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女郎哪敢说出这样的话,也就她胆大包天。 谢昀不怒反笑:“你真要看?” “三郎给看,我就看。” 罗纨之眨着眼,好像把主动权交给他,又好像没有。 这里是书阁,外人随时可能在楼梯口冒头,在这光着身子可不是什么好决定。 这女郎在赌他不过在逞口舌之快。 罗纨之见他不动更加印证自己的猜测,又故意道:“三郎是要我帮忙,我也可以……” 卡哒—— 一道奇怪的声音遽然从后边传来,罗纨之回了头,却没有看见什么异常,她正要继续,就见到面前谢三郎变得从容不迫,甚至大有张开手臂任她上手的模样。 她感到疑惑。 这时苍怀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 “郎君,刚南星不小心触了机关,现在五层锁住了。” 罗纨之吃惊,折身走回去,果不其然看见原本的梯段入口处正被一块深色硬板堵死。 她回望身后,谢昀早对她露出了个微笑。 罗纨之想起刚刚自己还大放厥词,转眼就和谢三郎关在一起,还逃离不能,后背都要麻炸了。 她围着楼梯口着急,团团转,对着外边的苍怀询问:“那、那什么时候能打开?” 苍怀仿若这才想起,里边除了郎君之外还有罗娘子,声音诡异地消失了好一会,道:“……可能要一段时间,按对这栋楼的保护措施,机关合上至少要封住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再熬一熬,天都亮了! 她明天早晨还有课! “就没有别的出口么?” 苍怀道:“有是有,不过……绳子在我背上……” 另一侧还有吊梯可以降落到一层,但是眼下他们也是用不了。 “为防止绳结被虫蛀,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更换,我刚叫苍怀去拿了新绳过来。”谢昀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罗纨之木然地点点头。 “罗娘子对不住,你且等等,我去找府里的工匠来看看。”南星连连道歉,听得出来他也相当内疚,声音都带哭腔。 他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三郎。 南星跟随在三郎身边时间不短,平日里也算是稳重贴心,今日突发奇想要试一试经久未用的机关,就把郎君给关起来了。 这件事回头指定是要吃训的。 罗纨之听他可怜,也怪不得他什么,她只是担心如今骑虎难下的自己。 很快楼梯口的声音都消失了,文渊阁里安静的只剩下外面的蝉鸣蛙叫。 “你要蹲在那里等南星回来么?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罗纨之抱住双膝没有动,也是不想面对。 早知道刚刚就不对谢三郎放肆了,现在真的连找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谢三郎说的也对,她在这里等南星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迟早她要蹲麻了腿。 谢昀已经走回他的位置坐下,声音隔了几道垂帘传来,“里边有水可以洗漱,还有床榻,去休息吧。” 罗纨之乖巧:“哦,好。” 刚刚的试探都随着紧锁的梯口闭口不谈。 罗纨之局促、心慌,就像是忽然被关进兽笼里的小兽,哪还有隔笼撺掇跳闹的劲,还不得夹紧尾巴,乖乖顺顺。 三郎让她休息,她照做就是。 文渊阁的下层在靠边的地方也设有不少这样的隔间,但那些都用来存放书籍,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充斥着沉墨、旧纸、竹片甚至还有皮料的味道,气味之复杂,压根不能久待。 五层的隔间却布置得相当舒适。 不但有铺上绸被的床榻、有摆满奇珍异宝的博古架,中央立着小巧而精致的错金狻猊熏炉,横梁下还吊着两颗柔光明珠照亮,把一室都照得莹莹幽亮。 在侧边挂着的竹帘下有一道小门,里边是特意辟出的一小间净房。 罗纨之用青盐净了口,用水洗了脸。 她本打算直接睡觉,但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喝水,这个念头一发就不可收拾,越想越渴。 隔间里只有净房有水,而外面有茶水。 纠结再三她还是爬起来,去外边朝三郎讨一杯水喝。 只是罗纨之没留意,南星仅给他主子一人备了茶杯,再多的就没有。 谢昀把空杯子倒满茶推给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书,不甚在意道:“你喝吧,我还不渴。” 罗纨之犹豫了会,还是没忍住渴意,喝完水搁下杯子就回到隔间,合衣躺下睡觉。 罗纨之在隔间安安静静睡觉的时候,谢昀仍在看书。 他虽然记忆力过人,博览群书,可比那些浩如烟海的著作,他看过的也只能算是冰山一角,他迫切地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得深入这文山学海,向前辈们求取宝贵的经验。 时间流逝得很快,谢昀察觉喉咙有点干渴,提壶往瓷杯里注满水,他习惯性地把杯子口转了半圈,才捏起来贴到唇边,随着凉透的茶水一道涌进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咸。 是青盐的味道。 谢昀蓦然一僵,涌到咽喉的茶水没有马上咽下去。 他才想起,杯子在不久前给罗纨之用过。 因为他的习惯,所以他们刚好喝在同一杯沿上。 谢昀并非有无法容忍的洁疾,他年少早慧,备受关注,老夫人对他寄以厚望,周围伺候的人无比精细照料他,别说与人用同一个杯子,就连坐具、用具他都是独一份的,萧夫人作为母亲都曾露出不喜,谁家养孩子也没有这般精细的,更何况是个男孩子。 但老夫人不听,她杀鸡儆猴敲打上下,谢昀被她保护着,谁也别想碰他一根头发丝。 他自动疏远别人,成了别人口中神霄绛阙里不沾俗尘的神仙。 罗纨之擅自接近他,但她不莽撞也不单纯,不会受惑一时的感动和恩赏,相反,她小心、谨慎,至今还在门外徘徊,时不时试探性地把脚踩入他的地盘,观察他的反应,想要随时抽。身而去。 谢昀没有吐出去,而是滑动喉结,咽了下去。 微凉的茶水流过咽喉,一直淌进身体的深处,可干渴的感觉无法单纯用水抚平。 他起身往隔间走,只拉开半扇门,光线被他的身子挡住,唯有几缕光线漏了进去,刚好停在了榻前,那儿正垂着一只雪白、赤。裸的胳膊。 看得出罗纨之睡觉不老实,薄被的一角都垂在了地上,大部分都被她团进了怀里,只有很小的一块搭在了她的后背。 也不担心着凉? 谢昀都忘记自己来看这眼是做什么的,现在的他只想走进去,把那碍眼的被子给她扯平盖好。 熟睡的人和醉酒的人差不了多少,并不会好好配合。 她缠得太紧,谢昀抽得不容易,半天没能把她抱在怀里的被子拉出来,反而让女郎拧着眉头,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他一停,她就安静,一动,她就哼唧。 活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机关玩具一样。 让谢昀实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好笑。 折腾好一阵才把被子弄好,谢昀匆匆往她娇憨的睡颜上看了眼,心情没有半点转好,反而更浮躁地快步退出房去。 罗纨之一觉睡饱,睁开眼时,外边的天色还不太亮。 她起身穿好外衣,把头发用手指稍稍梳理齐整,最后用被子裹住还发凉的身体,悄然从门缝里探出视线。 外间很安静,也很亮堂。 五层没有用蜡烛,它有固定在四角、桌边的油台,光源稳定,也不容易燎着这些贵重的古籍。 谢三郎还在看书吗? 罗纨之揉了几下眼睛,就裹着被子走出门查看。 隔着半卷的垂帘,她看见在书案后面撑着头的谢三郎,他一动不动,手里的书页半天也没有翻过,不像是在思考,倒像是——睡着了? 她抬头,窗洞外不见悬月,也不知现在是几更天。 罗纨之蹑手蹑脚靠近,其实竹帘被风掀动的响动足以掩去她的脚步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接近谢三郎的时候总希望自己的步伐能够轻些再轻些,不要引起任何注意。 谢三郎是看著书睡着的,几根手指还压在翻开的书页上。 罗纨之站在他身侧,几行字映入眼帘。 “兵多且健,以劳代逸,兵寡且弱,以攻为守……” 这约莫是本讲用兵的书,对罗纨之来说就是无用,她很快便兴趣缺缺收回视线,看向睡熟的谢三郎。 这样近距离观察谢三郎的机会并不多。 罗纨之放肆地把他露在外面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几遍。 犹记得第一眼见他时惊为天人,看多了似乎也…… 罗纨之飞快皱了皱眉。 好吧,她不能昧着良心说不过尔尔。 要不然也不会这郎君一主动靠近,她几乎就要溃不成兵。 这当然也不能怪她不顶事,相信绝大部分的小娘子也无法在那样的眼神保持镇定。 他的眼生得实在太好,密睫如梳,眼型流畅,两丸墨珠般的眸子总是能将主人的情绪藏得极好,但又透露着能轻易将对方看穿的颖慧。 罗纨之曾在他的目光下生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既知道他能看穿,偏又忍不住尝试,就宛若走钢索的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摔下去,但就享受那一刻的惊险与刺激。 罗纨之打量谢三郎手边堆起的书,她还记得自己睡前讨水喝时,桌上还没有这么多。 对此她是十分困惑与不解。 谢昀出生就在门阀大族里,父母仁厚,兄弟友爱,他靠着姓氏就能高枕无忧地继承一切属于谢家郎的荣光,他不必像程伯泉追求功名,也不像她被逼无奈。 他这样优渥的世家子用不着吃苦、也用不着卖力。 可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努力? 这层书阁里处处有他使用的痕迹,就好像曾经很长的时间甚至现在或者未来,他都把自己隔绝在这高阁里,日复一日地进读。 这可怕的书海是谢三郎用来浇灌自己的琼汁仙液,他比任何人还要勤奋。 罗纨之有些怅然。 她还未生出要翻越这座山峰的念头,就重新窥见了它的高峰深入云端。 风吹动了火苗,也吹动了谢三郎垂落鬓角的发丝,没了人伺候,就不会有人提醒他添衣躲凉,更何况若不是被她占了隔间,他用不着睡在风中。 罗纨之把身上的薄衾取下,小心翼翼覆在谢三郎的背上。 正要伸到身前为他调整合起来的缝隙,手腕忽的被人用力擒住,她受惊没忍住,痛出了声音,“三郎!好疼!”正好和外面苍怀的声音撞在了一起。 “郎君我们弄……好——” 而后就戛然而止,离奇又诡异地彻底没了音。
第36章 香味 谢昀及时清醒过来, 罗纨之和苍怀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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