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那般麻烦,我喝点热的水就好了。”罗纨之鼻腔发酸,不敢再对着谢九郎的眼睛,垂眸低声道。 “好。” 谢昀让人去准备,一刻钟后端到罗纨之面前的是放了几颗圆白丸子,颜色略红的热汤,闻起来还有甜酒酿的香味。 端汤来的是位面慈的老媪,为罗纨之介绍:“这是酒酿蔗糖丸子汤,可以补血通淤。” “姜媪略通药理,你若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可唤她帮你看看。”谢九郎关心道。 虽然罗纨之不想麻烦坐堂医,但也可以让他手下懂医术的人诊断诊断。 罗纨之其实没多难受,不过是个托词不想随谢九郎出去,哪敢真让姜媪给她诊病,捧起汤道:“多谢姜媪,我喝完这个应当就好了。” 谢九郎不勉强,让人退下后,就坐陪罗纨之慢吞吞喝完一整碗甜汤,看她的脸色重新变得红润才道:“既然不舒服你跟苍怀说一声,也不是非要过来。” 罗纨之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苍怀那个语气好像她不来就是对他郎君心意有假,她为了不让自己露馅这才来的。 眼下谢九郎对她如此温声细语,体贴照顾,她却想到自己对他全是虚情假意,心里满是愧疚,低头道:“下次不会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谢九郎回到琴桌,又开始抚琴,这一次曲音和缓悠扬,让人身心舒坦。 苍怀离开了一趟,等回来时手拿了封信站于门口,一直等到他弹完这一曲,才走进来。 谢九郎用琴布盖上琴,拿起信对她道:“抱歉我有事要处理,让苍怀送你回去。” 罗纨之立刻乖乖起身,没有多纠缠。 在回去的途中,罗纨之特意绕去草市,买了好些果脯糕点等吃食,这些小东西瞧着不起眼,但是价格不便宜,往常只有她或者月娘过生辰又或者新年才会舍得。 苍怀见她一次买这么多,好奇问了句,罗纨之就红着眼睛解释,跟随多年的老仆要走了,是为她准备的。 罗家准备赴建康一事早不是秘密,但没想到居然要遣散多年老仆。 苍怀见罗纨之伤心难过,忍不住问:“你在郎君面前怎么不提?” 罗纨之摇摇头,“九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想麻烦他。” 苍怀奇怪地瞥了眼罗纨之,“你还算懂事。” 他原本还以为像罗纨之这样“别有心思”的女郎巴结上了他们郎君,很快会恃宠而骄提一些过分要求,从而惹得郎君厌弃,但没想到她这么安分乖巧。 苍怀对她另眼相待。 其实罗纨之才没有奢求谢九郎会帮她留下孙媪,她深思熟虑过,去建康对她们这类地位低下的人未见的是好事,孙媪留下也不全是坏事。 她和月娘给她钱安身,日后说不定还是她们的一条退路。 罗纨之不由轻叹。 她还这么年轻,就有考虑不完的事情。 罗府的下人被遣散了十有三四,府里一下空荡。 映柳现在要照顾月娘和罗纨之两人,忙得团团转,罗纨之就把自己的事省了,让她专心照顾生病心情不好的月娘。 期间苍怀又偷偷来过一趟,送了些暖腹散淤的补品,是谢九郎还担心她身体不舒服。 罗纨之其实已经用不上了,看见他送来的东西,心里闷闷的,就像是浓黑的积云压在天边,那暴雨要来却还未来之际。 谢九郎如此关心她。 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越在意,越会护着她,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做三郎的妾。 她的心愿算是达成。 但是罗纨之会愧疚,她的心不纯,利用了谢九郎的善良。 谢九郎一无所知,还待她温柔体贴。 对比之下,她何其可憎啊。 犹豫了几日,罗纨之决定还是满足谢九郎想逛戈阳城的心愿,虽然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个大麻烦。 这日,罗纨之抱着一匣子瓶瓶罐罐去居琴园, 谢九郎在开敞的书房见她。 清风从窗口吹来,几片花瓣跃上了郎君的书案。 “你会易容?” 罗纨之放下匣子,“……也不能说是易容吧,只不过学了几手描眉点唇的本事。” 她的确是为了学易容才学这些,月娘要登台表演,从小学习装扮,脂粉眉黛比五谷杂粮还熟悉,利用一些加深掩盖的手法,可以让人的眉毛眼型甚至脸廓变得不一样,达到更精致美丽的效果。 相反,让脸变得普通无华也是可以。 “谢九郎若是顶着这张脸,只要一下马车就会寸步难行。”罗纨之试图劝服他。 倘若谢九郎不愿意易容换面,那她只能带着幕篱跟他出门。 “侍卫会保护我们。”谢九郎理所应当道,他在建康也没有躲着不敢出门的道理,罗纨之居然想到要给他化妆易容的法子,他眉峰微挑,问道:“你是担心被你父亲知道,你拒绝了他的安排反而与我在一块?” 谢九郎虽然是个好人,但绝对不个笨人,仅仅只言片语,他就能敏锐地察觉出很多东西,这超绝的洞察力时常让罗纨之背后一凉,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对。 她沉默片刻,压低嗓音委屈道:“我阿父一心想把我送给三郎做妾,我心中虽不愿意,但也不敢明着反抗他,九郎不会责怪我吧?” 再抬眼时,女郎薄泪盈上睫羽,那楚楚动人的眼神真是惹人心怜。 谢昀的目光果然变得更加温润可亲,他道:“确实,这事本不该让你一个女郎承担,若你希望,我可以上门替你说。” 谢九郎的语气既温柔又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罗纨之双目震颤。 谢九郎是太天真了还是太无知了,虽然当下礼崩乐坏,但是无媒无聘的外室还是不被常人接受的。 哪有人会上门去说,你女儿现在是我的外室? 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虽然罗家主是决计不敢打谢九郎,但罗纨之已经能想到他气疯的模样,心里有点发怵。 谢昀没有放过罗纨之神色里细微的变化。 她有惊有恐、有担忧,唯独不见一丝喜色。 难不成她真的打算在他身边,一辈子见不得光? 还是,惧怕罗家主到如斯地步? 他微敛起凤目,仿佛是有了存疑,“既然不能承受‘事情败露’的结果,为何还要选这条路?” 谢九郎的用词总是分外讲究,可一字字都令人心惊。 罗纨之乌眸微凝,并没有躲闪。 饶是她心脏怦怦直跳,好像有个小人拿着锤子在里头敲了个天翻地覆,但她不敢泄露半分情绪。 谢九郎在试探她,还是已经看穿了她? 罗纨之用手压住心慌乱跳心脏,定了定神,才望向九郎仰慕道:“郎君皎皎如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即,而我只盼能揽一池静水得见明月影,便心满意足。” 她的卑微与无措,无不反衬出谢郎的矜贵与从容。 所以她很清楚,也一遍遍提醒自己,她的心不能为这郎君所动。 哪怕,可能终她一生再不会遇到第二个如九郎这样好的郎君了。
第21章 保护 “只要月影?” 谢昀像是被她的话语打动,眉宇舒展,从弯起的唇角露出些许笑意,“据闻无论多么大度的女子都有独占郎君的野心,能真正如罗娘子这样豁达洒脱的少矣,当可列入《女传》,供后世揣摩。” 罗纨之故作轻松地嗔了他一眼:“九郎是在打趣我?” 还供后世揣摩,这不是换着法子说她心思难测吗? “岂敢。”谢九郎笑容未散,手指推开扇骨,又“卡”得声合上,如此反覆。 罗纨之在他的动作里窥到他并未真的放下怀疑。 “九郎既然有为我打头阵的决心,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她起身捋了捋坐出褶皱的裙袖,回头问他:“我们现在走么?” “去哪?”谢九郎盯着她明知故问。 “小洞庭、双燕桥、剪春园……戈阳城一天可逛不完。”罗纨之嫣然一笑。 虽然陪谢九郎出游是件大事,但是罗纨之并非想不出借口敷衍父兄,眼下还是稳住谢九郎为重。 若他生出疑惑,追究起她的心思,这件事没得被弄得更复杂了,她得不偿失。 谢九郎乘马车,罗纨之坐在自己租来的牛车上,同往西街而去。 谢家部曲虽然组成人墙,护卫四周,但隔绝不了外边的声音和动静。 “快来看呀!是谢家郎君的马车!” “谢郎!——谢郎!——” 砰砰砰—— 有东西不断砸向车壁,为罗纨之赶车的车夫哪见过这个阵仗,吓得不断扭头跟罗纨之讨教还价:“女郎这不成啊,太可怕了,您得加钱……哎哟,谁砸我的脑袋!” 罗纨之坐在车里同样面无人色,一边小声稳住车夫坐地起价的无耻行为,一边欲哭无泪。 掷果盈车她还当是夸张的说辞,谁知道还真有人拿果子砸。 她这要下车去了,不被当靶子才怪。 怕什么来什么,前面的马车停下了,侍卫们清出了空地足以让谢九郎安全下车。 罗纨之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一切,还是心脏跳得很快,手指揪住车帘,迟迟下不了决定出去“送死”。 “女郎,该下车了。”外面传来苍怀的声音,好像知道她胆小特意来催。 虽然不是谢九郎亲自来,但是戈阳城的人早就把谢九郎身边的侍卫认熟了眼,看见他走到后面那辆牛车去,不知道在请什么人时,议论纷纷。 “谢九郎还带了什么人么?” “会不会是女郎?” “怎么可能是女郎,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怎的还不出来呀!” 罗纨之深深吸了两口气,反正伸头也是一刀,早点面对现实。 这时帘子被人从外面挑起一边,一顶幕篱挤了进来。 “郎君说,女郎怕羞,戴上无妨。”苍怀一板一眼传话。 但这一刻罗纨之愣是把苍怀的冷言冷语听成最美妙动听的旋律。 她接住半透明的纱罗幕篱,心里感慨万千。 谢九郎实在太善良仁慈了。 罗纨之戴上幕篱从牛车掀帘下来,惹来一连串失望的叹声。 “是哪个女郎,怎么还不让人看了?!” 虽然面容看不清,但是那身形只能是个小娘子。 谢九郎居然真的带了一名小娘子。 苍怀护着她走到谢九郎身边,罗纨之红着脸,屈膝行礼道:“多谢九郎。” “不必谢,我想你这样会自在些。”谢九郎侧头打量她,虽然只能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幕,但是她微笑时的脸廓还是依稀可见。 罗纨之在笑自己。 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谢九郎是真正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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