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孙儿有一言。” 竟是万事由父母的人先站了出来。 裴氏才想起这门亲起初是九郎自己择的,顺了他的心意,如今又怎会相让。 “说。”吕雄关自是也想到了这一层,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 吕献之站直身体,掷地有声,言辞凿凿。 “孙儿心许三姑娘,恐于此事无法相让。” “公其心,万善出,三姑娘品性并无错处,且圣上赐婚并不比兄嫂相差几许,若要由聘礼之上彰显勤俭品性也是叫人贻笑大方。” 话中之言直指大房小心思,被一个小辈责备顿时一众人哑声。 老国公却道了个“好”字。 “祖父也算是在咱家人身上瞧见几分男儿血性,为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惦记妇人聘礼,今日你当堂不让,是可。” “王氏,这礼便由公中处,若不够便来寻我,定是要给我吕家好儿补全。” 王氏受宠若惊,赶忙谢恩,其实堂堂镇国公府哪里又拿不出一人聘礼来,不过只是推辞之言,逮住了杨氏身世要做文章。 在厅堂中扳回一局,王氏是高兴了,只是出了门,便越想越觉得不对。 “老爷,献之这是第一次这般在意一件事,区区一个杨氏聘礼便叫他生出这般模样,日后若是嫁进来,岂非要仗着夫婿宠爱,搅的天翻地覆。” 吕文徵向来不懂妇人的弯弯绕绕,只觉笑话,吹胡瞪眼,“夫妻能勠力同心并非错处,杨氏一小小庶女怎敢去闹你这个婆母,杞人忧天!” 见人快步走开不理,王氏气急暗骂,“这个死老头子……”
第15章 十里红妆 问礼已过,便是纳徽,即致送聘礼。 已至四月中旬,京城中对吕杨二家结亲的议论之声却一路走高,无他,今日吕氏登门松礼了。 据眼见之人所说,那送聘礼的队伍有百米多长,沿着神武大街走过去像是一片红海,掮客无一不是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足见箱内定是塞的满满,不知多少金子,多少翡玉玛瑙。 街旁府门大开,人人见之夺目,主人家得了消息,各个垂头叹气怎么自家女儿没这般好福气,那杨氏三小姐哪哪不行,却捡了个这般好的亲事,当真拼的是命。 杨灵籁正值午睡,却被院中的响动惊醒,因不喜她人陪睡,盈月并不在屋内,待她随意蹬着翘头鞋出来,偌大的翠竹园不过短短一刻,便已是人鬼不通,徒留一极细的缝隙足以让人横着出去。 她站在廊下被阳光和那大红刺的刺的根本无法睁眼,再等适应,却见面前已站了一穿深色裤褶服的老嬷嬷,半白的头发梳的盘顺,单看面相有些刻薄。 对方先是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通,散乱的长发,未穿好的鞋履,无人侍候, 又环顾了内室几眼,不见什么贵重物品,且窄生生的。 眼见人的嫌弃都要溢出来,杨灵籁眼中厉色一闪,漫不经心道。 “嬷嬷若是觉得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出门左拐可没人挡。” 凉凉的口气叫李嬷嬷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明明院中正是喜气的时候,这三姑娘的眼神却叫人觉得瘆得慌,红润的脸色反而像是血染的,总有点诡异。 “老奴是给三姑娘送聘礼来的,难不成姑娘要将这些东西一并赶出去?”李嬷嬷蹙着眉头,底气知足。 话说的不长,却开门见山,语气中的有恃无恐,透露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 区区一个杨府三姑娘身份低微,无人教养,粗鄙不堪,她领的是王氏的命,这种好日子谁敢下她面子,便是这杨大夫人也得请她进来。 “呵~”杨灵籁就站在那,却视线逼人,唇角挽了个笑,凑在人的耳边,寒声吐出一个字,“那你就滚啊,带着你的这堆破烂东西一起滚出去。” 道完一句,便见人重新斜倚在沉木门框边,好似整暇地仿佛在看一场置身之外的笑话。 暖灿灿的光灼了她的半张脸,啼笑皆美,潋滟眸子里平等地倒映着这院中的一切,像是普度众生的神女,佛光照耀,任谁也不敢靠近,也愈发叫李嬷嬷分不清现实,刚才那口吐恶言之人,是谁? “不走?” 熟悉的嗓音终于叫李嬷嬷从混沌中回神,却依旧是怔了怔,她不敢,这是御赐的婚事,也是夫人赏脸给她的喜事,若是办砸了,梗着气抬出去,别说那些平民百姓如何说道,便见那街边一水的府邸主人都会嘲笑一句镇国公府沦落至今。 其实她心里也有一股声音在告诉她,这是杨三娘故意使的招数,只要她真的做出些动作,也不见得对方能忍得住,毕竟这高枝是杨家攀的,理应也是杨家低人一等。 良久,她做出了抉择,却是之前面上那些倨傲消失的一干二净,满面的笑容,热情惊喜极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老奴不懂。” 又往身后殷勤地指了指身后那些成堆打着大红色结的红箱,语气谄媚极了。 “今日老奴是奉了夫人命,亲自来为姑娘您送聘礼,夫人还怕您拿不住,叫老奴务必亲自送到您的手上。” 杨灵籁哼笑一声,又叫李嬷嬷心中一抖,赶忙又是一笑。 “姑娘恐是不知,这其中除是夫人添的,更有九公子亲从私库中拿的好东西。” 这话确实叫杨灵籁起了些心思,似笑非笑。 “哦?” “看来嬷嬷定是知道他放了什么?” 李嬷嬷却是卡了壳,当时那小侍卫说是要添东西,她也就没管,索性已经核实几遍就连着一并抬来了,这箱子这么多怎么还分的清。 “这……老奴还真是不知,九公子向来奇异巧思多,或许是想姑娘您亲自清理时寻得。” 也是苦了这老妇人给自己寻个台阶下,竟还搬出吕献之这尊大佛来。 “行了。”杨灵籁终于大发慈悲,“你走吧,至于夫人的好意,替我谢过。” 待李嬷嬷含着一口气脚步慌乱的离开这杨府,走在回府的街上才清楚意识到什么,自己被一个小庶女拿了乔,是她混到如今都匪夷所思之事。 再说盈月从旁处回来,却见得满院无处落脚,正巧碰上往外的走李嬷嬷,再见廊下出门的姑娘,整个人也顾不得遐想,赶忙横着身子穿过这些红箱子,分明到了却不敢站近,只轻声试探。 “姑娘……你还好吧?”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自从姑娘晕后醒来,只要入睡是定不能吵醒的,之前有个进屋送茶的小婢女不懂事,碰倒了凳子,险些要叫姑娘把整个屋顶都掀了。 披散着头发直叫人骂的涕泗横流,甚至还状告到了老夫人那里,好生叫徐氏生了一顿闷气。 杨灵籁翻了个白眼,唬了老嬷嬷一通,气性早也消了,不爱看这傻婢女白吓着,转身便回了屋子。 盈月反而抬起了笑脸,虽然面色不好看,但她知道姑娘转移战场,这便是没事了,否则在一个地方将你骂个狗血喷头都是轻的。 “这聘礼真的好多啊,只不过怎的都在咱们院里?” 便是给人倒着茶,盈月都得分心往窗外瞧一瞧那些东西,总觉得不太实际。 王氏也是多少金银中养出的大小姐,对于彩礼倒不至于舍不得,且入了杨三娘的手,其实也是间接给了她未来的大孙子,这点账还是算的很明白的。 “没见识。”杨灵籁没好气,只自己却也忍不住瞥了好几眼,茶没送进嘴里,还差点洒到脖子,也是盈月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她鼓着嘴憋了憋笑,算了,她还是别拆穿姑娘了,不好丢面子。 可那模样是个傻子都看得明白,杨灵籁躺平了,“罢了,不装了,走!” 一整个午后,两人都在院里蹦蹦跶跶,一会儿这瞧瞧,一会儿那看看,左右觉得新奇,金笈花钏一双便重二十两,足足有十双;便是富贵难求的耀光绫也堆成小山;玉如意不仅是玉作,还有红木,木镶玉;其余更是不提。 若说其中叫杨灵籁最钟意的,莫过于那整整两箱金元宝,各个圆润饱满,瞧着便分量十足,光照在上面,简直是如临仙境。 若非顾及自己现在的身份,她定是要将这些金子们全都纳入怀中,晚间安寝也不松开,一想到周围都被金子包裹着,她怕是睡着都是笑的,哪能还有那些臭脾气。 翠竹园里笑声连连,徐氏母女却是一夜都没睡好,来老太太处请安时,眼下皆带着一层黑圈,铺了粉都挡不住。 杨灵籁在心里摇了摇头道,果然这人就不能嫉妒心太重,心生面相,杨慈安这还没嫁出去呢,便就像个老姑娘了,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瞧着倒像是一晚没睡。”杨四娘面带不解,其心却黑。“昨日三姐夫送了聘礼来,四娘单是瞧着都高兴,这还没嫁进去呢,就是如此珍爱,也不知日后是如何溺宠三姐姐呢。” 杨慈安假笑一番,“四娘跟三娘关系真好,倒是叫姐姐有些艳羡了。” 好吧,好歹是嫡小姐,反讽很有力度,都是强颜欢笑,大家谁嫌弃谁。 杨灵籁见她们斗法也乐得看,只是四娘的话总叫她起鸡皮疙瘩,在她这吕献之全程都是一个路人甲,说实在的还真是不熟,至于什么溺宠,什么珍爱,还是算了吧,怪恶心人的。 杨父正值休沐,故而今日也在,淡定的喝茶见自己的女人和女儿们暗中掐架,那叫一个气定神闲。 徐氏则全心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故而也没空去理这些。 待整个厅堂都静了,老太太开了口。 “鸿儿,三娘的彩礼你如何打算的?” 本是走神的徐氏顿时将目光移到了人身上,紧张兮兮,昨日吕家差人送东西,她就觉得不好,那架势不像是将杨三娘做庶女分例走,倒更像是打算八抬大轿按正经贵女明媒正娶的。 杨父有些沉默,他没率先回话,却叫徐氏插了嘴。 “婆母,这嫁妆儿媳是备好了的,比之三娘原本的分例是还要高出一倍,也贴补了一些金玉玩和字画之类。” 言外之意,是不需要再添了。 老夫人却摇头,“我是问鸿儿,三娘是他的亲生女儿,嫁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有时候妇人之仁不知所错反而会生差池,还是叫他这当家主子拿主意。” 徐氏心里明白的很,老婆子这是想帮人捞好处呢,故而转身便朝着杨争鸿诉委屈。 “老爷也是觉得妾身备的有问题?” “这分例在整个上京说出去也是直顶天的了,便是三娘嫁的再好,也不能坏了太多规矩,难不成要为了一门亲搬空咱们杨府,那日后这么多儿女要娶亲出嫁,还怎么管,难不成个个都要涨一截,那咱们也不用穿衣吃饭,直接去死了的好。” 说罢,便拿着帕子擦起泪来,徐氏今日是真的豁出了面子,坚决是不愿多给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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