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娡委屈地点点头,纤长的眼睫恰到好处地配合她的神情,脆弱地颤抖两下。 她像是意识到方才自己举动的不妥,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双手绞着衣袖,可怜又无助地细声道:“我梦见你身上好多血,浑身冰冷,我怎么唤你你都不理我……” 她飞快地瞥他一眼,澄澈的眼眸中蓄着水汽。 来之前她便为自己的行为想好了说辞,谢玹的问法正合她意,如此以来,他既能借着噩梦表明自己害怕,又给方才她缠着谢玹不松手寻好合情合理的缘由——况且傍晚时的那场埋伏的确令她害怕的心悸。 这番哀切诉衷情的说辞,容娡就不信,谢玹还能不会有半分动容,仍旧选择将她拒之门外。 谢玹一动不动,清沉的目光盯着她看,眸中光晕流转,似是若有所思。 容娡腰肢挺直的立着,感觉到他冷漠的视线一寸一寸地贴着她的脸颊向下滑去,像一把薄薄的冰刃,激得她脊背发毛,心中一紧,仿佛被他的视线定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谢玹的目光停在她的锁骨处。他眼睫轻眨,抖落扑簌明灭的金光,眼眸如同映着霞光的澄澈湖面。 旋即他如玉的手指也搭在了那处。 容娡呼吸一停,察觉到他的动作,慢慢睁大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没穿袜子的脚趾也蜷紧了。 “……谢玹?”她僵直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作不出反应,口中溢出一声鼻音浓重的呼唤,嗓音轻的有些发飘。 谢玹眼眸轻眨,眼中无情无欲,淡淡地瞥她一下,微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指腹擦过她锁骨处娇嫩的肌肤。 他的指腹似有薄茧,蜻蜓点水般掠过容娡的颈项。银线绣出云纹的袖口因着他的动作,掀起波动的气流,摩挲出一点细微的战栗。容娡的心房猛地加速跳动,眼中水波晃颤,呼吸也乱了。 ——然后,谢玹神情淡然的收回手。 容娡浑身绷紧,盯着他在烛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手,感觉到颈侧腾起一阵热意,热度沿着肌肤一路向上攀爬,烧的她耳中嗡鸣,脑中混沌。 好半晌,她才迟钝的收回心神,在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中低下头,发现谢玹方才只是抬手将她松散的领口拉起来整理好。 ……只是这样而已。 容娡咬着唇,耳后的热度渐渐褪去,看向谢玹无情无欲的一张冷脸,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浮躁的羞恼,同时隐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谢玹这厮是没有七情六欲吗? 她还以为方才他要…… 她都险些以为自己要得手了! 谁知他就是帮她整理一下她松散的衣领。 她是刻意扯散的!故意露出大片雪白细腻肌肤给他看的! 这人……这人简直……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见到他都要甘拜下风! 容娡挥散心头萦绕着的那点失落,美目中泛起泪花,气得发抖,双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紧握成拳。 谢玹目光扫过她哭红的眼尾,停顿片刻,将外衫搭在她身上,似是对她妥协,略显无奈的侧过身,叹息一声:“进来吧。” 他若不允她进门,谢玹简直要怀疑她会迎着寒风在他的门外哭上一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容娡先是感觉身上一暖,旋即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面色一喜,像一尾鱼一般溜到他身侧,扯住他的衣袖,觑着他的脸色,细嫩的手指悄悄攀爬上他的手臂,将他的手臂抱住。 她嗓音柔软,笑吟吟的:“谢玹,你身上好暖和哦。” 柔软的甜香依附在手臂上,谢玹颇为不自在,下意识地要将她拂开。 容娡抱紧他,犹如一只幼猫一般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愉悦地拱了拱。 顿了顿,谢玹瞥她一眼,没抽开手,纵容了她的小动作。 — 房中灯火透亮,走动时带起一点微风,烛光摇漾浮动,晕开满室涟漪。 谢玹起身将窗牗关紧,转过身对坐在榻上的容娡道:“睡吧。” 容娡身上搭着他的外衫。那件外衫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大了,她没有将它穿在身上,只是腾出一只手攥着领口,将雪白娇美的脸埋在衣料中,神情显得十分乖顺。 闻言她眨眨眼,不解的问:“怎么睡呀?” 谢玹抿着唇,没应声。 容娡心中窃笑,目露狡黠,得寸进尺,拍拍身下的床榻,嗓音甜软,提议道:“只有一张床榻,我们一起睡吧!” 谢玹居高临下,远远望着她,将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知怎地,他忽地想到了许久之前在围猎场中遇见的一只极漂亮的白狐。 那只狐狸,同他在不经意间偶遇,随后便缠着他意图谋求食物。当它如愿将食物纳入自己的利爪之下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 谢玹面容无波。 心中却没由来的响起一个声音。 ——容娡这小狐狸。 不通人性的走兽并不足以为奇,猎者锋利的箭矢对准狐狸时,也不会引起他对它哪怕是丝毫的心软。他冷漠地看着那只白狐被一箭封喉,没有施救。 然而,容娡不单有狐狸的美貌与狡黠,还很是熟悉人性,极为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她能够凭借那副娇美明艳的皮囊,乖唇蜜舌,伶牙俐齿,轻而易举地说出令人无法不动容的话语,利用人性之中本能的弱点,狐媚猿攀。 她能令局势一次次脱离他的掌控,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迁就。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另有所图。 她不光是狐狸,更是只修炼成精魅的狐狸。 然而看破她接近他有所谋求后,谢玹发现,若是顺着她的意图对她纵容,反而能将局势尽然掌控于手中。 毕竟,她所图谋的是他啊。 那只白狐谋求的是他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她与它的谋求并不一样。 他可以放纵自己,容忍她的一些不算太过分的举动。 …… 谢玹若无其事地收回心神,没有理会她同床共枕的邀请,而是走到橱柜前,翻找出一套崭新的被褥,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铺陈在坐席上。 “你睡榻上。”他目光自她娇妍的面庞扫过,看向面前的被衾,语气淡淡,“我睡地上。” 他沉默地抚了抚被衾上的褶皱,等了一瞬,果不其然在须臾后听到容娡有些刻意、又不乏关切的惊呼。 “地上这样冷,你会着凉的。”她似是关切又自责,语气低落下去,嗓音染上几分哭腔,嗫嚅道,“怪我太害怕……不然,不然还是我睡地上好了……” 略一停顿,她颇为郑重其事地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谢玹,其实你我如若和衣而眠,共卧一榻不碍事的。”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 和衣而眠,倒也不是行不通。 只是不知,如若与对他有所图谋的她共卧一榻,明日晨起时,该是怎样一番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自容娡水光潋滟的眼眸掠过,敛下心神,淡声道,“不必。” “我在此参禅,你无需怕,睡吧。” 容娡娇声娇气地对他又说了些关怀的话语,他双眸轻阖,面色冷淡,没有回应。 她的话好似沉入了幽静的深潭之中。 她盯着他清冷出尘的脸看了好一阵,因着未曾得手,颇为不甘,不情不愿地慢慢躺好,脑中急转,暗自思索新的对策。 — 察觉到她躺下,谢玹睁开眼,拢着衣袖将烛光拨暗了些,眸光幽静,陷入沉思。 傍晚时那场刺杀来得实在是蹊跷。 正如容娡所说,他们用的响尾箭声响与以往那支并不同,似乎有要将罪责推到响尾蛇教名下的意思。 对方人数不少。 何人会这般做呢。 沉吟一阵,谢玹的心底浮出几个名字。 他的面色霎时冷了下去,眼中犹如落了一场盛大的雪势。 榻上的容娡正思绪纷飞,冷不丁感觉周身的气压一沉,若有所感地翻过身面对他,带着鼻音的甜软嗓音轻唤:“……谢玹。” 昏黄的烛光熠熠潋滟,她的眼眸中好似含着一汪水。 谢玹沉默一瞬:“嗯?” 他方才听到她呼吸平缓均匀,还以为她睡着了。 容娡有些睡不着,她也不能睡着——她还没引诱到谢|玹呢。 她方才躺在榻上时,不知怎地总是想到傍晚的那场刺杀,心有余悸,一闭上眼,耳边便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厮杀的惨叫声,鼻尖也似乎总是萦绕着那时嗅到的浓郁血腥气。 她忆起谢玹那时古怪的异状,便问:“谢玹,那时你的手怎么那样凉啊,是不舒服吗?” 她没指明是什么时候,谢玹却一下领悟到她的意思。 他垂着眼眸,静坐如覆雪山巅,半晌,从喉间溢出一声极淡漠的“嗯”。 容娡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喃喃道:“你手心也出了好多冷汗。” 谢玹没再回应。 静默须臾,许是觉得自己待她太冷漠,谢玹略一沉吟,慢慢开口:“害怕的睡不着?” 容娡拽着被衾,有些委屈地呜哼两声:“嗯,害怕。” 轻软的尾音发颤,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撒娇。 又是一阵静默。 谢玹薄唇微抿,将铺好的被褥挪至床榻旁,而后他端方地跪坐于其上,雪白的衣袍随着动作,隐有淡金色烛光流漾,通身圣洁,像是神明降世。 他看着她,眉目间隐有悲悯的神性:“我守在这里,不用怕。” 容娡望着他神姿高砌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够清晰地看见谢玹眼皮上那颗慈悲的痣,近的她一抬手就能触碰到他。 她裹着被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慢点头:“好哦。” 他离她这样近,这样的话,就算明日晨起时,她自床榻上滚下,滚到他怀中,趁机撩拨他,也只能归咎于她睡姿不安稳,并非有意为之,更绝对不是她蓄意要勾引他。 这样一来,就算她与他做了些什么,也算颇为合情合理吧? 容娡以往看话本子时,偶然得知男子晨时会气血浮躁。 她偷偷看向谢玹无情无欲的冷白面庞——暗自琢磨,也不知这人是否亦会如此。 谢玹见她虽应下声,但仍睁着一双潋滟的美目,勾着他看,眼底毫无睡意。 默了一瞬,他眸光微动,没什么情绪地问:“既害怕,为何还要一而再地挡在我身前?” 容娡收回心神,听到他的问话,愣了一下。 她不是只在无奈之下替谢玹挡了一次剑么,怎么在他口中成一而再了? 她心中疑惑,仔细回想一阵,隐约忆起当她摸到谢玹满手是冷汗时,有一阵她似乎是站在他身前的——但,那只是在担心谢玹无法保护她。 她不过是为了以防不备之时,撇下他伺机逃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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