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潘迎蔓总觉得心中不宁,唯一叫她记挂的便是三娘和老爷,颇带不安地问道,“碧画,你刚才是要说什么?” 事关小姐,碧画哪敢隐瞒,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姨娘,夫人说叫您也去中斋,听说老爷已经过去了。” 潘氏自然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杨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杨争鸿作为最年长的儿子,靠先辈庇荫才做的这从四品的官职,他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想坏他仕途,便是在大姑娘定亲一事上都谨慎至极,如今三娘做出这等事,怕是要大发雷霆。 想到这,她已然六神无主,顾不得想法子便直奔正厅而去。 中斋 潘迎蔓到时,杨灵籁正站在正中,一身荷粉色的衣装衬的人如娇花一般,扬声与徐氏母女争辩。 “母亲与姐姐把脸面都看得这般重,利益面前都舍不得弯腰,三娘却不怕。” 她将视线转向上首肃然而坐的杨争鸿,自穿书而来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记忆中此人待原主无功无过,大部分时候看在潘氏面子也会多几分耐心。 毕竟一个老实的姨娘,安稳的后院,这点施舍也算不上什么。 杨争鸿心知这个女儿自小好高骛远、不安于室,也常常因此被责罚,后来就养成了闷声不语的性子,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如今瞧着竟是又跟从前相像起来。 “这般说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他眯了眯眼,沉声问道。 斋中静声,类似逼问的态度叫潘氏吓坏了,她扑跪在地上哭着求情,“老爷,三娘她还小不懂事,您饶了她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杨灵籁心中一跳,她眉心蹙了蹙转身向一侧冷声吩咐,“盈月,你去将姨娘拉起来。” 盈月明白姑娘这句话是命令,迎着徐氏恶狠狠的目光,也依然用了劲将人强拉起身,附耳叮嘱。 “姨娘,姑娘有分寸,您还是不要添乱了。” 潘氏僵了僵身子,她侧头去瞧身旁直视前方背脊挺直的女儿,心中悲怆,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却偏偏母女脾性不和,若放在从前她便认了,可是今日不可。 她趁着盈月不注意将人甩开,酿酿锵锵拉住了杨灵籁的衣袖,作势就要硬推着人跪下,口中重复着跟不无差别的请罪之言。 杨灵籁险些被拉倒,再也不想忍了,大声呵斥。 “潘氏!” 熟悉的嗓音喊出满是质问的名字,叫潘姨娘怔住了。 杨灵籁得到一丝空隙,盯着杨争鸿只说了一句。 “三娘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掷地有声的话叫在场众人皆心神一震。
第7章 偏袒 眼看着一行人毫发无伤的走出斋门,而杨父却只坐于高堂一言不发,徐氏愕然,“老爷,便就这般叫她们走了?” 杨慈安站在徐氏身亦满眼困惑,又有一点愤怒和懊恼。 “三娘今日不顾女子德行胆敢攀附国公府,心已是野了,若父亲您再不行约束,日后欲壑难填恐必成大祸。” 可杨争鸿依旧没有说话,那张经历过沧桑岁月洗礼的面容已是瞧不出年少时榜下捉婿时的神采,却显得镇定自若,时而舒展的眉头昭示着他内心在权衡利弊。 一盏茶的时间,叫徐氏二人等地心中七上八下。 府中妾室并不多,除却徐氏做主抬的书房丫鬟余氏,便剩下上峰所赠小妾平氏,潘氏是杨父亲自做主留下的,总带些不一样的滋味,去的也多,故而徐氏在这后宅中最不爽的便是潘姨娘。 潘氏还未生女前,总要在她面前立规矩,也是后来年纪大了有了孩子,再做这些名声不好听才终于止住了,可这也挡不住徐氏心中的不快,又恰逢杨三娘的性子顽劣,便总借着由头发落。 如今她心中亦是恨,早知今日会酿出如此祸事,从前便应叫这潘氏悄无声息的死了才好,省的诞下一个女儿也是个祸殃子。 杨父呷了最后一口茶,拍板定下来,“三娘已是及笄有二,今既定亲,杨府自当备好嫁妆,也算作是最后的情分。” 徐氏母女还要再说,可杨父却借口书房公务不愿再听。 “母亲,父亲这是想偏袒三娘?” “什么最后的情分,女儿不信,定是有潘姨娘其中作梗,才会叫父亲生了恻隐之心,竟想助她攀附权贵,若真做了那镇国公府的儿媳,日后叫女儿如何自处,莫不是叫女儿这个嫡出给一个庶出磕头行礼?” 老爷会偏袒三娘是徐氏没想到的,她背靠宁远侯府又掌管府中中馈,多年来说一不二,这一次却马失前蹄,她抬眼望着庭前那一树梧桐,眼神中闪过狠辣。 “母亲能拿捏她们数十年,又何差这一次。” 后院 杨灵籁母女一路拉拉扯扯回到翠竹园,任凭潘氏如何哭诉,她依旧没叫盈月松手,碧画在一旁想拉却又抵不过姑娘眼中的寒意,左右为难竟不知如何是好。 待终于进了闺房,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关着,光线并不太好,小小的房间内仅放了一如意圆桌便显狭窄,越过屏风,榻上的床幔也因为出去的急放着。 杨灵籁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这一路走来脚步飞快,只觉这脑子里的火冲进了心肺,任如何劝诫都觉得自己是造了孽。 潘姨娘也是累极,衣衫上沾着尘土,发饰也半乱不乱,她站在不远处被碧画搀扶着才勉强站立,只是心中依然没放弃自己的想法。 “三娘,那镇国公府如何是个好去处,女儿家嫁错人就是一辈子,姨娘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待日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美满一家,难道不好吗?” 说着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滑落,悉数跌在冷硬的地板上,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到底谁才是该哭的那一个? 杨灵籁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潘氏自己给自己造了个壳,便想着待在里面一辈子都不出来,却还要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起,从前的原主不愿意却被折磨地失去心气,换成现在的她亦是不折服,可就是日后活的差了,也是自己谋的。 “事情已是定局,碧画,你带姨娘走吧。” “还有,姨娘也别想着去寻父亲说些什么,由婕妤娘娘亲眼见证,此婚不成也得成。” 凉寒的话扎进潘迎蔓的心里,也绝了她最后的期冀,她指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满眼具是失望至极。 “三娘,富贵险中求,亦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你为何就是不听呢?”① “若来日当真所求无门,谁又能去救你。” 带着指责的话语叫杨灵籁惊地站起,像是原主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作祟,又像是她本身的恶脾气上来,她无言的盯着人,又一点一点去指着这屋内的一切。 “我在这屋内住了十七年,前十年因年幼无知尚可自欺欺人,可如今呢,这翠竹园一日能瞧着阳光的时候屈指可数,丁点大的地方单放个桌子就满了。你什么身份地位,我又什么身份低地位?” “你争不来的东西,难不成也不叫我去争?” “去了那无非是宅中鬼,也好过现在手中蚁,你要让女儿去做妾吗,这一生都给那对母女当牛做马,你习惯了,我还不习惯!” 一句一句的抱怨像是无形的压力叫潘迎蔓喘不过气来,她瘫坐在身后的贵妃榻上,脑袋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识的反驳。 “不会是妾的,姨娘为你寻了好人家,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 杨灵籁嗤笑一声。 “有徐氏在,你觉得会有吗?” “再说我这个父亲,她对你有几分情谊或许是真的,至于我这个女儿怕也不过是随手能扔出去的筹码,若能换地财权地位,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她一步一步走近小榻,见潘氏被拆穿的真相吓做木偶,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杨灵籁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蹲身拉住人的手。 “姨娘,在你心里,若是从父亲与女儿中选一人,你会选谁?” 明明是和声细语,却又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狎昵,叫身旁的盈月和碧画吓出一身冷汗来。 潘迎蔓慢慢仰头,那双平日充斥着愁意的眸子,如今却像是一张捕兽网,无形中拿捏住了她的所有弱点,她像是惊弓之鸟,两眼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三娘……” “不好回答吗?” “那要不我再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表面上选父亲,实际上……选我。” 沉默延续半晌,杨灵籁终于站起了身,且离远了几步,就静静地看着潘氏从濒临崩溃一点一点呼气,直到重新回到之前的模样,而碧画也趁着机会,陡然间挡在她们二人之间。 她莞尔笑了笑,“碧画,你这是做什么?” 潘迎蔓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就仿佛刚才都是做梦一般,那个如同恶鬼的人不是她的女儿,但那张脸以及脖间的红痣都无法欺骗人。 她咽了咽嗓子,将碧画拉到一旁,重新上下打量又觉得没什么不对,或许三娘只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般疯魔言语。 “姨娘也觉得女儿要害你?” 话说的很慢,却咬字清晰,音色拖的有些场,像是害怕得到并不美好的答案。 潘氏眼瞧着姑娘眼角泛红,祈求般望向她,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那星点不快,只将人拉着一同做在小榻,又揽在怀中揉了揉人的手安慰着。 “姨娘只是怔神了,碧画性子活泼也总做些匪夷所思之事,三娘莫要计较。” “只你刚才问我如何抉择,姨娘一时没明白。” 杨灵籁脸色不太好,平静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看着她,眼中皆是委屈。 “三娘在杨府困的太久了,吃不好住不好,便是父亲待我也与其他姐妹并无不同,大姐姐出身极好又有母亲呵护教导,吃穿用度比三娘好上千百倍,日后嫁人也是世家子弟,可三娘若是不争,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姨娘,三娘从小就是一个计较之人,即便被叫了多少遍跪祠堂、罚禁闭,都改不了贪财好权的性子,我想做人上人,想要荣华富贵,想叫那些从前都欺负瞧不起我的人都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她一点一点剖析着自己的欲望,将最不堪的一面都毫不介意的展露在潘氏面前,是因为她在赌,赌最后到底谁会帮她。 这番直言直语叫潘迎蔓面色呆滞,这好像是三娘第一次朝她说这般多话,也是第一次与她说心里话,原来三娘所求与她所求本就不相同。 为人父母求安宁,可为人子女求上进。 是的,上进 。 即便杨灵籁将自己说成了睚眦必报的小人,潘姨娘也仍然觉得自己所生的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坏。 “所以,姨娘你会帮我吗?” 带着试探和茫然的话,叫潘氏猛地拉回现实,阴影打在室内,她瞧着女儿满是寂落的脸,根本无法拒绝,拢了拢对方的肩膀,轻抚着她乌黑的云髻,良久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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