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砸在浑身湿透的二人身上,血花四溅,洇红大片衣料。 容娡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僵硬地抬头,望见谢玹布满血丝的眼眸。 他衣衫染血,紧紧盯着她,满目阴鸷,不复往日的矜贵从容。 “……好。”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状似亲密地贴在她耳边,含笑道,“用你的命来胁迫我,容姣姣,好得很。” “你说过的,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你大可以试试,即便是死了,你也是属于我的。” 他放着冰冷的狠话,手却与之相反的紧紧攥着簪子,生怕她伤到自己分毫。 凌乱而发烫的气息洒在肌肤上,容娡哆嗦了下,想松开这枚割伤他的簪子,却又怕他趁机制住自己,不敢松开。 谢玹自然能看出她的犹豫。 他心疼她,舍不得她,可她竟半点也不曾心软。 他听着她的心跳,满心困惑与不解。 明明最开始,是她向他走来,哄骗他沉溺情爱,坚定不移的说她不会离开。 既是要骗他、引诱他,为何不能一直假装下去?为何不能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谢玹的心里烧起一团恼怒的烈火,烧的他额角鼓起青筋,被割伤的左掌也仿佛被火舌灼燎,泛出更为细密的痛感,胸口窒息般的涨痛。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昳丽冷湛的眼半阖着,不知想到什么,嗓音堵着水似的发闷。 “你当真是……铁石心肠。” 容娡看不清他的神情,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下。 她不松手,谢玹也不肯松手,鲜血汩汩流淌着,两人四周弥漫着血腥潮湿的气流。 容娡良心不安,悄悄瞥向他,见他面色惨白,恐他伤得厉害,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软声道:“哥哥,我看看你的伤。” 谢玹眼睫一颤,松开手,摊开掌心放在她的膝上。 容娡只是扫了一眼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便吓得呼吸一停,呜呜咽咽地掉眼泪:“你……执意留我,这又是何必呢。” 眼泪滑到谢玹侧脸,他仿佛被烫到一般,阖了阖眼。 他明明能将一切尽数掌握,唯独掌控不了与她相关的所有。只是她的泪,便足以牵动他全部的心念。 再睁开眼时,晦暗沉至幽邃眼底,谢玹的面容重又变得空净明淡,仿佛仍是那尊神坛之上,渊清玉絜的神像。 “别哭。” 他用另一只完好无伤的手,拭去容娡眼尾的泪,似是终于妥协。 “我……放你离开。” 容娡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当真?” 水波荡漾中,谢玹的嗓音显得有些不真实。 “当真。” 容娡两眼放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玹枕在她肩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缥缈的水雾,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般呢喃。 “……没心没肺。” — 天边滚过惊雷,飘起细如牛毛的雨丝,原本平静的河面陡然变得汹涌起来。 容娡与谢玹相继被捞上船。 崔让尘派来的游船,断了桅杆,自然无法再继续行驶了。 容娡只得上了谢玹的船,崔让尘以及船上的仆役也随之跟来。 进入舱室后,谢玹将干净的帕子搭在容娡身上后,被侍者扶下去疗伤。白芷随侍在容娡身旁,端给她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 容娡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只将那碗汤端在手里取暖,一口也没有尝。 守在船上的暗卫不时看向容娡,满脸的敢怒不敢言。 见状,崔让尘走到容娡面前,挡住那些视线。 “约莫还有五十里,便到清河地界了。” 容娡略微松了口气,点点头,小声道:“好。” 她坐在圈椅上,脊背紧绷,始终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谢玹会突然反悔,再将她锁起来。 但谢玹一直没有动静。 直至临近清河地界,快要下船时,他才露面。 先前的那身衣裳泡在水里湿透了,他换了一身云纹白底的直裰,未束发髻,半湿的长发随意拢在肩头。即便如此,仍不减通身矜贵的气度。 几乎他一出现,那张神姿高砌的脸,便将在场所有男子比的黯然失色,如何看,都比他要稍逊一筹。 容娡抬头看他,无不遗憾地在心里唏嘘。 谢玹的左掌裹着一层白布,离得近了,她能嗅到他身上混着清苦草药味的冷檀香,似乎还隐隐浮动着血腥气。 她当然知道他的伤因何而来,心虚地垂下眼。 乱雨如丝,天色将晚。舱室外传来船夫的几声吆喝。将要靠岸了。 谢玹停在她面前,向外看了一眼,再看向她时,雪湖般的眼眸,泛起雾似的波澜,嗓音也融着一层微哑的潮湿。 “姣姣……” 容娡从他褪去压迫与命令的声线里,听出恳求之意。 他在试探,试探着挽留她。 她心里发酸,小声道:“我又不是再也不见你了。” 谢玹似乎被她的这句话安抚住,没有再出声。 直到下船时,他立在甲板上,举着伞撑在她头顶,将淅淅沥沥的雨幕隔绝在外,低声问:“……别爱旁人,好不好?” 容娡心上一软,想着今日一别,待她回了洛阳,日后或许再也无法见面,便顺着他的心意哄道: “好。” 谢玹凝视着她,轻轻颔首,将白芷指给她。 “我不在你身旁,难免护不住你,白芷会些武功,让她随你离开吧。” 哪怕她处心积虑,即将要弃他而去,他仍是想着护她周全。 容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慎重地想了想,觉得他所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她提起裙摆,接过白芷递来的伞,撑开伞,走到崔让尘身旁。 分别在即,明明一直渴望的自由近在咫尺,她却反而有些心情低落。 回头看去,谢玹一动不动,如雪松般立在雨幕中。 霜白的身影被雨丝搅的模糊不清,仿佛遗世独立,有种说不出的萧条孤独。 崔让尘低声道:“走罢。” 容娡颔首应下,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念着谢玹身上的伤,目露担忧,终是不忍。 她遥遥问谢玹:“你要连夜回冀州?” 谢玹微微抬伞,露出雪净的面容,以及清峻的眉眼。 他清沉的目光,穿过缥缈雨雾落在她身上:“是。” 顿了顿,他无奈一笑,低低询问:“姣姣是在担心我么?” 容娡没有否认,只说出自己的提议。 “虽有政务在身,可眼下夜黑风高,又下着雨,连夜赶回去,恐不安全,不若在清河留宿一晚,耽搁不了什么。” 她想,总归如今她已经到了崔氏的地界,谢玹也已答应放她离开,以他的为人,既然作出承诺,应当不会再拦她。 两人之间,毕竟是有过温情在的。 这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容娡念着他的好,若非不得已,自然也盼着他好。
第78章 心意 下船后夜色已深, 不便去崔府打扰。容娡本欲去临近的客舍将就一晚,但崔让尘说有几处闲置的宅邸,可容她歇一晚。 在丹阳时, 容娡险些教贼人自客舍里掳走,她想了想, 觉得宅邸要比客舍安全的多, 便同意了。 连着两日的提心吊胆, 容娡疲惫不堪, 谢玹的动向也没再注意, 到了宅邸后, 本想倒头就睡。然而身上黏糊糊的不适, 便强打着精神,唤婢女备水沐浴。 她困得睁不开眼,泡在温热的水中,嗅着香料的清浅香气,迷迷糊糊间,竟倚着浴桶睡着了。 浴水没多久便没过容娡的下巴,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往桶里沉, 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想撑坐起身, 四肢却很沉重, 梦魇般怎么都无法动弹。 她急的浑身冒汗,即将要窒息时, 身上却忽然一轻, 水花哗啦四溅, 似乎是有人将她自浴桶里捞了出来, 用干燥的帕子将她裹住。 容娡咳嗽两声,想睁眼看看是谁, 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掀不起来。 她头昏脑涨,像是在做梦似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一时分不清如今身在何地,下意识依赖地偎着来人撒娇:“谢玹哥哥……” 抱着她的那个人,脚步似乎一停。 容娡艰难的将眼睁开一道小缝,只匆匆望见烛光下,泛着朦胧光泽的银丝云纹衣料,紧接着眼皮又无力地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 混沌中,沉稳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容娡被抱着放到床榻上。 温暖的被褥盖在身上,容娡小声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很快便被浓重的困意淹没,沉入睡梦之中。 — 容娡再次醒来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烛台上的蜡烛燃的还剩两指宽的小半截,光线水似的朦胧,室内像蒙着一层轻纱。 睡前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呆呆的反应片刻,看向更漏,距离天亮还得一两个时辰。 容娡昨夜睡得早,此时醒来,一时也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端起烛台。 地上洒着些水迹,浴桶仍放置在屏风后,里面盛着的水早已凉透,水面浮动着粼粼的金光。 容娡盯着浴桶瞧了一阵,听见耳房里有窸窣的动静,以为守夜的白芷被自己吵醒,便趿着鞋,绕过浴桶朝耳房走去,抬手抚开珠帘:“白……” 珠石微凉,丁啷着自她的肌肤滑过。 烛光跃动着映亮珠帘,珠石晃动,光影摇漾,洒在耳房中,正端坐着的那人的一身白衣上。 他闻声掀起眼帘,清峻的眉眼被飘漾的烛光映亮,琥珀色的眼瞳泛出冷湛的光晕。 容娡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揉了揉眼,有些警惕、又有些不确定地问:“谢玹,你怎么在这?” 谢玹阖上手中书卷,仰面凝视着她,面容一如既往的温雅,睫羽下的眸光复杂而古怪。 他轻而缓声道:“我……想你。” “想,再多看你两眼。” 闻言,容娡心口发堵,喉间好像塞了石头,堵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叹息一声,“你一夜没睡吗?” 谢玹摇头,起身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烛台,动作没有半点违和与犹豫,仿佛照顾她,早已成了刻入他骨子里的习惯。 “才醒。”他极轻的笑了笑,眼眸里晕开细碎而璀璨的光,“正想着你,你便来了。” 容娡心里越发堵得慌,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低下头,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谢玹身量极高,站在人面前时极具压迫感。然而此时他的面容温雅而平和,似乎只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想来看看她,并无别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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