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崔植筠被瞧得不好意思,这才动了动手臂,同身上粘着的人低声道:“夫人现在可以松手了。若是某去方便,夫人难道也要跟着吗?” 太史筝那张脸瞧上去比苦瓜还苦,她终于不情不愿地将手松了去。 可她还是紧贴着崔植筠身侧不肯远离。 柳愈庚先进了屋,他在扫视过桌案上简单的饭菜后,顿时变脸对宝念呼喝道:“师弟帮了咱们那么多,你就做这几个素菜招待恩人?且他今日还带着弟妹前来。你这妇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去去,将你从老家带来的那只老母鸡宰了,莫要让师弟觉得我们待客不周。” 宝念闻言面露难色,“二…二郎,那只鸡是留着下蛋用的。” “下蛋?既是下蛋,那你就不会拿钱到街上买些荤菜吗?”柳愈庚说话的声音愈发高亢。 宝念不敢招惹,却还是有些委屈。 她免不了低声诉起自己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底的苦来,“钱钱钱…你惯只会动嘴。这么多年,你只顾读书,从不贴补家用。如今我就是生了个孩子,家中田产便被你大哥他们尽数占去,你说我哪还有什么积蓄。就余剩下我的那点嫁妆,那可是我们娘俩的命——” “你说我拎不清?此番若不是有崔郎君帮衬,我与孩子就要冻死在这大雪天里了,你说我怎会不知感恩?” “我只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 宝念有些激动。 那时的她只想着无论生活再难,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就总能将这难关渡过去。 可眼看生活一地鸡毛,和身边人那颐指气使的模样。 宝念竟开始迷茫。 她也不知当初鼓起勇气背井离乡,跨越百里前来京城寻夫的选择,是对是错了…… 糟糠之妻的窘迫,在宝念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可那看上去憨实的男人,却好似不以为意。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不公,叫他怀才八年而不遇。 所以,当他面对起宝念的抱怨,也只会无能地说:“妇人之见,有外人在,我不与你争辩。总之,你今日就是不许用这些东西招待贵客。你既已来到汴京,就要守汴京的规矩。” 汴京的规矩?哪门子的规矩? 这不就是为了他那点可怜的破面子?却叫他人为难。 简直胡扯。 太史筝此时与崔植筠站在院外,犯起嘀咕,却并未抬脚闯入他们二人的争吵。 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外人也不好多参与。 可崔植筠转眸注意到自家媳妇那愤愤不平的目光,莫名一笑,瞧着今日若非是第一次见面,他这喜欢扶弱抑强的妻,就要冲上去替宝念嫂子理论一番。 只是此刻的僵持,该如何化解呢?屋内人陷入两难,崔植筠也一般。 筝却忽而高呼,故作难受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哎呦,郎君。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在快雪宴上油腻的东西吃多了,怎么有点恶心呢?我觉得今晚能吃清淡点也蛮好——不然我这胃真是遭不住。你快给我揉揉。” 崔植筠迷惑着看向身边人,“夫人,胃不在那。” 筝骤然愣住, 这人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拆台呢? 谁知,下一秒,崔植筠便将手搁去了她的胃上。 亲密的肢体接触,惹得太史筝腰身发痒。这还是崔植筠第一次主动将手搁在这儿。 但崔植筠并没想太多,他只是盼着快点冲散这场矛盾,好叫低沉的气氛不再蔓延。瞧他领着太史筝几步跨进屋内,开口便说:“多谢嫂嫂一片好意,还请师兄不必在意,有这家常便饭足矣。” 崔植筠话已至此,柳愈庚就算面上挂不住,也不好再多言。 “崔郎君与娘子不嫌弃就好,我去厨房给你们盛饭。”宝念那边垂着头,抬脚跨出了屋外。柳愈庚竟瞧也没瞧她一眼,开口好声好气邀崔植筠他们坐下,“莫管她。坐坐坐,师弟你们坐。” 筝不放心,也瞧不惯师兄那副样子,转眸与崔植筠对了个眼神道:“我去帮忙。” 崔植筠没拦,太史筝转头出了屋。 - 厨房内,宝念掀开锅盖,杂食粥的香气扑面而来。 “哇,宝念嫂嫂做的杂食粥好香啊——”筝从门外探出头,吓了宝念一跳,“娘子怎么跟来了?” 筝眯眼一笑,“我来瞧瞧嫂嫂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这些粗活娘子怎么做得?我一人来就好,往前在家,十个人的饭菜都是我一人准备。现在这点不算什么。”宝念用手在身前的襜裳上抹去水渍,跟着不作任何犹豫,就徒手将灶台另一边冒着热气的锅盖掀起。 筝被她的动作所惊。 难不成眼前人是练过铁砂掌,竟一点也不觉得烫! 她只道:“嫂嫂好厉害。” 宝念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转头躲进升腾的热气里红了脸。筝往灶台边去,但瞧一个个白乎乎的笼饼安静躺在屉中,她好奇地问:“这些都是嫂嫂一人蒸的?” “嗯。”宝念点点头。 筝望着眼前寡言少语的宝念,忽然想起了仓夷,不过好在大嫂遇见的了大哥,不是柳愈庚这样心比天高的男人。出于关心,筝开口试探了句:“嫂嫂,我心里有句话想问您,以后您是准备在京城陪着师兄吗?” 宝念挑起笼饼的手,有一瞬的停顿。 她答:“是啊,既然娘子相问,我就不避讳了…我们娘俩不留下还能去哪呢?家中已无田可种,二郎也不愿过问家中事,为我讨说法。我带着孩子突然来京实属无奈之举,他总说自己高中之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要在乎那一亩三分地。既是夫为妻纲,我又能与他争辩什么……” 宝念说着咽了口气,太多的忧愁缠绕在她的身边。 筝赶忙安抚道:“嫂嫂宽心,一家团圆是喜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可是柳师兄眼下还需读书,自是暂时照顾不到你们母子。嫂嫂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宝念抬起迷茫的眼,“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能在汴京寻个不耽搁照顾孩子的活计,够我娘俩糊口就好。” 宝念不敢对未来有太多奢望。 或许她也曾拥有理想,但眼下她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能将孩子养大便好。 筝垂了眸,这是许多女人的困境。 尽管筝是幸运的那个,但她并不想冷眼旁观她的无奈,只是筝不能轻易许诺。她得好好想想,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世上无难事,像您这样勤劳能干的人,一定会在汴京城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的。” “嫂嫂,欢迎你到汴京来。”筝眯眼笑起。 宝念端着热乎的笼饼,愣在了原地。外头的雪还在下,宝念一路风尘仆仆地来,见过的都是汴京城冰冷的墙,还是头一遭听见这么温暖的话语。她心里暖洋洋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总算露出了笑颜。 她说:“诶,我听娘子的,一切都会好的。” - 回去的马车上,太史筝昏昏欲睡。 崔植筠坐在筝的对面,虽不曾伸手触碰,但他时刻关注着眼前人的目光却从未偏离。大抵是从那晚太史筝说要与他做一辈子的朋友开始,崔植筠就察觉自己不再似之前那般抵触于她。 因为她足够特别。 马夫忽而在街口勒马,太史筝不禁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向前跌去,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 崔植筠这次将人接进怀中,再无抱怨。 只是筝却猛然睁开双眼,在想起什么之后大呼道:“我想到了,宝念嫂嫂既然有面食方面的手艺,不若做些面食生意。我可以在嫁妆里给她出间铺面,经验方面就请大嫂做指导!就当大嫂也一起入股。大不了,赔了算我的,赚了我们三个平分。如此,她不就能一边看孩子,一边赚钱养活自己。也不至于活得那么辛苦了~” 筝想到办法,喜出望外。 可崔植筠松了松扶人的手说:“原来夫人不是困了,是想得太入迷。” 筝闻言却赖在崔植筠怀中,想要听取眼前人的意见,“郎君快说说此法可行?我是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郎君能帮衬宝念嫂嫂他们一时,还能帮他们一世吗?倒不若靠些手艺养活自己。” 崔植筠觉得太史筝的想法没错,他道:“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太史筝抬头看他。 崔植筠又言:“帮人不能操之过急。夫人,不能因一时冲动,就去轻易下论行事。这件事需得你自己先想明白,且了解过该了解的事情之后,再去言说帮助别人的事。不若只怕适得其反。夫人可明白?” “好,我明白。为妻谨遵夫命。”筝点点头。崔植筠见她应声,回问了句:“那夫人还困吗?” “不困了。”筝没反应过来诚实作答。 崔植筠便做了请人起身的动作,“那起来吧。” 可筝又耍起了无赖,“不,好像又困了。” “……” 崔植筠一时无言,他看着怀中那合乎礼法的媳妇,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便不禁眯起了双眼。这人的脸岂能说变就变,竟再也不是方才那没脸见他的时候了…… - 银竹雅堂的灯火浓浓,小两口归来时,院中寂静。 然此刻不过戌时。 推开东屋的门,措措热情将二人相迎,但见小狗欢快地在小两口腿边绕来绕去。太史筝举目望着温暖的屋舍,不觉感叹了句:“郎君,还是回家好啊——” 她俯身抱起措措,跨过门槛往屋内走去。崔植筠随之而来,关上了门外的风雪。 筝来到坐榻边抚裙坐下,顺势将小狗搁在了大腿面上,碎碎念道:“措措我和你说,爹爹和娘亲,今天去别人家做客,吃到了好吃的饭菜和软乎乎的笼饼。我们措措呢?吃饭了吗?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看看有没有吃饱。” 筝说着摸了摸措措圆鼓鼓的肚子,一瞧就没少吃。她便将小狗举起,与崔植筠分享道:“二郎,你快瞧——” 崔植筠才刚脱下鹤氅挂在衣桁上,回身就有求必应地走去。 可他来到太史筝面前瞧不出个所以。 “瞧什么?” 筝撇撇嘴,将措措又举高三分,崔植筠却还是惑然无解。筝便觉得没了兴趣,把措措从他面前挪了开。谁料,移开的瞬间,两人目光相接。不经意地相望,最叫人动容。 这一刻,没有人猝不及防,没有人恍然失措。只因他们凝望着的是对方那双,为彼此明亮的眼眸。崔植筠情不自禁地靠近,勾出太史筝下意识的慌乱。 可她做出的动作,却仅是伸手蒙上了措措呆呆的脸。 所以,他想怎样? 筝心神难定,掌心冒出的热汗,出卖了她的不安。她其实根本不像展示在崔植筠面前的那般“放纵”,一切都是她强硬的伪装罢了。她就一边期待着崔植筠的靠近,一边害羞地向后靠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4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