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妙仪教她女红后,她绣出的第一块方巾。笨拙的针脚,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洄字。她想绞碎了,却被苏妙仪讨了去,视若珍宝地收起来,说是第一个绣品意义重大,她要替她珍藏。 那块方巾最终落到了父亲怀中,被鲜血染红了,但洄字依然清晰可见。 就在苏淮瑛将高襄王的死讯带给姜洄的那一天,也大发慈悲将这块方巾还给了她。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姜晟本来是不愿意离开鉴妖司的,可是他见到了此物……他以为你落入妖族手中,他是出来救你的。 以高襄王的修为,自然能从方巾上的气息判断出,这确为姜洄的绣品。 以高襄王的智慧,自然也会怀疑这块方巾的来历。 但他不敢去赌这万分一的可能性,万一姜洄真的落入妖族手中呢? 所以他还是孤身踏入那个陷阱,死在了人族与妖族的合谋之下。 姜洄没有烧掉那块方巾,被超一品异士鲜血染红的方巾自有灵气,不会朽烂。那抹触目惊心的血红日日提醒她父亲的大仇未报。她必须杀了苏淮瑛,也无法原谅苏妙仪,无论是她主动还是被迫,父亲的血仇都有她的一笔。 姜洄深吸口气,平息了胸中怒火,挤出一个微笑道:“我没有生气,你别多想了,不过你阿兄在这里呢,他也要催着你回府。” ——苏淮瑛可以利用苏妙仪杀了她的父亲,她难道就不能利用苏妙仪来杀苏淮瑛吗? 苏妙仪见了姜洄的微笑,不疑有他,终于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你!” “明日我还要去鉴妖司,不在府里,过几日得了空我再约你。”姜洄说道。 苏妙仪知道姜洄奉旨查妖袭之案,便也理解地点点头:“那你自己多小心啊,那只虎妖还没抓到呢。” 姜洄安抚笑道:“我会的,你也是,晚上别外出了。” 姜洄说罢便又转头看向晏勋:“晏世子,我们走吧。” 晏勋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苏淮瑛,轻笑一声道:“郡主,这边走。” 姜洄跟在晏勋身侧,刚走了几步,便看到外面一团白色的影子朝自己扑来。 晏勋眼神微变,脚步一动,挡在姜洄身前,右手向前挥出,广袖生风,将那团白色影子扫落在地。 白团子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发出一声哀哀戚戚的惨叫——“喵呜……” 姜洄惊呼一声:“团团!” 晏勋也怔了一下,回头看姜洄,见她神情惊讶又紧张,便知道自己是误伤了。 姜洄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查探情况,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笼住了小猫,一人弯下腰去,提溜着小猫的脖子从地上捞了起来,扔自己的臂弯里。 姜洄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神色晦暗的俊脸。 祁桓一袭黑衣,抱着一团雪白的小猫缓缓走了进来,目光不善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满院子都是熟人。 姜洄被祁桓的眼神看得心头颤了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袭来,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包了。 她顺着祁桓的目光扫视了一周…… 两个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好多人啊…… 祁桓径直走到姜洄跟前,低头行礼。 “拜见郡主。”祁桓的声音又沉又闷,就像夏日暴雨前凝滞的空气,让人有些呼吸不畅。 姜洄回过神来,挥散心头那种诡异的负罪感,淡淡点了点头,便伸手去摸祁桓怀里的小猫。 “团团。”姜洄唤了一声,小猫犹豫了一下,才跳到姜洄怀里,仰起脑袋让姜洄抚摸,又拱了拱姜洄的掌心,低低喵呜了两声,十分地委屈。 “好可爱!”苏妙仪两眼放光,忍不住也跟着伸出手去触摸小猫。 许是苏妙仪刚才与姜洄拉扯了一番,手上也沾染着姜洄的气息,小猫虽有些迟疑的样子,却也没有十分抗拒,还是让苏妙仪摸了摸它的后背。 祁桓解释道:“方才管事遣府中所有人都出来寻找郡主,小猫不知何时窜到我身上跟了出来,它嗅着你的气息,从西岐巷一路追到了这里。” 猫的嗅觉远胜人族数十万倍,即便是超一品的异士也无法与之相比。猫团团原是在水榭中玩,被夙游揉得不堪其烦,便跳到了祁桓身上。祁桓听管事的说姜洄下落不明,便急忙出门寻找,也没留意到背上还扒着一只小猫,不过倒是阴差阳错让它立了功。 小猫本是兴冲冲地扑进姜洄怀里,却冷不防被晏勋扫落在地,雪白无垢的毛发顿时便沾了点灰。 晏勋面带歉意道:“抱歉,方才是我鲁莽了,下手太重伤了郡主的爱宠。” 姜洄微笑回道:“世子也是护人心切,不必太过苛责自己,团团只是皮毛沾了点灰,倒没有受伤。” 祁桓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郡主,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 姜洄点了点头,又对晏勋道:“既如此,便不劳烦世子相送了。” “那郡主路上小心。”晏勋温声辞别,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畅风楼。 苏淮瑛也上前几步,冷着声道:“妙仪,你也该回去了。” 苏妙仪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小猫,对姜洄说道:“那我们也回去了,过几日你得了空再来找我……把这只小猫也带来好吗?” 姜洄哭笑不得,点头应允。 她知道苏妙仪确实是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兽,前世的轨迹里,她也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见苏淮瑛兄妹离开,姜洄这才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景昭,对祁桓说道:“你让人把他带回王府。” 祁桓问道:“这人是……” 姜洄答道:“景国的战俘,如今是畅风楼的奴隶,他有名字,叫景昭。” 祁桓眉头一皱,心头忽地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姜洄边说边往外走去,并未留意祁桓的异样。门外停着的正是姜洄先前离开鉴妖司时所乘的马车,车夫似乎刚醒来不久,仍然脸色发白,惊魂未定的样子。 车旁站在几个侍卫,见了姜洄后尽皆躬身行礼。 姜洄问道:“可向我阿父报平安了?” 当先一人答道:“已经派人去追回急信了。” 姜洄松了口气,垂下眼眸却又是一转:“我还有要事,暂时不回王府,这件事不必告诉我父亲。” 众侍卫面面相觑,面带难色。“郡主,王爷有令,虎妖未擒,您不得外出,以免遇到危险。” 姜洄道:“陛下亦有令,让我查案捉妖,高襄王的命令重要,陛下的命令难道不重要吗?”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有鹤符在身,会让鉴妖司的异士随行保护我。” 听姜洄这么说,侍卫们才脸色稍缓,点头领命。 祁桓站在姜洄身旁,低声道:“我跟你去。” 姜洄轻轻摇头:“你刚受了伤,还是回去多休息吧。景昭……就是刚才那个奴隶,你将人带回去,他腿上中了箭伤,找个大夫给他医治一下,别让他似了。我对他有些……兴趣。” 祁桓终于知道自己方才那股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的,姜洄对他太过关注了,就像之前对他一样…… 姜洄仍想着自己的事,完全没察觉到祁桓神色的变化,她将小猫放到祁桓怀中,又道:“景昭应该对府中的情况还不清楚,等他醒来你再和他说清楚,我不会杀他的,别让他又生出逃跑的心思。” 祁桓心头顿时如坠千钧……
第22章 赌命 祁桓莫名想起了夙游那些胡言乱语。 ——这玉京的贵族,谁没有几个男宠女婢…… ——郡主不过是刚回玉京,又年纪尚小,还未懂人事罢了…… ——你只是第一个,以后一个个地进门…… ——你要做好带头的榜样,不可扰了王府后院的宁静…… 祁桓没想到,自己居然把那些话记得这么清楚,此刻一字不差地回忆起来,就像一块块巨石往他心上砸,一个字便是一个大坑,不多时便千疮百孔…… 想到那夜在苏家,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听到少女醉醺醺的声音说着——人应该分善恶,怎么能分贵贱呢? 心中有根弦便被拨动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却冷不防撞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蒙着雾,又淬着光,让他一时失了神。 她也看到了他的脸,神色缓缓地变了。 祁桓本以为自己逾矩的窥视会遭到重罚,但她只是向他扑来,什么也没说便晕了过去。 在高襄王府的第一夜,祁桓一整晚没有睡,天未亮便在院子外等候郡主的指示。 被一鞭子抽在脖子上时,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妄念也被驱散了许多。 ——对了,这才是贵族该有的样子。 ——昨晚都是醉人醉语罢了。 祁桓心头那点温热的火光被风轻轻一吹便要散了。 可是抬头时看到她站在台阶上,晨曦中,抚着院中的花无声落泪,心头的火便又像被人添了一把干柴似的重新烧了起来。 这位郡主和别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嘴硬又心软,冲动又冷静,单纯也复杂,就像藏在迷雾深处的一朵花,只闻其香,不见芳容。 他看穿了她的矛盾,有意地踩着她的底线步步逼近,她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反客为主。 祁桓终于可以确定,在苏府的那一句话,并不是醉话。她的心里并无贵贱之别,只有善恶之分,她不会因为他奴隶的身份而轻视践踏他,但是…… 祁桓心里冷笑了一声——原来她对谁都这样,她是不是想给每个奴隶一个家? 那个东夷质子要不是身份尊贵,恐怕也被她领回家了吧。 祁桓冷着脸吩咐人将景昭抬上了马车,借着微光看清了对方俊秀的面容,又想起方才姜洄的话——对他有兴趣? 什么样的兴趣? 祁桓心头一紧,抱着小猫的手不自觉地也紧了一下,换来团团不满地喵呜两声,从他怀中跳了下来,朝着姜洄离去的方向跑去。 ——它要去告状,祁桓偷偷打它! 姜洄离开畅风楼不远,便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夜风袭来,一张巴掌大的白纸借着风势朝她飞来,啪的一下黏在她左肩。 如果纸人能发出声音,那它现在已经在嚎啕大哭了。 姜洄揭下纸片,便看到一道哭丧眉,还有耷拉着眼睛。 纸人就算碎到剩下指甲盖大小也不会死,因为它本来就只是一缕很轻的意识,只需要一点点纸片便能承载。 姜洄从袖中抽出徐恕赠与的纸人,咬破了指尖挤出血,在纸人上画下一道符文。 血色符文微微一亮,随即便渗入纸中,消失不见。纸人雪白如新,而一张面孔也徐徐浮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