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流漾着刺目的日光,血迹渗入地面,一时无法清理干净。 容娡一刻也无法在这间房中待下去,但她仪容有损,不情愿让别人见到她哪怕是分毫的狼狈,谢玹便命侍者为她去取干净的新衣裙,而后他抱着容娡将她放在坐榻上,起身同外面的兵卫吩咐了些什么。 容娡心有余悸,将娇美的小脸贴在膝上,双手环膝坐着。 谢玹方才为她梳顺了发,此时她如瀑的长发披在身上,犹如上好的锦缎,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咬着唇,有些心神不宁。 且不论险些折在刘覆手中,便是日后她该何去何从,每每想到,皆是令她十分惆怅。 如今谢玹虽会护着她,也纵容她跟在身旁。 但他迟早会离开丹阳,若他离开,那她该当何从? 总不能抛下颜面,死缠烂打地缠着他带她走。 虽然此举未必行不通,但她不想委曲求全。 她想要让谢玹心甘情愿地带她走,她想得到谢玹的心,让谢玹待她如情之所归,时刻心系于她。 她容月姣同样有自己的傲气。 但如今谢玹的态度难以琢磨,二人又迟迟不曾有实质的进展,容娡不免有些心焦。 心烦意乱之际,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壶暖|情的茶,水波潋滟的漂亮眼珠霎时直勾勾地定住。 先前嬷嬷欲要哄着她喝下这茶,她察觉有异,并未饮下;后来通过刘覆之口得知这茶了掺了东西,便更没有再碰,争执时刘覆欲将茶灌给她,也被她竭力躲过。 可如今…… 容娡才平静下去的一颗心,猛地又揪起,进而狂跳起来。 刘覆说这是催|情之茶。 不知这壶茶水里,放着的是怎样的催|情之药。 她咬着唇,斟酌一阵,屏气凝神,飞快地瞥了门口的谢玹一眼。 谢玹立在门前,身姿笔直如雪松。正午明灿日光的照耀下,他的一身白衣晕开圣洁光泽,乌发鎏金,宛如神明降世。 他与人交谈时,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她,昳丽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她,似是在留心她的情况。 容娡的心头泛起一点酸涩的涟漪,一圈一圈漾开,复杂的酸涩蔓延到她的咽喉间、眼眸里。 顿了顿,她下定决心,趁他未注意到她,悄无声息地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心跳飞快。 ——她在赌。 赌谢玹会心软,不会放任中了药的她不管。
第28章 药效 容娡放下茶杯, 盯着谢玹的背影,轻缓地拭去唇瓣上沾上的粼粼茶水。 润泽的光晕在她娇妍的唇瓣上泛开,如同被露水沁润过的娇嫩蔷薇花瓣。 容娡凝神盯着他瞧了一阵, 慢慢垂下视线,舌根泛起酸涩, 喉间发紧。 她知道自己手段低劣, 亦知自己此举颇为冒险。 可她别无他选。 乱世中, 她如在洪水中颠簸的小舟般无所凭依。 更不用提, 她还生着一副令人垂涎的秾丽容貌, 动辄引得群狼环伺, 稍不留意便会被撕的粉身碎骨。 遇见谢玹后, 她方知这世间还有这种——兴许她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滔天权势。 是他令她尝到权势的滋味。 只有他能将她庇护。 她步步算计,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才引得神祇一般的谢玹对她注目,怎舍得到此为止,怎甘愿就此放手。 他与她,本应是今生都无法有所交集的人。 偏偏却因缘际会,机缘巧合地相遇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自有定数。 如若能握住这缥缈的机遇, 此生此世, 她都想同谢玹纠缠在一处。 这是她一人的妄求, 是她自见过他之后便生出的执念。 只是……颇有些对不住谢玹。未免须得惊扰他的淡泊清修,卸去他恪守的清规戒律, 劳烦他纡尊降贵, 躬身将她来渡。 容娡的心绪复杂又纷乱, 只得用力阖了阖眼, 肩脊卸了力道,软绵绵地倚向靠背。 红唇微张, 喃喃出一句细弱无声的:“……谢玹。” — 谢玹此时对她那边发生的一切皆浑然不知。 他背对着容娡,面色微寒,语气沉冷地吩咐兵卫:“你去一趟都尉府,将杜夫人近半年的动向以及接触过的人,尽数查明。” 兵卫领命退下,另有旁人上前,禀报一些不甚紧要的事。 谢玹垂敛眉眼,安静地听着。 容娡无声地唤出他的名后,他却好似能听见一般,眼眸微动,若有所感地抬手制止兵卫的禀报,转头朝她看去。 他方才将容娡放置在临窗的坐榻之上,此时明媚的日光斜斜自窗棂映入,洒落斜斜倚坐着的容娡满身,显得她的神情有些慵懒,又好似她尚未能从不久前的那场灾祸中回过神来,因而有些过于乖顺的迟钝。 恰好侍从在此时递来伤药与干净的新裙裳,谢玹伸手接过,略一沉吟,他屏退兵卫,走到容娡身旁。 容娡迟钝地抬起眼帘看他。 她的眼睫沾湿勾挑在眼尾,眼眸湿润。 谢玹寻了空处侧坐,淡然的目光与她对视,看见她绯红的眼尾时,目光停留一瞬,而后下滑至她的细嫩的手上。 容娡与刘覆缠斗时,手上勒挠出许多道红痕,纵横交错,落在她雪嫩的肌肤上,颇有些触目惊心,有些挠痕里还渗出一些血丝。 谢玹沉默地看着,须臾后薄唇微抿,净了手,拿起药膏,拢着衣袖,为她细细涂药。 指腹下触及的肌肤微微发颤,谢玹攥着她的手腕,以防她乱躲。 及至他将药涂抹到容娡的手掌,视线触及她满是细小伤口的掌心,忽地忆起,方才他寻到容娡时,她似乎一直死死攥住他给的峨眉刺不肯松手。手臂上被抓挠出的伤口,应当便是那时争夺峨眉刺而被伤到的。 哪怕是后来他将刘覆解决,她似乎亦不情愿松手。 谢玹眉心微蹙,略一思量,指腹轻轻触了触她掌心的伤,动作很轻柔。 他大致猜到她为何不松手。 容娡虽心知肚明他看到她掌中伤口时会有所动容,然而感觉到轻柔的触碰,她心中的惊慌恐惧忽地决了堤,纷复情绪如洪水般汹涌地挤上心头,令她委屈的想要落泪。 她不管不顾地扑入他怀中,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呜咽道:“谢玹……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要夺你给我的峨眉刺,我不肯给,我以为……以为那便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谢玹被她扑的身形一晃。 但他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抱着,垂着眼眸,安静地听着。 容娡呜呜咽咽地哭着,真情假意的眼泪混在一处,将所受的委屈尽数说给他听,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眼泪将他的衣襟哭湿一片。 哭了一阵,容娡听到谢玹叹息一声,略显无奈地道:“眼泪这样多。” 话虽这样说,他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反而不着痕迹地将她往怀中揽了揽,以防她从并不宽敞的坐榻上翻下去。 谢玹的嗓音好似紧贴着她的耳发出,又清沉又低磁,容娡的心尖颤了一颤,脊背一麻,腰肢不禁软下去,伏到他的膝上。 旋即她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饮过茶后发紧的喉头,此时愈发干渴,甚至泛出一点火烧似的燥意。 不知何时起,她的手脚皆变得软绵无力。 腹中有古怪的热意一股一股的涌起,烧的她浑身发烫发软,眼前视物都渐渐有些模糊了。 容娡有些紧张地攥住谢玹的衣襟。 她虽对此无甚经验,但眼下古怪而异样的反应,足以令她明白—— 药效开始发作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那股热意骤然如同浪潮一般拍打过来,汹涌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拍击的如同一帆形只影单的小舟,被滔天的浪涛卷挟着,浑身骤然瘫软下去。 容娡未曾料想到这药效如此凶悍,她有些承受不住,鼻音浓重的呜咽一声,不自觉地悄悄往谢玹怀中磨蹭。 谢玹未曾注意到她的变化,垂着雪净温雅的面庞,清沉的目光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她,凝神为她涂药膏。 他的手如同润泽的白玉,长指微凉,轻轻拨开她细嫩颈项上缠绕着的发丝,将药膏一点一点揉抹到她肌肤上的伤痕里。 容娡不禁浑身发抖起来。 后腰簌簌直颤,窜上古怪的麻意。 谢玹瞥她一眼,只当她是因为伤口疼,涂药时便放松了一点力道。 然而落在颈侧轻柔的力道反而愈发磨人。 容娡眼睫扑闪,忍不住去躲他的手,却又不舍得躲开,进退两难,有些难耐的抓住他的衣摆。 她压下心底陌生又古怪的渴望,想提醒谢玹:“谢玹……我——” 说出口的嗓音却甜腻破碎的不成样子,好似一团架在火上烧灼的软玉,即将要被烧的融化了。 谢玹察觉到不对,眉尖微蹙,将绵软无力的她捞起来。 容娡无助的呜哼一声,柔软的手臂立即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住他的身躯,攀爬着环住他的颈项。 谢玹望见她湿润潋滟的眼眸,眉宇间疑惑之色愈发重:“怎么了?” 容娡烧的浑身冒汗。药效持续发作,她难受的厉害,迫切的想做些什么,以此来疏解她胸腔中堆积的古怪潮热。 药效实在太烈了。 她难受的想哭,眼尾渗出些晶莹的泪。 容娡的心中此时方生出些悔恨——早知这般难捱,烧的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先前她饮茶时一定慎之又慎的考虑。 然而她已经饮下茶,事已至此,毫无转圜之地,只能寄希望于谢玹了。 她攀着谢玹的颈项,将烧红的面庞埋在他的肩窝处,忍着剧烈的心跳,压制住过乱的鼻息,低低地道:“茶……茶有古怪……” 嗓音又闷又娇,似是枝头上熟透的蜜桃,随时能滴出甜腻的汁水来。 谢玹怔愣一瞬,清沉淡漠的目光扫向一旁案几上的茶壶,睫羽轻眨一下,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刘覆等人既然给容娡下了圈套,绝不会干等着,必然有备而来。茶水里应是被他们掺了那种药。 谢玹眸底一寒,霎时便有寒冷如刃的压迫感自他身上弥漫开,如暴雪临境一般沉沉朝四周压下。 只是…… 谢玹目光滑向茶壶周围,杯沿上沾了淡淡一层口脂的那个茶盏。 他一向习惯于留意新环境中的事物,分明极其清楚的记得最初他进来时,那个茶盏上并未沾着口脂。 那么,如今杯沿上的这层口脂,是何时沾上的? 他垂敛眉眼,若有所思。 然而不及他细想,容娡在他怀中扭了扭。 颈侧忽地一热。 谢玹被那带着痒意的触感唤回神,意识到贴在颈侧的是容娡的唇后,瞳仁好似被烫到一般缩了缩,浑身霎时一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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