眼底沉淀出几分清明。 榻上的容娡呢喃两声,轻轻动了动身体,被衾随着她的动作拱了拱,小小的一团,模样娇憨。 谢玹看向她,心中后知后觉地浮现出一丝猜疑。 月光岑冷,烛火微晃,他的脸淹没在阴影中,眼眸在摇曳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谢玹若有所思,走到床榻旁,垂下眼帘,盯着她恬静的睡容看了一阵,试探着低唤:“容娡?” 于此同时,他的手在黑暗的遮掩下,悄然无声地探向容娡,虎口正对着她细嫩脆弱的脖颈。 容娡毫无反应,一动不动,鼻息清浅。 谢玹观察片刻,二指并拢,试了试她的脉搏。 她的脉搏平稳,鼻息也平缓而有规律,确实是陷入沉睡。 看来方才那一吻,的确是容娡无意识之下的事出意外,而不是她的有心之举。 谢玹收回手,看向跃动的烛火,不知怎地,忽地想到话本写到的妖女轻浮勾|引书生时那个露骨的亲吻,向来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出现几分轻微而复杂的波动。 他在容娡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夺去了她的吻。 他没有恪守君子端方,对她做出轻浮之事。 …… 谢玹薄唇微抿。 他轻薄了容娡。 — 发热症的最初几日,容娡感觉自己好似被浸泡在热水里。 她四肢无力,眼皮沉重,被热气蒸的想哭,耳中也如同灌入了热水一般,听不清声音,只能听到嗡鸣混乱的动静。 她能感觉到身边来过许多人,那些人来去匆匆,喧嚣吵嚷,令她本就滚烫发胀的脑袋更为酸痛。 容娡烧的昏昏沉沉,分辨不出白天黑夜,只知道喧嚣声尽数散去时,她的额上会覆上几丝凉意,凉意沿着血脉丝缕蔓延,将她四肢百骸中烧灼的滚烫驱散许多。 她忍不住朝那丝凉意靠近,任性地缠着他,像是回到了孩童时肆意妄为的年纪,胡言乱语。 热意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容娡的意识渐渐清醒了一些,虽仍有几分昏沉,但能分辨出守在她身边的人是谢玹。 热症令她嗜睡而浑噩,也令她伤口的愈合更为艰难。 偶尔容娡被痛醒,辗转难眠,谢玹会为她念话本。 她听着他如浸霜雪的清沉嗓音,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隐约记得是有些酸涩的庆幸。 第四日,这几日如同泡在热水中的容娡,终于被捞出。 她浑身的经脉、骨头像是被大力拆下又装上,不受她控制般酸胀疼痛。 药汤中有助眠的草药,容娡虽然意识清醒,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得努力动了动唇,试图唤来谢玹。 迷蒙间,她感觉到谢玹走到她跟前。 他问她,说的什么。 声线有些冷,但语气很温和。 容娡心尖颤了颤,在心中无声的道,我在唤你,我在叫你的名字。 她嗅到冷檀香幽漾,感觉谢玹俯低身,微凉的发丝扫过她的面颊。 容娡努力将眼睁开一道小缝,望见谢玹近在咫尺的面庞。 月光流淌在他的发丝上,皎皎如水,泛着圣洁的清辉。 但谢玹此刻偏着头,只有小半张脸对着她,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容娡的表情。 容娡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轻佻的念头。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对神明上瘾的信徒,不顾一切地在他身上压下豪注,试图勾起他哪怕是半分的心软。 她抓住他的衣袖,抓住这难得一遇的亲近时机,轻轻吻上了谢玹的脸颊。 她想。 哪怕是日后功亏一篑,计谋不成,她没得到他和他的权势。 她也想让这样的一个人记住她。 — 容娡既已无大碍,谢玹便没有在她的居室中留宿,只留了几个暗卫守在室外。 他走之后,容娡睁开眼,望着窗牗漏入的皎洁月光,眸色复杂地瞧了一阵,回忆起方才那一吻,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否做的妥当。 虽然她佯作熟睡,将此吻伪装成无心之举,但她摸不清谢玹对此的反应,还险些被他看破自己是在装睡。 她不知谢玹还会在云榕寺中停留多久,总之不会久留。如若他离开时,她还不曾引得他对她上心,那她可就要失去在这乱世中的安身立命的凭依了。 虽说待她伤好后,母亲应会带她投奔谢氏,但她母亲毕竟只是谢氏旁系的旁系,她也了解自己的母亲,此番所谓带她去寻求谢氏的庇护,也不过是要为她挑个家世相当的夫婿,草草成婚了事。 容娡不想被人安排婚事,她也清楚的明白,以她的家世,能嫁入谢氏旁支都要算是痴心妄想、求之不得的好事——在世俗的观念里,她应该对谢家那样的高门能允她嫁入而感恩戴德,而母亲安排的夫婿绝不会有谢玹这般处尊居显。 如今她尚不知谢玹的具体身份,但她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旁人安排。既然婚事也是用于安身立命的一部分,那,与其草草嫁个平庸的夫婿,不如她靠自己来争取一把。 总好过身不由己。 月影渐渐偏移。 不知过了多久,助眠的汤药药效发作,月光在容娡的视线中变得朦胧,她带着纷乱的心事沉沉睡去。 — 翌日,容娡的热症完全痊愈。 医师来时,她早已梳妆完毕,整理好仪容,将满头柔顺的长发用碧玉梳挽好,仪态端庄地跪坐在榻上,温婉含笑地看着她。 跟着医师身旁的侍女,望见容娡得体而挑不出错处的待人之礼,心中暗自钦佩。她自认无法时时在旁人面前保持这样的礼仪,而容娡除了病的糊涂之时,哪怕是大病初愈,竟也不曾失了仪态。 医师为她换好药后,不多时,谢玹便一如既往地准时来到居室。 他来时,容娡正蹙着眉,神情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忍痛。 谢玹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微微一顿。 许是听见脚步声,容娡若有所感地掀起眼帘,望清他的脸,盈盈问候:“谢公子。” 谢玹同她对望,见她神色如常,薄唇微抿。 他望着她那双坦然清澈的眼,竟罕见的生出几分踯躅,不知如何同她说起。 静默一瞬,他默默咽下思索一夜的措辞,转而言其他:“伤还疼么?” 容娡似是跪坐的有些乏力,变换了坐姿,慢慢点头回应,声音很轻:“有一些。” 谢玹一时没有再开口,如雪松般沉默地站立在她床榻三尺之外。 居室内的氛围莫名有些微妙。 静默须臾,谢玹拿起话本,打破那阵微妙,温声道:“你可还想听话本?” 见他走近,容娡的唇角微微上扬,她克制的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想。” 前几日她昏迷着,皆是他随意挑着篇章念与她听,今日她既醒来,谢玹翻开几页,略一沉吟,决定让她自己选择:“可有何想听的?” 容娡盯着他清冷淡然的脸,先是假装沉思,然后轻而缓声地道:“想听……书生与花妖的故事。” 谢玹翻看话本的动作倏地一滞。 他如雪般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喉结滚了滚,有些迟疑地问:“你知道,我昨夜念到书生与花妖……?” 后面的话,他止住声,没由来的有些难以启齿。 她既知晓他念了书生与花妖,昨夜她吻到他的面颊时,岂非并未睡着? 那她岂不是,知道她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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