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还郑重地合袖行了一个大礼,把罗纨之逗得一乐。 笑过后,她又认真细瞧这位程郎君。 在她心里能比上谢家兄弟的男子不多,这位程郎君更是相形见绌,不过他为人诚恳又有上进心,容貌倒是其次不重要,就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罗纨之不喜欢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人多意味着人情往来、算计争斗多。 谢三郎的婢女浅霜日前已经许配给了她看中的寒门郎,那位孤露郎君有才干,被谢公举荐到江州豫宁去做官。 这事可让谢府的婢女们好生羡慕。 程伯泉听见女郎的笑声,抬头瞧了眼,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看,心跳莫名快了许多。 接连忙碌几日,谢昀终于可以歇息会,南星忙不迭把府里几件要紧的事情禀给他听,说到最后,他才说起:“罗娘子前些时去了罗家,罗家大郎让她向郎君求助。” “是为了罗家主的公事?” 南星猛点头。 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她人呢?” 刚刚素心和浅歌还晃到他眼前,迫不及待告诉他浅霜的好事,唯独不见罗纨之露面。 南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漆漆一片。 “兴许……还在文渊阁吧?” 谢昀擦手的动作一顿,“这么晚在文渊阁做什么?素心给她安排的事?” “不是的,是罗娘子每日要在文渊阁看书。”南星挠了挠脑袋,“我听素心姐姐说,她好像是从罗家那里得了个铺子,为之苦恼。” “每天都看到这个时候?” 谢昀把手里的帕子叠了几下,放回托盘上。 南星点头。 “我记得伯父门生里面有一两个就曾经请求到文渊阁读夜书,是否?” 谢昀管着文渊阁,这些事情最后肯定是请示到他面前,他听过一耳朵,故而还有印象。 “有的,我还记得是姓程,刚及冠,他家只有个老母亲和妹妹,父亲是赌徒,欠了一屁股债还跑了……”南星义愤填膺地说着,面前的郎君忽然就起了身,往外走。 南星愣了会才追了出去,“诶,郎君你要去哪?不上药了吗?” “落了件东西,去一趟文渊阁。”谢昀交待。 门口的苍怀闻声而落,慢了几步,问后边的两人:“什么东西?郎君不是有几日没去文渊阁了吗?” 南星一脸茫然:“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天冬若有所思:“或许这东西不是指物,而是指人?” 南星:“啊?” 四人走到文渊阁前,烛光从绢蒙得花格窗照出,路边的花草灌木都被罩上一层橘亮的光辉。 门口的仆役正坐在石阶上发呆纳凉,看见谢三郎出现大吃一惊,麻着腿脚摇摇晃晃站起来,躬身行礼:“三郎有何吩咐?” 南星看了眼闷声不坑的天冬,问仆役:“罗娘子可还在里头?” “在的。”仆从点头:“这几天罗娘子都在,要待到很晚哩!” “里面还有别人么?” “有哩,还有位程郎君,他很早就在文渊阁看书了。”仆从偷偷瞧了眼旁边的谢三郎的神情,说不上好。 “……是谢公特允的。” “知道了。”谢昀从他身边经过,直接进了去。 其余三人远远跟上。 “这罗娘子是什么意思啊?”南星偷偷问苍怀。 苍怀冷冷一笑,“这女郎在戈阳就是如此!一点也没把我们郎君放在眼里。” 上过当,受过骗。 苍怀还在恼自己几次为她说好话反而被打了脸的事。 夜半幽会? 所以,郎君是来抓奸的? 脑子里卡卡冒出两个念头,南星暗暗握紧拳头,莫名激动起来。 他们扶光院何时有过这样的热闹? 文渊阁的首层布置较疏,沿著书架错开窗洞位置,间隔中置放有黄铜色树状烛台,上头的蜡烛或明或暗,有剩下半根,有的已经烧成了一小坨蜡堆,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换。 谢公忙于内外事务,常常到漏夜还会派人到文渊阁来查阅资料,故而下层的蜡烛从未断过。 防油避火的软藤铺毯很好地藏住了脚步声,四人走进来,里头看书的布衣郎君连头都没有抬。 也许也是过于认真研读了。 在他的身边,马蹄足漆几上还俯趴着一人,蓬软乌黑的发顶朝外,小脸尽埋在两臂之间,正酣睡在这堆满书卷、蜡烛的混乱之地。 即便看不分明,但那是一位女郎的无疑。 苍怀身法轻,悄无声息摸到程伯泉身边,敲了敲他的肩膀。 程伯泉吓得左手捞右手,竹简差点落地,幸亏苍怀眼疾手快捞了起来,对他朝外指了指。 程伯泉从未料到会在这个时分看见谢家三郎,下意识想要把旁边的罗娘子叫醒,但是苍怀握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程伯泉呆呆张开嘴,神情迷茫地站起来,随着苍怀走到谢三郎身边,行礼。 谢昀抬手微笑,“打扰程郎君读书了,欲借地一用。” “程郎君请回吧。”南星殷切地把他往外引,他焉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虽然外面的风声很大,可在谢家从未听到一言半语,他还以为谢三郎把罗娘子放在身边也不过是随手之举,从未在意,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别有深意…… 想到这点,心里已经冷了一半,程伯泉低下头,结结巴巴:“郎、郎君言重了,我也该回去了……” 天冬南星伴着程伯泉往外走。 两人皆心不在焉,时不时回个头,程伯泉也忍不住跟着偏头往后看,三个脑袋六只眼,好奇张望。 女郎还未醒来,谢三郎坐在新铺设的蒲垫上,随手拿起漆案上的竹简,那幅再自然不过的举动让人心惊。 苍怀催促他们出去,几人也不敢再多看。 谢昀慢慢展开竹简,顺势看了眼毫无动静的罗纨之,细微的声音不足以让女郎醒来,他便把目光重放在了竹简上。 这卷的内容是教人如何制作奇巧模具,可用于泥塑。 再拿起一卷,说的又是蜂蜡与白蜡的优劣比较。 全都是些实用无虚话的书,就和这女郎一样务实。 不管外面是否玄学盛行、清谈主流,她雷打不动坚定自己,毫不动摇。 谢昀把手里的竹简重新放好,罗纨之终于动了下,她把埋下去的脸侧起,正好露出了大半边。 谢昀望去,女郎白净的小脸上有衣袖褶子压出来的红痕,也有闷出来的红晕,想来是睡得不太舒服,因而秀眉微颦。 默默看了会,谢昀若无其事地挪开眼,平静地重拿起一卷书。 罗纨之虽然是貌美的女郎,可他生平见过的美姬不少,也从未生出什么别样的情愫。 再平静的深潭也会被忽然而至的桃花瓣撩出涟漪,但是比起亘古长静的水面,那点涟漪其实微不足道。 彼时在戈阳,想来也是一时新奇,至少现在的他,再看这女郎时,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没有了那种异动。 谢昀将打开至一半的书又重新卷起来放了回去,忽然就为自己来这一趟感到索然无趣。 他抬袖,正欲起身。 罗纨之低低呢喃了声:“三郎……” 周遭沉寂无声,所以谢昀听见了,他转回视线。 女郎枕着手并没有醒过来,只是眉心夹得更深,红艳艳的唇瓣不安地蠕动,似在低语什么。 这女郎喊他,是梦到了什么? 谢昀顿了须臾,低头附耳去听。 “……别,三郎……不要……”女郎在低吟轻喘,声线如颤,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猝不及防钻进他耳中。 谢昀身子蓦然僵住。 一种难言的颤栗突地从腹腔升起,几乎转瞬,他后背就冒出滚。烫的汗珠。
第30章 蜡烛 变化来得太快, 谢昀下意识起身。 啪嗒——啪嗒—— 数卷竹简被他的袖子勾扯,跌下桌,脆硬的竹简砸在毯闷响一阵, 须臾后,十来根约小臂长的大蜡烛也陆陆续续从边沿滚落。 手扶束腰漆案的谢昀皱了下眉, 就看见趴睡得好端端的罗纨之迷迷糊糊抬起头, 被接二连三的动静惊醒了。 绚光映入眼,罗纨之揉了好几下眼睛, 慢慢悠悠环视四周, 待看到身边的人, 双目才徒然睁大。 “……三郎?……你怎在此?” 再观桌上竹简乱滚、地下的蜡烛横七竖八,浑然像是遭了贼,不由吃惊:“这儿怎么了?” 谢昀顿了下,重新坐稳身,两手交叠, 大袖子垂盖在膝间, 若不是他呼吸略急促,鬓角微湿, 看起来就像很平静。 “你刚做梦了。” “啊?”罗纨之呆呆启开唇缝,不敢置信,指着下方的混乱,“这些……都是我做梦时推开的?” 谢家的藏书有些还是上了年纪的古董,平日都被人精心保管,她也只敢轻拿轻放, 不敢怠慢。 今天居然这么不凑巧被谢三郎亲眼看见如同杂物一样乱堆在地上。 她瞥了好几眼谢三郎, 就怕他会露出不悦之色。 谢昀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头,似是若无其事打量她, “你,刚梦到了什么?” 罗纨之被他一问,记忆回笼,小脸迅速红了起来,讷讷道:“……没什么。” 梦么,大多没有逻辑,就比如谢三郎,正正经经一位世家公子,居然在她梦里像个土匪。 不但要烧光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蜡烛,还嚣张地抢走她的铺契,她追得气喘吁吁,嚷着不要,阻止他点火烧掉自己的铺契…… 这样的话,她怎敢当面对谢三郎说,自己把他梦成了个大坏人? 罗纨之不知道,她这么含糊其辞还闹了个脸红,落在谢三郎眼里便是坐实他心中那个古怪的猜想。 他不由苦思,他在这女郎的梦里究竟做了什么不堪的事,迫使她轻蹙细眉发出娇吟。 她疲累无力的娇。喘声好似在脑海里挥不散,以往面不改色翻过去的那些画都开始在他脑海里活了过来,一一荒唐给他看。 谢昀彻底默了声。 罗纨之见他没反应,还当他轻易放过了自己,赶紧起身收拾。 先将最重要的竹简一一捡起、仔细检查没有损伤后卷好收归到漆案上,摆成小山状。 谢三郎虽无动静,罗纨之总能察觉到他的视线形影不离,偏偏他又不出声,活像是蹲在草丛里蓄势待发的猎兽,伺机扑杀。 罗纨之头皮都要麻炸了,她忍不住看了看左右,问起:“程郎君呢?” 她刚刚就奇怪,她明明是与程郎君坐在文渊阁结伴看书,程郎君不但能帮她找书,还可以为她出谋划策。 这几天他们相处融洽。 “他回去了。”谢昀瞥了眼罗纨之脸上的惊诧,“你与这位程郎君先前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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