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家族妄想要打翻这个平衡,那就等着成为众矢之的。 良久,谢昀收回视线,重新投向马车里的女郎。 罗纨之细骨轻躯,只占了他马车方寸之地,她从不不乱动,唯有云鬓上的雀鸟钗耸起的数支冠羽随着摇晃的车厢轻闪着灿光,就好似她滟滟的美眸别有用心地轻眨。 “三郎,这女郎会让你乱了分寸吗?” “不会。” 他想也未想回答了伯父。 伯父对他信任,得了他的答案便满意离去,然他此刻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也在问自己,罗纨之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你过来些。”谢昀开口。 罗纨之愣了下,用膝盖蹭过去,短毛的绒毯柔软,几乎没有声音。 “郎君有事?” 谢昀话到嘴边又一转,“你可知是陆国舅向皇帝举荐的你?” 罗纨之迷茫摇头,“……不知。” “皇帝爱胡闹,陆国舅投其所好,非是针对于你,而是在针对我,针对谢家,你无需为此伤怀。” “多谢三郎。”罗纨之很意外。 谢三郎是看出她心情不好,才特意叫她上马车,专门为她解释? “我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对付我,不过是因为我好欺罢了。” 罗纨之有自知之明。 谢昀知道这女郎看着柔顺可心底要强,只是身份上让她不得不低头屈服罢了。 他把手放在支起的膝盖上,眸沉如墨,平静道:“有我在一日,必不会让你在建康受委屈。” 罗纨之愣了下,抬眼看他,不由出声问:“郎君为何还待我这样好?” 他明明都知道她从前全是在骗他,利用他。 “这样就算好了吗?” 谢昀看见女郎那双莹润的眼眸映出他的身影,因为近而清晰。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的眼只能定在一个高度,好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这样你就满足了?”他低声道:“当初把我认做九郎接近时,所求不过是不做我的妾吗?” 当然不止…… 她还想得到九郎的庇护,庇护她不受侵扰。 “九郎能办到的,我也可以。”他的气息和声音同样轻,像是不经意提起,可他沉沉的眼神却在鼓动她,蛊惑她,“不是么?” 想要什么,尽可以从他身上得到。 罗纨之屏住呼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下巴上的指略加了力,两人的间距不断缩小。 呼吸交织间,她的心跳也逐渐加剧。 “郎君,前面有陛下派来的特使。” 马车缓缓停下,谢昀若无其事靠回隐囊,朝外问:“什么事?” 直到谢三郎放手,罗纨之才感觉后背已浸出薄汗。 就听外面苍怀道:“是陛下派人赏了东西给罗娘子的。” 罗纨之这才想起。 是皇帝答应过给她的赏赐,先前在接风宴上她早都忘记了这件事。 谢昀目光往罗纨之并不意外的脸上一过,吩咐道:“拿进来。” 特使不敢在谢家人面前拿乔,乖乖捧给苍怀让他转交。 罗纨之没想到皇帝给她的“报答”会是一道圣旨,她看了眼没有什么动静的谢三郎,就在马车里解开黄绳,展开黄娟。 黄娟是外封里面还衬着一张素白的细纱娟,皇帝的字还算周正,但是写的东西却让人十分头疼。 罗纨之一眼扫完,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谢昀问她:“陛下赏了你什么?” 罗纨之卷起圣旨,心灰意冷道:“陛下给我写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谢昀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很大反应,只是问: “赐给谁?” “没有谁……” 只写了她的名,皇帝赐婚的意图,最后加盖了皇帝的玉玺。 换而言之,这是道等着她填的空白圣旨。 皇帝那么自信地卖关子,就为了这个? 还不如给她钱! 她宁可做个市侩的女郎,也不要这无用的废旨。 “瞧着你并不高兴?” 罗纨之:“……” 这搁谁能高兴? 谢昀靠着隐囊,摆出个慵懒舒适的姿。势,“既然不喜欢,这道圣旨就先由我帮你保存吧。” 他自然伸手的模样,就好像他要的不过是寻常物件。 刚揣进袋的圣旨还沉甸甸挂在罗纨之小臂,她盯着谢三郎张开的手掌,是不太想给。 毕竟这是一道圣旨,将来或许还有用处,可是谢三郎问她要。 不给,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罗纨之只有很短暂的时间思考,她拿出圣旨,重新开口:“那三郎可以允我一件事吗?” “你先说是何事。”谢昀不会轻易落套,哪怕他占据明显的优势。 罗纨之扬起双眸,嗓音清脆道:“素心说她们能去家塾,我也能去吗?” 她是只井底之蛙,直到来了建康才明白光靠小聪明保护不了自己,她要学会的是与强权斡旋,否则她将无法立足,也没有未来。 她是可以站到谢三郎的身后,但她不想永远站在他身后。 谢昀眼神凝落在她脸上,半晌没有挪开。 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罗纨之的不同。 她不是一池静水,她是生机勃勃的小溪,带着一往直前奔涌的信念,即便前方有阻石,她也会想办法绕开,就好似不会因为任何阻挠,停下脚步。 “可以。” 谢昀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因为他也好奇,这条小溪能流到多远的地方。 接风宴后罗纨之如愿被谢三郎安排进谢家的家塾。 此刻谢家家塾里面都是些年纪比她稍小或者差不多的女郎和郎君。 罗纨之在谢家的生活就变成早上去家塾,下午扫文渊阁,晚上温习功课以及研究蜡烛,忙碌但充实。 以至于有七、八天没有再见到谢三郎,她也只有落雨时等在廊下那些许闲时里抽空想一想。 谢三郎又没有正经官职,他成日都在忙什么? 除此之外的时间,她都在为跟不上的课业焦头烂额,没有空想任何人。 虽然在罗家的学堂里念过几年书,阮夫子教她的东西也烂熟在心,不过这些在谢家却不是那么管用。 他们所学的是谢家几代人根据家规、世局所调整的内容。 按理说,这些不该传给外人,还是个女郎。 偏这个女郎是三郎送进来的人,夫子们不会随意置喙,但对新学生格外严格。 罗纨之顶着夫子的挑剔以及各色质疑的目光,如坐针毡。 谢家人的优秀有目共睹,培养他们的夫子更是万里挑一,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她不能为了点颜面都不要了。 压力是难免,唯一能让罗纨之轻松点的除了音律课就是九郎代的几节书法课。 九郎和善,对她亦有耐心,罗纨之还能向他请教其他功课。 所以每当有谢九郎代课的时候,她下课都会稍微晚些走,好找谢九郎帮忙。 素心知道她辛苦,特地为她准备很多便于携带的糕点充饥,她可以坐在树下边吃糕边等谢九郎出来。 谢九郎亲切好说话,在谢家小辈里也颇受欢迎,小郎君们每每都要缠住他说上好一会的话才肯放他走。 树荫如筛,漏下光斑。 女郎捧著书,小口吃着糕点,几只鸟扑扇着翅膀落在了她身边,啄食着掉落的饼屑。 “现在是散堂了吗?” 忽然有人出声,罗纨之抬起头,面前立着位深衣简妆的美妇,鹅蛋脸柳叶眉,容貌出挑似二十来岁的人,但周身气度端庄贤淑,笑脸又和蔼可亲,再加上她身后边还跟着两位年长的仆妇以及四名清秀婢女。 这样的阵仗在谢府也是少见,必然是哪一房的大娘子了。 罗纨之站起身,恭敬回道:“是,已经散堂了。” 夫人颔首示谢,正要离开,余光瞥见她手里的书又偏头问:“是在学《治经》?困难吗?” 罗纨之虽不知道眼前的夫人是谁,但觉得她眉眼隐约有种熟悉感,而且面善,不像是故意刁难挖苦她,便点头诚实道:“难。” 夫人笑了下,没多说什么,示意她可以继续看书。 罗纨之目送她们离开,也未多想就坐下继续研究功课。 “萧夫人,您怎么来了?”夫子一喜,迎了出来。 萧夫人示意身后的仆妇不必紧跟,笑着对夫子点头:“我听说葛老来了,过来看看,家塾近来可好?” 萧夫人的关怀让胡子花白的夫子苦着脸打开了话匣子,叹气道:“夫人不知么?三郎送了位外姓女郎进家塾,哎!” “哦,这女郎不好么?” “也非是说她不好,只是一来她非谢氏,二来基础不同,就连十三岁的二十一娘读得书都比她多,懂得也比她多!”夫子捋着胡须摇头,“三郎此举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萧夫人轻轻“嗯”了声,脸上没有表露出夫子想要看见的担忧。 “夫人难道不急吗?” 夫子都急了,三郎颇有为美色上头的趋势,偏家主并不在乎,现在就连亲娘都恬不为意。 他实在担心优秀的谢家郎会走上歧路,成为那凡夫俗子。 萧夫人含笑,“三郎是什么样的人,夫子教过他,难道还不了解吗?” 夫子想了想,惭愧道:“愧不敢当,三郎颖悟绝人,老夫也权当只是个引路人,三郎自幼勤学苦读,目标坚定,无须人督促……” 萧夫人笑着打断他:“您瞧窗外树下的那女郎专注用功的模样,像不像三郎小时候。” 夫子伸头往外看去,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 罗纨之从路过的谢家小郎君们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个名字,“葛老”。 似乎曾经是三郎的老师。 他游历归来,九郎这会在里头作陪,一时半会都可能不会出来。 罗纨之便收拾好东西,迳直去文渊阁去找素心清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扇,老杉木照得暖烘烘,散发出木质的幽香。 雨过天晴的日子,罗纨之要帮忙把库存里的书翻出来晾晒,一柜一日,晒于专门的书板上。 文渊阁变得很热闹,许多和南星、天冬差不多大的家仆会被调派过来帮忙,不然书籍沉重,太为难三名弱女子。 素心资历最老,叉手站在高处提醒。 譬如书脊要向上,两面翻晒,手汗不得沾书等等。 “还有,仔细别乱踩,动了机关,咱们可一时半会下不去了。” 罗纨之好奇:“这里还有机关?” “自然有,文渊阁里藏书这么多,为防止走水,每一层都是可以单独分隔开的,机关启动时,入口就会锁住,防止火势蔓延。”清歌抱著书从她身后经过,伸头对她一吐舌头,说不好是嘲笑还是同情道:“以前就有个人不小心被关在了书阁里,好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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