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玹将桌案复位,睫羽眨了眨,欲言又止地看向她,目光滑过她的腰腹,神情有些古怪。 容娡注意到他的目光,愣了愣,脸上一热,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暗啐他不要脸,脚步未停,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谢玹,你头好烫。” 谢玹不知想到什么,眉尖微蹙,慢吞吞吐字:“或许是因为热。” 这人一向面白如雪,鲜少有脸红的时候,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满面皆是古怪的潮红了。容娡越瞧他,越觉得不太对劲,连带着他的鼻息也让她觉得气若游丝。 想了想,转身向外走去,准备唤人传医师来。 谢玹的目光迟钝地追随着她,见她转身,追上来扯她的袖子,脚步声慌张而凌乱:“别走——” 容娡脚步一顿,诧异地转身,刚好被直直栽倒的他扑了个满怀。 她踉跄了下,吓得鼻息都停了。 — 容娡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昏迷的谢玹扶到床上。 他晕的太突然,容娡不敢掉以轻心,急忙去寻医师。 医师很快赶来,把脉诊断后,说谢玹是因为伤势处理的不得当,起了热症,再加上连夜未眠,心力交瘁,伤了精气,才会晕过去。 他为何病成这样,容娡心知肚明,一听这话,不禁有些心虚。 她缩在医师与侍者后,遥遥看了榻上的谢玹一眼,见他鬓发汗湿,满面不正常的潮红,薄唇却惨白一片,心里愧疚更甚,欲上前细看。 然而,谢玹的暗卫闻讯陆续前来,作为害他生病的罪魁祸首,容娡心虚不已,哪还敢不知死活地往上凑,便静悄悄地离开居室。 原本容娡还盘算着,既然谢玹跟来了,那她不如借机向谢玹示好,哄骗着他,从他口中套出蛊的解法。 快红尘这味情毒虽然已经解了,但她被囚|禁在明彰院时,谢玹在她身上种下的蛊是另一个大隐患,若不解开,她始终心中不安。 可谢玹如今昏迷不醒,这味蛊目前来看,又似乎对她没什么影响,便打消了心思。 昨夜下了半宿的细雨,夜半时,雨势淅淅沥沥的停了,此时天色初晴,日光格外明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青草气息。 容娡走出居室时,罗裙轻轻扫过石阶旁的兰花,沾了些雨露,裙纱上以金线绣出的牡丹花纹,越发清晰,纹路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她眯着眼看向日头,穿过连廊匆匆走来的崔让尘迎面朝她走来。 崔让尘在廊庑前停步,往她身后的居室里看了一眼,目光微顿,但没有多问。 他面色和沐地看着容娡:“去洛阳的车马已经备好,姣姣打算何时出发?” 容娡垂头不语,像是陷入深思,半晌后,犹豫着小声道:“……明日早晨吧。” 崔让尘观她神情,了然颔首,领着她去崔府走了一趟。 — 午后,谢玹仍昏迷不醒。 容娡去崔府登门拜访,同远近亲疏的各个表亲逢迎了一个上午,回来后,有些疲乏,便小憩了小半时辰。 她小睡醒来,却听白芷说,谢玹的热症还没降下温,不禁有些心焦,连忙去探查他的情况。 门前守着静昙与其余几个暗卫,瞧见她来,面面相觑,看向静昙。 静昙微微颔首,暗卫们犹犹豫豫地放她进了居室。 居室内有些闷热。 床前烟红帷帐半垂着,容娡走过去,抬手将帘帐拨开一道缝隙,便望见谢玹一张略显憔悴的病容。 他轻阖着眼,浓密的睫羽温顺垂落,以往总是雪净的面颊,眼下如同涂了厚厚的胭脂般红艳,有种说不出的怪诞。 容娡的神情微微一僵。 她记得分明,自她同谢玹相识以来,似乎从没见过这人如此病弱的模样。 谢玹一向是高不可攀、贵不可言,无所不能的。 然而此刻,他毫无生气的躺在榻上,若非细微起伏的呼吸,简直脆弱的如同一抔在日头下暴晒的白雪,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容娡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静昙尾随容娡进了居室,影子般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容娡察觉到他的警惕,有些无奈。 “你不必如此提防我。”她叹息一声,“我不会害你们君上。” 静昙不吭不响,依旧杵在她身后。 容娡见说不动他,顿了顿,毫不客气的使唤他。 “备些冰水与干净的帕子来。” “几时喂得汤药?” “将煎好的汤药端过来。” 喂药时,谢玹眉头紧蹙,不大配合,碗里的汤汁有一些洒在了雪白的衣襟上。 两人朝夕相处那么多时日,容娡当然知晓他好洁的脾性,连忙张罗着要给他更衣。 静昙神情古怪,目光闪烁地问:“容娘子要亲自为君上更衣吗?” 闻言,容娡正在解谢玹带扣的手顿住,有些哭笑不得,一脸“废话不然呢”的表情看向静昙:“你觉得呢?你不会以为,你们君上将我囚|禁在明彰院里,就只是将我关着吧?” 谢玹浑身上下哪块地方她没瞧过! 她的思绪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瞄向谢玹腰下。 好像是有一处地方…… 那里的玉璋,她只摸过、感受过,但并未亲眼瞧过…… 容娡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忙别开眼,在心里道了两声罪过。 偏偏静昙欲言又止,直愣愣的杵着不肯走。 容娡更不自在了,下不去手,一把丢开谢玹的银丝衣带。 反正这人如今昏迷不醒,只好委屈他忍一忍脏污了。 — 饮了两回药后,谢玹的热症仍不见消退。 医师束手无策,容娡更没法子,便让静昙找来平日谢玹手不释卷的经书,坐在榻沿念给他听。 往日总让她觉得枯燥无味的经文,如今细细读来,反而有静心凝神之效,渐渐也不觉得乏味了。 谢玹的热症,在翌日入夜后才稍微消减。 容娡放心不下他,斟酌许久,将回洛阳的行程向后延期一日。 直至谢玹的体温恢复如常,她怕他一旦醒来,或许不甘放她离开,得知他病症痊愈后,想着得尽快离开,于是大清早便乘上备好的车马。 白芷对此并未置喙什么,安静地跟随着她乘上马车。 崔让尘事务缠身,无法亲自送容娡去洛阳,便派了一个数十人的车队护送她。 拂晓时,飘起了潮湿的雾。日头出来后,缥缈的雾气散了些,马车旁的翠绿草叶上缀满细密的露珠。 临行前,崔让尘吩咐完仆役,走到马车前叮嘱容娡。 “眼下我走不开身,无法护你回洛阳,或许立秋后会前往。” 容娡抬手挑开细竹篾的竹帘,轻轻颔首,再次道谢:“多谢表兄。” “不必言谢,一路顺遂。” “好。” 容娡放下竹帘。 马车碾过草地,缓慢行驶起来,草叶晃动几下,露珠簌簌滚落。 容娡倚着车壁,略有些茫然地望向车顶,心情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只是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怅然,与白芷相对无言。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事。 白芷抱着剑,静悄悄地看向帘外,不知瞧见什么,忽然道:“娘子没有与君上辞别。” 于是容娡便记起自己遗漏的是什么了。 她呼了口气,失笑道:“可你们君上尚未苏醒。” 白芷不置可否,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往外看。 见状,容娡的心尖颤了一下,仿佛被人拿着鼓槌击在心口,敲出细密的涟漪。 她意识到什么,掀开竹帘,向后看去—— 薄雾缭绕。 不远处漂浮着几缕袅袅的雾气,谢玹披着霜色直缀,端直地站立在朱红的漆门前。 弥漫的白雾,飘漾在他身上。他的面容有些瞧不清,依稀能望见清峻的眉眼。 但只是如此,便足以彰显出他骨髓里所带有的清冷矜贵的气度,恍若传说中,存在于九天仙境里的仙尊,衬的他周身的人与事,皆浑然不似凡尘中物。 只一眼,便知是谢玹。 容娡能感觉到,他清沉的视线,跃过缥缈的雾气,落在她身上,若即若离。 马车持续向前行驶,那道清霁雪光般的身影,很快便瞧不清了。 容娡凝视着那一簇雪影,眨了眨眼,慢慢收回视线。 她冷静的想,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他们有命定之缘,自会再此相见。 旋即,又不无苦涩的想。 她一贯不信命,怎么如今,也相信听天由命那一套了。
第80章 复生 一直到出了清河, 谢玹都没有追上来。 这对于容娡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省了她许多麻烦。她不必再大费周章, 可以径直回洛阳寻母兄。 车队跋山涉水,经过数个驿站, 初夏时, 行至洛阳。 洛阳一如既往的繁华, 与容娡记忆里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时移物换, 有些地方稍显陌生。 任谁也看不出, 十多年前, 这座繁华的都城, 遭遇过一场流血千里的浩劫。 连日奔波,舟车劳顿,众人皆是疲累不堪。 容娡偏头看着竹帘外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也有些恍惚,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 白芷前去谢府的门房通报,容娡打起精神走下马车,听见一个仆役大惊失色道:“你说谁回来了?” 容娡不徐不疾地走过去, 闻言, 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守门的仆役们, 有些曾见过容娡。眼下瞧清她的脸,一个个惊恐万状地瞪大眼, 仿佛青天白日见了鬼。 没见过容娡的, 也无不惊艳地盯着她过于美丽的面庞。 白芷用剑鞘敲了敲桌角, 柳眉倒竖:“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放行?” 门卫如梦初醒, “嗳”了一声,连忙张罗着仆役们打开府门。 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如今死而复生,活生生的出现在人前,实在是稀奇事。容娡走进谢府时,不少人盯着她脚下,想瞧瞧她有没有影子,借此来判断她是否是活人。 容娡活得好好的,自然有影子。 众人惊疑不定,待她走远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很快便将这一奇事传开。 — 今日恰逢学堂休暇,婢女急急慌慌来报容小娘子归来时,正在书写课业的容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起头。 “你说什么?” 婢女一路小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容……容小娘子回来了!此时就在院外!” 容励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又惊又喜,一把丢了笔,撩着衣摆疾步跑向门外。 此时,容娡正在白芷的陪同下,步履翩翩,穿过月亮门,迎面向他走来。 容励远远瞧见她,猛地停步,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只愣愣地看着自己死而复生的妹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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