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接连传席,脚不沾地,便进了门,直通正屋喜堂。 也不知府邸多大,只肉眼瞥不见尽头,无论走哪都是数不尽的亭台楼阁,飞檐青瓦,曲旋回折。假山奇石罗列,清泉潺潺流淌。 迈过重重石阶,上了抄手游廊,便是一路畅通进了家堂,桌上燃放着香烛,陈列先祖牌位,粮斗上贴双喜字,内乘五谷、花生、红枣。 焚香之后,傧相引赞,拜堂礼成。 杨灵籁放下团扇,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面无杂色,如同木人的吕献之,若非丝竹之声尤在,她怀疑这人不是来成亲的,反而是砸场子的。 也是忒不给面子!
第17章 昏嫁(二) 奈何这整个国公府好似都没什么反应,上首的王氏甚至十分见此放下了心中重担,在她看来既是要入仕之人,便不该沉溺于所谓情爱,既作夫妻,举案齐眉便可。 而被狠狠剜了一眼的吕献之,回过味来读懂了她面上的意思,心知也算亏待了人家姑娘,难得生出了几分配合之心。 总归是手持合欢梁入洞房时,脸上多了几根褶皱? 按例新郎要至前厅宴请宾客,屋内便只剩了寥寥几人。 杨灵籁进来前偷偷瞟了一眼,似是叫“项脊轩”。 她掀开团扇随意扔在床上,那外面单瞧着都是金玉之物花团锦簇,嫡公子的屋内再如何也得是铜山金穴、鼎铛玉石数之不尽吧。 谁知事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整个屋子别提金银,便是值钱的瓷器摆件都没有,虽比不得项脊轩的“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却也是室如悬磬,一坐空阁罢了。若非还挂了些许红绸缎,便说是死人屋都可。② 本以为是以文人为志,谁知竟还真作了这古人。 堂堂国公府嫡公子,清苦至此,真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要盈月讲,其实也算不得清贫,只是不似姑娘想的那般金屋银屋罢了。 内以素面砖平铺,壁刷青漆,瞧着很是明朗,酸枝木作的木雕门窗隔断花罩透着精致,前厅正后方由花砖砌筑上刻壁画,似是往朝竹林八贤。 斋室内亦有题字,纯银叁缕带漆书案上堆满缥缃,书架已无处可放。 除了那些书卷,便没了人烟气。 至于那些从前多盼的金碧辉煌,当真是做了一场白日大梦。 杨灵籁踱着步在这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只累的最后没了力气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坐至榻上,依旧愤愤。 “盈月,你说他们这些读书人当真是吃圣贤书长大的不成,好好的屋子不用,偏偏弄成这副鬼见愁的模样,难不成金银还能碍着科考不成?” “姑娘也别气,可能吕公子还藏了私房钱呢,毕竟奴婢听旁人说那些文学大儒最爱附庸风雅,或许这屋中也另藏玄机。” 盈月拿着小帕子细细地擦着她额上的汗珠,生怕损了这好好的妆面,琢磨了一阵才想出这番颇有理的解释。 这一丝丝可能给了杨灵籁心灵丁点喘息的机会,她嫁进吕氏可不是为了吃苦,当然也不是为了人,单单只是图铜板,若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去哪里哭。 “罢,也便只能先这样了。” 想起接下来的麻烦事,她重新给自己拾了拾裙摆,果一会儿轩窗外便传来了姑娘们轻盈的谈论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道怕不只是二三人。 燕朝习俗,由夫君家中姊妹们撒帐添喜。 吕献之还未归,便也只能先叫她这个刚进门的嫂嫂认认面孔。 待盈月去开了屋门迎进来,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五人,这还仅仅是嫡女。 国公府果真是家大业大,养得起。 五个黄花大姑娘,各有个的模样,含羞带怯有,病弱西子有,骄纵恣意有,秀丽高雅有,冰清玉润有。 杨灵籁眼红:怎么就她嫁的这个是个穷光蛋! “你便是杨氏三娘?” 搭话之人穿水红色的襦裙,单长得秀丽,却是个嘴里毒的。 盈月总在关键时候出场,迈出一步直顶吕华媛身前,气势分毫不输,“按礼,姑娘该称我家大娘子一句嫂嫂。” 女子斜睨一眼,气焰极其嚣张。 “难不成你说,我便要听?” “奴婢也敢管到主子头上来,果真是没教养的地方出来的。” 杨灵籁笑着把人招回来,便就是坐在那位置不高,却也未低人一头,口中不带怯,玩笑话的语气道的却是扎人极了。 “我确是杨府三娘,如假包换。” “只是不知你是国公府哪位不懂教养的嫡女,生的花容月貌,性子却叫人不敢苟同。” 吕华媛怔了怔神色,先是眉飞色舞,又是瘪唇锁眉,话中带了些埋怨。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坏话掺半,倒是让我不知怎么骂你了。” 杨灵籁也是不知这国公府还有个成精的歪瓜呢,反而叫她不知该笑该哭了,索性便依了自己,爱如何便如何,反正都是一群小屁孩,作了妖也得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嫂嫂讨饶。 “可不能冤枉我,我生性便不爱与人争辩,今日你在我大婚之日出言不逊,训你一句是应该的。” “但作为嫂嫂,第一面也不该如此粗俗,倒叫失了礼数。” 吕华媛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只是也照样阻挡不了人犯蠢。 “我认同你的说法,只是,这嫂嫂的位置本该不是属于你的,便是立身不正就没有余地来训旁人。” “哦?” “那该是谁的?” “你又希望是谁坐在这?” 杨灵籁抛出三连问,好似整暇的瞧着这一群院里的牛鬼蛇神,日后她就是要和这些姑娘们以及姑娘们的母亲们打天下,今日这一场较量,也仅仅是个开始。 吕华媛答地畅快,理所当然的模样比王氏都要高出三分。 “自然是该漱玉姐姐。” 杨灵籁随着这群姑娘们的目光落在最后,正是那位“秀丽高雅”,原也不是什么姐妹,而是情敌,顿时眼神有些微妙。 而另一鹅黄色襦裙生的含羞带怯的那位,却突然站了出来,挡住了她直视的目光,眼神中是满满的戏弄以及玩闹。 “嫂嫂在漱玉表姐面前是否也觉自惭形秽?” “毕竟谁人不知嫂嫂只是个庶女,待字闺中两年都未嫁出去,也不知是何处有恙,才叫人避如蛇蝎。” 盈月实在气愤,这些未嫁姊妹非来添喜,反而是来找姑娘不痛快的。 “出家人尚且不打诳语,你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为何如此心如蛇蝎。” 女孩并未这话吓到,甚至还颇为洋洋得意。 “我为何不能,就因为是姑娘家,便定要讲究那些仁义礼智,我偏不,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哪里来的为什么。” 一骨碌说完,甚至还叉腰上前吐了吐舌头,挑衅至极。 剩下几个在旁欲言又止,明显是不认同这般疯魔言语。 瞧着最年长也穿着最为贵气的姑娘,出声斥责。 “十一,今日是九哥哥大喜之日,你过了。” 被称为十一的姑娘乐的笑出了声,“四姐,最属你爱多管闲事,这项脊轩能说话的人这么多,她们都不管,你为何偏爱去蹚这浑水呢,白惹的一身腥。” 二人谁也不让谁,想来之前便有些不爽,每每生出了事,一个要闹,一个要管,可管的管不了,闹的还在闹。 比起她们之间,杨灵籁最好奇的还是那位据说最该做这大娘子的漱玉表姐。 话本中尤爱写些表哥表妹私相授受,亦或是一见钟情,若不是被迫娶妻、白月光表妹为妾,便是两相误终身,临到中年搭成伙。 现在她既作了这个大娘子,明显表妹是大患啊。 “好了。” “既然你讲这漱玉姐姐受了委屈,那便与我道些一二三,否则一个人在这唱戏不也无趣?” 杨灵籁对着这个排行十一的妹妹,幽幽道。 可还没见该说话之人张嘴,反而是那姐姐先哭出了声,摇摇欲坠,西子捧心,叫人心疼的紧,只是也没见有人上去扶。 尤其是最义愤填庸的十一妹也站的最绷直,仿佛刚才给人出声的不是她。 “漱玉妹妹,哭什么?” “我这个不知为何就抢了别人的丈夫的坏女子,都没说什么呢。” 吕华媛恨声,“假惺惺。若非是你,漱玉表姐该跟九哥哥在一起,他们青梅竹马,比之你这个样样拉胯的庶女不知强多少倍。” 十一妹紧跟着附和,“是这个理,也不知九哥哥是眼神劈了叉,还是你使了什么计,才入了这门,占尽了便宜。” 杨灵籁冤枉,她瞧了瞧依旧还在支支吾吾的表妹,唉声叹气像是惋惜极了。 “非也,非也。” “你九哥哥像是义气做事的人吗,我二人本就有渊源,反而是这位漱玉妹妹,既是同住国公府这般多年,都没叫献之生出求娶之心,想来就是哥哥妹妹的心意,为何强求?” 十一妹歪头,表示不懂。 吕华媛倒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脑子里都是浆糊,还真是脑浅词穷。 曲漱玉被这话刺激,杏眼里冒出泪来,哭的娇气又可怜,强忍着哭腔依旧努力解释。 “献之表哥,并未直言不喜,若非陛下赐婚,我便还有机会。” 杨灵籁分不清她这是虚情假意想要搞事,亦或是真的是什么恋爱脑表妹,只是这话叫人听着不爽。 “我不知你为何会这般想,难不成一直不说,你就一直等?” “陛下赐婚是圣旨,亦是婕妤娘娘知我与你的献之哥哥两心相许,又碍于身份鸿沟,想成人之美,与你所言半分不符。” “何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伤怀,若是真寻不得相爱之人,倒不如削发去做姑子,人生百年不多,何至于去虚度。” 眼神、话里,皆就差道明我看不起你。 在场的姑娘们都被这最后一句狠话惊住了,个个面目撼然,她们倒还真可以信了,这位新来的嫂嫂对九哥哥是真情,毕竟都能削发做姑子了,对自己好狠。
第18章 昏嫁(三) 曲漱玉擦了擦已经些许红肿的眼眶,颤着身子争辩,委屈简直如大水冲了龙王庙。 “你已落得好处,自然对我嗤之以鼻,表哥生性周全,最听姨母教诲,却为你屡屡破例,日后若真出了什么顽固事,便是误了他。” 抽泣几声后,紧紧盯着杨灵籁的眸子,似是想要极力说服。 “若你说的真情便是误己误人,岂非本末倒置。” 她自认这么多年已然十分懂得表哥心中所想,且事事为他考虑,无论出于何种角度,错的都不会是她,只会是这个明明不合时宜出现的人。 “她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盈月第一次从自家姑娘眼神里读到了无语,想来是真的不懂这位漱玉姑娘到底所求为何,便是她看来,也是过于强买强卖了些,仿佛姑爷只有跟她在一起,才不会耽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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