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不疑有他,接过钱袋折返回去。 他走后,容娡敛了笑意,视线微凝,冰冷而不带有一丝温度的目光掠过刘覆,温声细语地同佩兰交代:“我瞧见了个熟人,你且在这附近等我,如若我出了什么情况,迟迟不曾折返,找方才那个侍卫便可。” 佩兰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 容娡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闪动,慢慢向前走去。 她行走的路径,非但不会躲开与她仇怨颇深的刘覆,反而径直朝他迎了上去。 — 都尉府。客堂内。 一片肃穆之中,几名身着官服的官员分座两侧,不时悄悄交换眼神,揣测上首端坐着那位年轻男子的心思。 谢玹来到丹阳之前,他们便对他赫赫的声名先有耳闻,知晓这位来自都城的国师富于春秋,年纪不大,传闻还说他似是身怀凶煞,须得常年住在佛寺静养。 然而今日得见,谢玹竟比他们设想的还要年轻,满打满算不过弱冠年纪,不光如此,还生着一副神姿高砌的谪仙容貌,通身清冷的矜贵气,贵不可言。 虽他年纪轻,但无人敢对他有丝毫轻视。 如今朝纲不稳,叛军四起,皇帝年轻时骁勇善战,临老反而沉迷神佛,成日问道求仙。而这位出身显赫之族的国师,孩童时便被由诸位大儒一同教诲,十几岁时便成了各大世家名门子弟趋之若鹜的标榜,无数名士推举他入朝为官,想来应是颇有一番才能。 谢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座下人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淡漠地望着,不声不语,只轻轻拨动一下腕上的菩提珠子,便有冰冷如刃的压迫感自他身上弥漫开,沉沉朝四周压下,是常年浸养在权势中的上位者所惯有的威仪。 不轻不重的一道清脆声响在堂中弥漫开,众官员回过神,纷纷出声表态。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听着,见他们的态度同他先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便轻轻颔首应下,起身离去。 都尉起身相送,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点谄媚的笑意,不停地说着奉承的话,直至将人送到马车前。 静昙迎着他上了马车,拦下还欲喋喋不休的都尉,同都尉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人送回府,嘈杂不已的人声终于远去。他松了口气,转过身欲收起车凳,忽然听到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 静昙下意识地偏头看去,见一道袅娜的、属于女子的倩影由远及近。看清来人竟是步伐慌乱、云鬟微散的容娡,他当即愣在原地,忘记出声阻拦,由着她从他身前经过,踩着车凳,衣袂翩翩,犹如一阵袅袅的轻烟一般掀开帷帐,轻飘飘地钻入马车。 车内,冷檀香四溢,一片静谧。谢玹端坐着,眼眸轻阖,面容平和,正闭目养神。 帷帐上坠着的玉铃忽地发出几道泠泠轻响,而后面前忽然掀起一道涟漪般的微风,隐约有馥郁的甜香涌入,敲碎寂静,将冷檀香搅乱。 谢玹若有所感地睁开清凌凌的眼眸,恰好望见满面惊慌的容娡钻入马车。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蹙一下,清沉的目光扫过她哭的绯红的眼尾,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容娡那双漾着泪光的眼眸瞧见他后,忽地亮了亮,而后她咬着红润的唇瓣,不管不顾地扑入他怀中,还甚是胆大妄为地跨坐到他膝上。 她柔顺的发丝散开,微凉的丝滑触感滑了他满手,藕粉色的裙裾如层叠的花瓣堆洒在他的雪白的衣袍上。铺天盖地的柔软甜香袭来,犹如她这个人一般强硬而蛮横地挤入他的感官之中。 谢玹浑身一绷,感觉怀中的温软的身躯抖若筛糠,像是害怕极了。 容娡呜呜咽咽地啜泣着,见他不曾推开她,得寸进尺地攀住他坚实的肩,死死攥住他的衣料,细白的手指将他不染纤尘的白衣,揉出层叠交错的皱褶,而她抽泣着将满是泪痕的娇艳面庞埋在他的脖颈一侧。 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滚落,砸在谢玹颈侧的肌肤,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也尽数喷洒在那处。 她哭的发颤,像是一只落了水的毫无安全感的困兽,抱住他这根浮木便死死不撒手。 谢玹浑身紧绷,感觉到她的泪水滑到他的脖颈上,温热的泪顺着颈侧肌肤缓缓流淌,将他的衣襟浸湿。那一点温湿的热度,却犹如煮沸的醴酪,在他的肌肤上沸腾滚烫,烫的他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像一块烫手的软玉。 谢玹下意识地想要将她冷声斥退,然而不知为何,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同他理智的设想截然相反的温和宽慰:“别怕,怎么了?” 容娡攀着他,颇为不安地往他怀中躲,将他抱的更紧,动作间满是对他的依赖。她呜呜咽咽地用细弱发颤的嗓音道:“有人、有人要杀我!呜……谢玹……哥哥救我!” 她刻意地将腻白的下巴尖上挂着泪水往他的肩头的衣襟上磨蹭。 可当泪水慢慢没入谢玹的绣着云纹的衣料,晕开一圈圈稍深的湿痕,而伏在谢玹的肩头的她,抽噎着仰起犹如泣露海棠的小脸时。 ——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分明没有丝毫惊惧的泪意,反而闪着几分狡黠的得逞。
第19章 埋伏 车厢里很安静,于是便显得容娡细弱的哭声分外清晰,委屈的呜咽一声接一声,萦绕在人的耳边。 谢玹听着她抽噎的哭腔,不知怎地,心头浮上许多陌生而古怪的情绪——令他莫名有些浮躁。偏偏这股浮躁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觉得容娡的哭声吵,而是因为她在哭。 他抽出被她压着的衣袖,抬起手,试着将容娡从他身上摘下来。但她将他抱得很紧,他有些无从下手,此时她又坐在他腿上,这番情景之下,无论他的手触及容娡身躯的哪个部位似乎都显得有些轻浮。他试了试,未能将她推开,反而沾了满手甜香,便只好收回手,颇为不自在地将脊背向后仰了些。 “何人要杀你?” 容娡吸吸鼻子,脸庞在他的肩窝拱了拱,像是一只幼猫在无意识地撒娇。 被她的脸压到的地方泛起一点痒意。 谢玹薄唇微抿,向另一侧偏了偏头。 容娡慢慢抬起脸,泪眼朦胧,眼眶与鼻尖早已哭的通红一片。 她抽噎着道:“是……” 她本欲将以往受的那些委屈一股脑的告诉谢玹,然而才开口,忽地意识到她此时是因察觉到谢玹对她有所纵容而颇为得意忘形,如若她将往事和盘托出,谢玹必然能看透她的真实本性,便倏地噤声,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是我父亲的旧相识,以往同我父亲在政事上有所冲突,曾扬言要杀我满门,今日偶然遇见,他带人追我,好生吓人……” 她刻意隐瞒了为在叛军和刘氏一族的压迫下自保,她曾略施小计,引得刘覆对她颇为迷恋。 说完她飞快地瞥了谢玹一眼,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谢玹面容平静的听着,若有所思,也不知信了没有。 她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正忐忑的揣测着,马车外的静昙忽地一声冷喝:“站住!” 车厢猛地晃了晃,然后帷帐被人大力掀开。 容娡吓得浑身一抖,不自觉地往谢玹身上缩。 谢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手臂放置的姿势,平静地抬起眼,与站在车门前满面怒容的刘覆对视。 刘覆掀开车帘,一眼便望见容娡跨坐在男人膝上,双手环着男人的脖颈,身躯正不安的扭动,裙裾花朵似的摇曳,纤细后腰处的衣料堆叠出一些褶皱。 而车中的男子通身贵不可言,神情冷淡,修长的手掌却挡在容娡的腰臀处,将她窈窕的身段遮住大半,眼底隐有不容冒犯的占有欲。 刘覆倒吸一口冷气。 容娡未教他得手便逃离了会稽,他心有不甘,借着公务来到丹阳探听容娡母女的消息。哪曾想今日在街上恰好撞见容娡直直朝他走来,见她出落的愈发美丽,他岂能放她走,便命家仆拦住她。 谁知容娡瞧着弱不禁风,竟然挺能跑,袅娜的身形在街巷间七绕八绕,远远将他们落下。他眼瞧着她钻进这辆马车,一路追来,未曾想到会看见这样靡艳的一幕,当场愣在原地。 静昙一把将刘覆扯开,持剑将他压倒在地:“何人胆敢冲撞贵主尊驾!” 帷帐重新垂落,谢玹淡淡地看向容娡。容娡被他看得后腰一麻,意识到不妥之处,不情不愿地从他膝上挪下来,细白的手指揪着裙带,垂头坐到一旁。 “此人便是要杀你之人?” 容娡眼中浮上一层泪花,撇着嘴,闷声道:“嗯。” 谢玹将她打量一番,见她并未受伤,视线在她沾湿的睫羽处停留一瞬,递给她一张干净的帕子,嗓音温和:“此事我会处理。” 容娡轻轻颔首,垂下头,以帕拭泪,余光悄悄打量方才没来得及看的车内的陈设。 最初她见到这辆马车时,曾想过车中会是什么模样。如今如愿坐进来,发现竟比她能想到的还要精致,案几、茶具、卧榻、书架一应既全,简直是将一间居室搬入车厢中。 她眸光微动,在心中一番感慨,想要得到谢玹的那种想法越发坚定强烈。 马车外传来一阵混乱的动静,刘覆喊道:“杜都尉是我姨丈,你们放开——!” “啪”的一声,清脆的掌掴声打断了他的话。 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入车厢内:“混账东西,国师的尊驾你也敢冲撞,你疯了?!” 容娡不安地看向谢玹,见他神情冷淡,悄悄掀开车帘查探外面。 雍容华贵的妇人扯着刘覆跪下,赔笑道:“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畜生,还望国师念在都尉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谢玹没有向外看,面色如雪,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容娡哭红的眼眶,冷声道:“静昙。” 静昙上前应声:“属下在。” “依律如何。” “鞭笞二十。” 谢玹不再出声,兵卫快速上前将刘覆拖走。 容娡自帷帐中窥见外面情状,咬着唇,颇有些不满。她今日以身涉险,掐着时间蓄意将刘覆引来,目的是借谢玹之手除去这个隐患。但谢玹古板守规,并非滥用权势之人,只是依律罚了刘覆…… 虽说谢玹之举必定有他的考量,但她还是不禁皱紧眉头,私心想让他狠戾一些。 但此时的谢玹绝不会因她破例,她轻叹一声,心中的忧患不减反增。 都尉夫人还立在车厢外,她的身边跪倒一片家仆,在她的授意下连声赔罪。 容娡看得心中烦闷,一回头,望见谢玹端着着茶盏,琥珀般的眼眸正盯着她看。 茶盏是由白玉雕琢而成,很是精美,然而谢玹的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杯盏,较之白玉竟更胜一筹。容娡看着他的手指,想到方才他怀抱中的热度,脊背一酥,乖顺地坐好:“我们回云榕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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