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昨日将军府来人说,明日让兄弟二人与未婚妻见一见的,到头来,只有许知节。 春和长公主面上划过一丝尴尬,掩饰道:“怪我怪我,要走的时候,他们夫子却寻了他过去,说是有什么要事,明儿许就回来了。” 母女连心,挽着春和长公主的许知书抬手接过那绣了玉兰的绢帕:“这玉兰花,我记得还是安州的仙紫玉为贵,想来顾表妹在安州也是常见,哪像我们这般稀奇。” 仙紫玉兰,她确实是常见...... 顾清宜神色微微恍惚,明明还是早晨,那日光却好像将她的眸子灼晒出幻觉,远远的好像瞧见了往日母亲的音容笑貌—— 李婵是安州有名的病西施,但她的病根儿是生了顾清宜之后才留下的,那时安州叛军起义,尚在月子中的李婵也不顾自己的身子,跟着顾阑在后营安排布施,就这样将身子拖垮了,日后即便是安州遍寻名医,也不曾治好。 记得那日午后,顾阑出去了两日都未归来,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李婵也不免担忧,顾清宜年纪小小的,就跟着丫鬟搀着母亲去了庭院里晒暖阳,这时,父亲回来了。 他满面带尘,衣裳破损,还带了一株仙紫玉的玉兰,那株仙紫玉兰与六岁的顾清宜一样高,这品相花树只有在大宣第一天险——百里线关的崖坡上有,顾阑去了两日,就为了去移栽一株过来。 不同于顾清宜的欢欣,李婵带着些怒意:“那百里线关危险,你一声不吭就去,还跑去那什么崖坡,就为了这破玉兰?!” 李婵苍白发透的面颊都染上绯红,明眼人就瞧得出她的怒意。 顾阑生得高大,一时却无措起来,提着个铁锹解释:“我想着那玉兰开了,前几日你与上京的张夫人说仙紫玉兰,便想带来种着,让你每日不出门就能瞧上......” 后来,顾清宜与顾阑一起,在庭院中种上那株仙紫玉兰,顾清宜童稚的声音带着疑惑:“爹爹,夫子说花草成行,山中意味长,为什么要将它挖来庭院中关着?” 顾阑摸了摸她的脑袋:“幼安,爹爹比不上那些夫子惜花叹花,爹爹只知道,这花,让你娘开心,它就名贵,你娘不喜欢,它就是寻常野草蓬蒿。” 现在的顾清宜明白了,花一样,人也亦然。 顾清宜回神,微微上前:“紫玉花树名贵,便是在安州也不可多得的,当初去郊外踏青倒是见过几次,但五表姐这绣的模样很像。” 听言,裴温紧握的手微微松了一些,这话缓了些许她的难堪。 见她聪明,许知书面上的笑意也真切了一些。 “知书,你识路,带着顾表妹她们一道去了无斋先行安置......”春和长公主安排:“等用了斋饭,就先各自歇息片刻,如今离浴佛节还有好几日呢。” 长阶直通庙宇,陡直的天阶隐在古刹密林中,香云寺香火鼎沸,这静谧古树不显幽寂,反而透出勃发的生命力。 裴温与许知书不大亲近,自觉的上前与许知善交谈起来,顾清宜身侧的许知书与她说起云山后山的瀑布飞檐,高兴的好像眉梢都飞扬起来。 顾清宜看着轻笑,不愧是春和的嫡女,爹娘尊贵,上面又有两位哥哥,懂事知礼之余,性子竟比妹妹还单纯些。 想到这,顾清宜目光放在前面裴温身侧的姑娘,目光打量起来,与她差不多的年纪,腰肢纤纤,面色苍白,下垂的杏儿眼,是个我见犹怜的姑娘。 只是,上次太傅邹家的生辰宴,许知善并未去,她与许知善算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但那微凉的目光,却像认识她很久呢......
第6章 蜚语 山林里要比上京城凉一些,正如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上京城已经穿上初夏的夏日长衫,云山却夜里泛凉,半冬也想到了这点,箱笼里带的衣裳,都是春日穿的衣裙。 半秋看向身侧坐着梳发的女子:“......姑娘,方才奴婢与许三姑娘的丫鬟在一处,听到许家的丫鬟议论......” 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拿不准要不要说出来。 “听到什么传言了?”顾清宜侧目问道。 “......就是五姑娘,她们说在姑娘没来上京时,五姑娘就常常追着许二公子,但那时都年幼,没当一回事,如今、怕是还惦记着——” 顾清宜看向半秋,半秋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 她轻轻一笑,冷月般的面容云销雨霁:“早看出来了。” 前不久邹家宴席上,裴温对于许知谨去寻她一事格外在意,她就觉不妥,今日更是,春和长公主这般凌厉威严,她也敢凑上去。 只是,她与许知谨的婚约却是出生时就定下,自来都讲求名正言顺。郡王再如何糊涂,也不会让膝下两个女儿都嫁入许家。 屋外的回廊传来动静,下一瞬,半阖的门被轻轻的叩了两下,她顺声望过去,正巧瞥见那鸢尾兰色绣白玉兰的裙摆,今日裴汐就穿了这身衣裳。 顾清宜起身:“是四表姐么?快些请进。” 那停在门口的身影走了进来,摆脚的白玉兰也因主人款款的动作,反复细微扬起又落下,有的美人即便走路也有韵味。 此时裴汐的面上却有些踌躇,见到屏风后的顾清宜却眼底一亮。 “表姐可曾用了斋饭了?”顾清宜接过半冬递来的外裳,有些懒懒随意的披上,坐到另一方的香几边,为裴汐倒了盏茶。 “并未,方才回来呢。”见顾清宜要吩咐丫鬟张罗,她打断道:“不用忙活,我早间膳食吃得多,现下也没多大的胃口。” 顾清宜听她这般说了,也只缓缓的点点头,眼见裴汐将香囊搁在小香几上,香囊是团花织锦的,气味幽淡恬静,应该就是春和长公主所说的香囊了。 “这香囊挂在床帐上,安神祛湿对咱们女子有好处。”裴汐交代。 “多谢表姐跑着一趟。”顾清宜笑着接过,出声道谢,但看对面裴汐那芙蓉面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目的不在此。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听裴汐道:“咱们都住在了无斋,我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距离,算不上麻烦。”她看着闲适的表妹,咬咬唇问道:“表妹现在要午歇了么?” 顾清宜望向裴汐,眸光有些细碎的光,她拢了拢半披的衣裳,解释道:“只是方才的衣裳脏了,适才脱了外裳,离午歇还早得很呢。” 裴汐看着顾清宜的水眸,其实除了那幽昙的气质之外,最独特是这双眼睛,肖似杏眼,眸光里总有些光亮水雾,远看好似拒人千里,当着细碎眸光看着你,却好像很容易让人放心,对她吐露心事。 “就是,我想问问,表妹是如何......与许家二公子相处的?”到底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吞吞吐吐的说了这句话,耳畔就染上绯红了。 顾清宜一怔,知裴汐是认真询问,可她也有些答不上来:“这......只是寻常相处罢。” 裴汐眼底闪过几丝失落,但也知表妹实话实说:“我看许二公子对表妹热心得很,倒是有些艳羡......” 那日太傅府的宴席,雨还没停就跑着去寻顾清宜,上心的模样,在座的姑娘可都看在眼里的。 裴汐话都说到这了,顾清宜不得不顺着说下去:“我瞧着大公子温文尔雅,知礼有度,与表姐倒是十分登对的。” “就是太过知礼了。”裴汐轻叹。 看着顾清宜安抚的看向她,裴汐道:“哪有说了亲事之人,还成日裴四姑娘说着,我有心拉近些,与他并做一处走,他却说什么“礼让”,始终让我先行一步。对我瞧着倒不是即将下聘的未婚妻子,反而像什么陌生女子一般,我虽不指望他与二公子一般热情上心。最起码像我大哥那般将喜怒放在外面也好,他这始终温和不亲人的性子,我连他是喜是怒也无从知晓......” 许知节年幼时就一阙词名动上京,如今在大理寺当差也是受百姓称赞,裴汐自问也是对他有些仰慕,在母亲拿的一众画像中,头一个选了许知节,如今却..... 顾清宜安抚道:“我记得大公子是那克谨守礼的性子,也许寻常姑娘家还与他说不上话呢,大公子怕是觉得同游一起就是认同表姐了。” 裴汐面色缓和了一些,转而看向对面坐着的顾清宜,看得又是一怔,方才她刚进来时,就瞧见了。 因着了无斋都是女眷,她就只穿了件儿藕荷色的小衫,如今松散的披了件儿外裳,那莹白的颈子,连着微微凸起的锁骨也一览无余,黑发白肌,在这冰泉似儿的美人下,越发有些冲击,甚至有些惑人了。 裴汐面色有些泛红,忙移开了眼,其实她也能理解,若她是许二公子,也想亲近,不是容貌有多美,而是太独特了,旁人这般不爱说话会显得不亲近人,她却好像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诶,对了,今日怎的不见许二公子?”裴汐因谈话与顾清宜亲近起来,主动问起她的事。 两人说话间,半秋端了栗子糕进来,轻轻的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好像是夫子临时有事,将他唤了过去,应该要明日才过来的。” 只要不是自己的事,裴汐的脑子转得很快,像是想起什么,她没再接着问,反而说到:“先前听母亲说,我与大公子的亲事要定在明年春日,长子成亲了,就该二子了,不知许二公子可说了长公主那边有着人来商量的意思吗?” 顾清宜眼睫微动,摇摇头。 “......这也没关系,你既住在郡王府,唤我母亲一声姨母,是该我们先提的。” 顾清宜没回话,先前她放纵家奴,不过是觉得忍到成亲之后,去了将军府,有了自己的家便好了,如今看来,什么都没个定数。 按理说,顾清宜没了爷娘,应该是男方主动接过去,等到她除服后成亲。 再不济也是在她外祖父李家,谁料最后就只有郡王妃书信一封,让她可以到郡王府住着,其实顾清宜心里也是分外感激的。 这婚事,按照大宣规矩,怎么也该男方主动提的,断没有女子上赶着的道理。 两人闲着说了好些话,倒是亲近了不少,郡王妃同潭姨娘井水不犯河水,她与裴温亲近不起来,再且,日后与表妹还要在另一个宅院生活,她乐得深交。 远寺鸣金铎,阔道前往香云寺的阔道两侧种了杏树,绿意盎然。 陡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扰了这静谧悠远。 为首的是两位年轻的男子,左侧的男子身穿天井浅蓝的圆领袍,衣摆上绣着文鳐绣样,脚上蹬着绣样繁复的靴子,显然是方才下了衙署。 右侧的男子就随意了许多,穿着天青杭绸圆领衣袍,宫绦样式简单,手上拿着把低调的竹扇。 邹寓脸上堆起揶揄的笑,看向一脸冷冷不搭腔的男子:“我说霁之,那李家姑娘有什么不好?竟躲到这云山了,还是与郡王府亲近的表妹呢?不正好顺了郡王妃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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