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牙,强行镇定,压下怒气。 须臾,她阴沉地想到,今日遭的这番算计,倒也不尽然是坏事,反而说不准能为她利用,彻底将刘覆除去。 刘覆走过来,坐到桌案的对面,笑嘻嘻地看着她。 容娡敷衍地挂着笑,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用以拖延时间。 略一思索,她试探着问:“我实在有些好奇……都尉家的奴仆为何如此听信于你?可是有人授意?” 刘覆横眉一竖:“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容娡心中有了数——果然是都尉府中有人要害她。 她试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言其他。 估摸着时辰,容娡眨眨眼,唇角慢慢浮上一抹绮丽瑰妍的笑。 她笑时眼眸流光溢彩,美的惊心动魄,刘覆看得呆住,心尖好似被羽毛搔着一般泛起痒意。 他正欲做些什么,忽听得她软声问:“刘覆啊刘覆,之前挨得那顿打,伤可好了?” 她的声音很是甜润,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满是轻蔑的不屑。 刘覆面色微僵,睨着她娇美的脸,咬牙切齿:“你想死吗?!别给我提那件事!” 容娡不甚在意的笑笑。 她看着刘覆这张可恨的脸,眸中闪过一道晦暗。 下一瞬,她出其不意地骤然掏出袖中的精巧的峨眉刺,朝他刺去! 她一击未中,刘覆果然被她激怒,满脸阴沉地扑过来同她缠斗。 容娡灵巧的躲闪,只是刘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很快便将她捉住,恶狠狠地压在身下。 他发了狠劲去夺那柄峨眉刺,但容娡死活不松手,攥着峨眉刺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两人缠斗时,容娡被他扯住头发,发髻忽地散开,形容颇为狼狈。 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一直冷静未曾出声的她,眼眸一眨,压制住剧烈的心跳,挣脱出一只手,狠狠扇了刘覆一巴掌,蓦地出声惊恐地大喊。 她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刘覆被她扇的脸一偏,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 他很快回过神,满面狠戾,怨毒的目光犹如毒蛇一般盯着她,咒骂几句,狂躁地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墙角,欲打回去。 “小娼妇!你莫不是想死!” 就在这时—— 落了锁的门扇被兵卫大力劈开,清澈璀璨的日光推着人影,涌进房内。 谢玹穿着一身白衣,隽长的身影如松如玉,披着满身的明灿光辉走入。 日光晕染在他周身,他满身圣洁,宛若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 又好似降世的神明。 他一走进门,便望见容娡凄艳绝望的面容。 容娡惊恐的瑟缩着,手臂上被掐出淤痕。她向来爱美,注重仪容,然而此时却发丝散乱,衣裙染尘,眼神空洞,眼泪流不尽一般大滴大滴砸落。 犹如一具失了灵魂的漂亮绢人,毫无生机。 唯有手中仍紧紧攥着他给她的那柄峨眉刺,像是抓着缥缈的希望。 于是,谢玹覆着霜雪的冷漠神情,随着瞧见她时瞳仁的震颤,蓦地裂开一道空白。 他当即不假思索地提剑刺向对她动手的男人。 向来不染纤尘的广袖,骤然掀起一道凛冽寒冷的风。 锋利的剑刃刺破衣料,捅入肉躯。 正在撕扯她衣领的刘覆,瞪大双眼,动作一滞,满脸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胸口的剑,浑身抽|搐着歪倒在一旁。 房中霎时变得极静,好似有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雪卷席而过。 容娡娇呼一声,惊惧地咬住嘴唇,心跳的飞快,双手环膝蜷缩在角落,浑身脱力。 沉默一瞬,谢玹松开剑,蹲在她面前,垂下眉眼,雪净的面容带着悲悯的神性。 他如玉的长指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珠,温声道:“没事了。” 容娡心中浮出几丝后怕,此时是当真又惊又怕,抓住他的一角衣袖,小声地呜咽抽泣。 跟随在一旁的静昙被哭声惊的回神,面色微变,不甚赞同地看了谢玹清冷出尘的背影一眼。 剑尖染血。 谢玹为她,犯了杀戒。
第27章 算计 谢玹一向是极其冷静自持之人, 然而方才望见容娡失去生机的那一幕,却没由来的令他心中一紧,心脏好似被一只满是尖刺的手攥住。 但那并未令他完全失去理智, 他无比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刺向刘覆的那一剑,他甚至颇为镇静地把控好了力道和角度, 以至于没有一滴鲜血喷溅到容娡身上, 确保她不会受到更多的惊吓。 即便如此, 容娡依旧很是恐慌, 眼睫扑簌发颤。他为她拭泪时, 指腹触及到的娇嫩肌肤也在发抖。 谢玹半蹲在她面前, 霜色的长袖与衣摆迤逦垂地, 像是堆积的新雪,又像仙鹤的羽翼。 只是这抹欺霜赛雪的洁白,此时沾上一抹浑浊腥稠的血色。 红与白,血与圣,极致鲜明强烈的对比。 这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神像,终是因对她这个并不虔诚的信徒的注目,而染上一丝尘浊。 容娡缩在墙角, 恹恹的垂着头, 小声啜泣。 闪烁的目光扫到他衣袖上沾着的那抹血色时, 她的瞳仁像是见到强光一般忽地缩了缩,心头涌上许多复杂古怪的情绪。 她分明施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摆脱了刘覆可能会带给她的隐患, 然而心中却也不见得多得意快|慰, 反而烦躁地觉得谢玹身上沾着的血很是刺目, 令她莫名烦闷,不知不觉间, 连装出来的啜泣声都变小了。 容娡想了一阵,觉得应是因为她虽算计了许多,唯独没料到谢玹会亲自动手。 他那一剑很是迅疾凛冽,杀气四溢,一扫以往淡漠悲悯的作风,有那么一瞬间竟令她心生畏惧。 她见过生杀予夺的谢玹,但并未见过他亲自提剑杀伐。 这算不算,他为她破了杀戒? 容娡心跳如擂鼓,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腔而出,一时间心中涌入许多念头。 她悄悄飞快地瞥了一眼谢玹的脸色。此时他垂着眼睫,虽然手指在温和地为她拭泪,但神情依旧是那副淡漠慈悲的模样,好像方才提剑杀伐果断的人并不是他。 许是察觉到她抬眼看他,谢玹眼睫一眨,手指拨正她的衣领,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她颈侧被掐出的红痕:“疼么?” 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责怪她给他添乱。容娡也没有主动对他解释发生了什么——没准说多了,会露出她在利用他这一破绽。况且,她很清楚谢玹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定然能自己查出。 但她不曾想到,谢玹沉默一阵,只是问她疼不疼,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温轻的小心翼翼,像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容娡愣住,鼻头骤然一酸,眼眸中翻涌出真情实感的泪,视线里他雪白温雅的脸变得模糊。 她瘪着嘴,委屈的点点头,说出回答的嗓音颤抖破碎的不成样子:“疼……谢玹……我好疼。” 谢玹的眉宇间覆着霜雪似的岑静光晕。 他看着她,轻叹一声,长睫抖落金粉,拭去她的泪,轻轻抽出她手中死死攥着的峨眉刺,拥她起身。 起身时,容娡的脚有些轻飘飘的发软,便顺势扑入他的怀中。 然而被谢玹虚虚拥住时,她眼尖地瞥见刘覆的手指动了动。她吓得呼吸一紧,意识到刘覆可能并未死透。而后果然见刘覆挣扎着转过头,发青的面孔被地面挤压变形,怨毒地盯着容娡,目眦欲裂,满口鲜血,像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容娡的眼眸霎时阴沉下去。 她连忙环住谢玹的腰,将满是泪痕的面孔埋在他的臂膀处,仓促地将神情遮掩。任由谁见她这番楚楚动人的模样,都会下意识的认为她是在依赖亲昵谢玹。 然而在谢玹看不见的角度,她悄悄露出半张脸,轻蔑挑衅地瞥了一眼脚旁的刘覆,眼中尚且含着一点盈盈的泪意,眼角眉梢却满是得意之色。 她什么都没说。然而此情此景下,又似什么皆说了。 即使是死到临头,刘覆也果然被她激怒,苟延残喘地扭动两下,扯住容娡堆叠的裙角,口中发出“嗬嗬”的怒声。 容娡佯作被他扯得身形一歪,下意识地垂下楚楚可怜的脸庞看向地面,然后惊恐的挣动起来,双手死死攀住谢玹的颈项。 这次,不必谢玹动手,立即有兵卫上前刺穿刘覆的手掌,在他咽喉处补了一剑。 鲜血喷溅而出,红沉沉的洇开一大片。 容娡不用看,也知他这回必然是死透了。 她依偎在谢玹的臂弯里,与他贴的密不可分,有些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襟。旋即便感觉他到似乎轻轻抚摸了两下她散开的发,动作的意味似是在安抚。 容娡心跳怦怦,喉间发紧,沾湿的睫羽下,目光微闪。 刘覆……就这样死了? 她的胸腔中慢慢生出一点怅然——这当然并不是为刘覆感到惋惜,只是因为计谋骤然得逞,有些意外与空乏的怅惘。 然而悬着的一颗心仍未落到实处。 以刘覆的脑子,万万想不出这样险些连她都蒙骗过去的周全算计。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且此人应当就在都尉府。 容娡暗自盘算一阵,脑海中蓦地闪过都尉夫人的脸。 她心念微动,想到她与刘覆是血脉之亲,既然那人肯冒着得罪谢玹的风险帮刘覆算计她,又能指挥都尉的家仆,没有比她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只是不知她何时得罪了这位夫人,竟令她下此毒手,没准还起了杀心。 没错,是杀心。 容娡头皮一麻,脊背冒出冷汗,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如若今日谢玹没有来,说不准她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那位夫人定也不想得罪谢玹,今日将她套进别苑,又伙同刘覆企图玷污她,根本没想放她离开。 人死便无对证,若容娡被她害死,待她死后,届时随意扣上个失足溺水抑或是旁的死法,便足以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容娡回忆一番,想到,杜简起先能同自己亲近往来,正是出自都尉夫人的授意。没准亲生儿子亦是她算计中的一环,刘覆亦是被她煽动利用。谢玹心思缜密,轻易无法瞒骗。女子受辱而自尽,怎么看都理所当然,不会教人起疑心。 容娡越想,越是脊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默不作声地抱紧谢玹,思索一阵,压下心绪,将刘覆投于江左叛军麾下之事尽数说给谢玹,连同她的猜想亦隐晦地提醒给他。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谢玹雪净的面庞。 谢玹听罢,垂着眉眼,没什么情绪地漠声道:“此事我会处理。” — 兵卫将刘覆的尸身拖出去,房中翻涌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减淡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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